晚飯後,任之良和女兒欣星正在看電視,忽然,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響,就像石滾碾過空曠的大地,沉悶而令人驚悸。接著窗玻璃在震顫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伴隨著聲音而來的是樓房的劇烈晃動。
“地震!”
任之良驚呼一聲,一把拉住欣星的手,不顧一切地向樓下跑去。
下了樓,他明顯地感覺到,大地仍然在晃動。他拉著欣星跑到樓側麵空間較大的地方停下來。此時,周圍各樓裏麵陸續有人跑出,吵吵鬧鬧的,都往這裏集中。不一會兒,平時較為空曠的場地,頓時顯得十分擁擠。
“在五級以上,”任之良判斷道,“城市問題不大,農村是肯定成災了。”
他鎮定下來,給局值班室撥電話,沒有任何反應。他又給局長徐樹軍撥電話,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此時,集中在這裏的人們都拿手機打電話,亂哄哄的,都在“喂喂喂”地叫,就是沒有一個能打通的。任之良判定,全市的通訊已經中斷。他苦笑一下,心想,人類的科學技術,無論多麽先進,在自然災害麵前,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我必須趕到局裏去,”他對欣星說,“這會兒沒事了,你呆在這兒別動,你媽媽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好嗎?”
“我怕,我怕。”欣星依偎在他身邊,說話的聲音都有點發顫。
“大娃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爹吃的就是這碗飯,這時候不到工作崗位,是說不過去的呀!” 他拍拍欣星的腦袋,蹲下來,對欣星說,“別怕,你看這裏人這麽多,有什麽可怕的呀。呆一會兒,你媽就來了,好不?”
欣星帶著哭腔,輕輕地說了聲“好”。任之良拍拍女兒的肩,就往局裏跑。一路上,人山人海,驚魂未定的人們聚集到馬路上,吵吵嚷嚷,一片喧鬧。任之良準備打的去的,可平時一輛接著一輛滿街八巷跑的出租車,此時也不知哪兒去了,一輛都不見。任之良無奈,隻好跑步到局裏。不一會兒,局長徐樹軍也到了。他和徐樹軍互相望了一眼,徐樹軍說:
“電話不通,咋辦?”
“我想辦法通知有關人員到局裏來候著,等事態明朗以後,再說吧。”
“好吧,我繼續電話聯係,也許馬上就能恢複通訊聯係,在這裏等待上邊的信息。你辛苦一下,先去把小黃找來,用車通知,總比人徒步快些。”
“好吧。”任之良說著,就往司機小黃家裏跑。小黃家住得不遠,一會兒就到了。他倆到局裏,小黃把車從車庫裏開出來,任之良吩咐他,讓他依次去把主管救災工作的副局長駱垣、救災科長馮曉仁和局辦公室的全體人員都接來。
過了一會,馮曉仁和辦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到了,駱垣家裏沒人,聯係不上。這是任之良早就預料到的。因為他在下班時間是很少呆在家裏的。徐樹軍叫馮曉仁做好下鄉的準備,辦公室準備好查災用的攝像機、照相機和手電筒等物品,隨時準備出發,趕往災區。
局裏緊鑼密鼓地準備查災救災物品,此時,電話恢複了通暢。局長被電話招到市地震局去開會。任之良一邊用電話召集局裏的相關人員,一邊向各縣區打電話了解情況,然後將了解到的情況電話向徐樹軍做了匯報。
一會兒,徐樹軍從地震局打來電話,指示任之良,要他將局裏現有的人分成兩個組,帶好查災的物品,做好下鄉的準備,等他回局裏後,立即出發,分赴東西兩片查看災情。
任之良陪徐樹軍趕到地震中心所在地馬蓮溝村。他們下車後,縣局的人和鄉政府的人也剛到現場。這裏一片混亂,無數的手電筒在到處亂晃,叫喊聲、啼哭聲響徹夜空。任之良他們找到村上的幹部,村幹部帶著他們,借著微弱的手電筒的光亮,察看現場,控製局麵。
天漸漸亮了,大體情況已經摸清。這個村,大部分房屋倒塌,災情十分嚴重。目前,餘震還在繼續。市、縣、鄉趕來的幹部,安撫驚恐不安的村民,運送傷員,集中遇難者遺體。本市駐軍、武警部隊也在任之良他們到來不久就趕來了,他們在尋找壓在廢墟下麵的人員。
天亮以後,趕往這裏的各級幹部越來越多,分工也越來越細。任之良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察看災情,統計傷亡人數和震災造成的損失。任之良扛著攝像機,奔波在受災現場,鏡頭對準倒塌的房屋、驚恐的災民、死亡的屍體和開裂的大地。
眼前的景象,像錐子一樣紮進他的胸膛。任之良出生在這裏。二三十年以前,一股清澈的小溪從村中流過,一年四季滋潤著兩岸的土地,居住在這個小山村的人們,旱澇保收,填飽肚子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任之良清楚地記的,小溪兩旁是洪水衝刷而成的河床,不發山水的年份,被山上衝下來的淤泥所覆蓋,水肥草美,是天然的牧場,他的鄉親們,在這個小山村裏,世世代代,悠然地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
後來,村裏的人口慢慢膨脹,過度的放牧、上遊森林的過度砍伐和無止境的開墾,到二十世紀末,小溪幹涸了,山坡荒涼了,地無水可澆,牛羊無草可吃,大量的村民走出山溝,背井離鄉,外出打工。留下來的,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苦苦地熬著那艱難的日子。
屋漏偏逢連陰雨,你瞧,大地就這樣微微地一震,把他們本來就脆弱的生活徹底地摧垮了。任之良含著淚把這一幕幕裝進他的攝像機,印在他的心底。他感慨萬千,心想,自然的些微變化,就能對人類的生存環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大地這麽輕輕地一動,摧毀了人類建立在其上的一切。自喻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在自然麵前,特別是在自然災害麵前,原來是如此的渺小啊!
任之良奔波了一天一夜,沒有顧得上喝一口水。他的母親就在這個村上,他沒有顧得上看她一眼。各路救災人員陸續趕往這裏,任之良抽了個空,想去看看母親。
母親的房屋倒塌了一半,她和其他村民一起,被村幹部安置在村頭的空地上。這裏的人們,差不多都是任之良的本家或親戚,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叔伯母和堂表弟兄們,見了他,嘩啦啦地圍上來,睜著企盼的、無可奈何的和絕望的眼睛看著他。他完全理解這種目光,一年中,他總要回來幾次,那由於災害、疾病、孩子上學等原因造成的無錢買種子化肥,無錢就醫上學的叔伯們,弟兄們,看到他時,就是這種眼神。他知道,那是求助的目光,是看見了救命稻草時的那種目光。他也知道,他不是救世主,就是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顆釘子。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做到的,就是掏空自己極其有限的腰包,安慰安慰那些渴望的眼神。
他向鄉親們打了個招呼,把政府正在救災的信息傳達給他們。在人群中他找到了他的母親。母親年近七十,幾年前小兒子得病死了,小兒媳留下不滿兩歲的孩子改嫁了。母親帶著弟弟的孩子生活,本來就夠苦的,現在又遇上天災,真是雪上加霜。母親麵容憔悴,懷裏摟著孫子欣亮,稍稍有點哆嗦。她見著兒子,嘴動了動,什麽也沒有說,眼淚就流了下來。任之良蹲下來,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哽咽了半天,說:“兒子來遲了,媽媽諒解。”
母親用幹枯的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抽泣著說:“你幹著公家的事,身不由己,媽知道。”
“你還沒吃吧,媽媽?”
“不餓。你去幹你的事吧,當家子的人都在這裏,他們能過去,媽也就過去了,不能因著媽,耽誤了公家的事。”
任之良拉著母親的手,好一會,他摸摸欣亮的頭,對母親說:“媽要是行的話,我走了。回頭我再來看你。”
母親點點頭,任之良拍拍欣亮的肩,站起來,向另一個村子走去。
局務會議研究完上報省廳的災情報告後,順便議一議向災區捐款的事。徐樹軍說,原則上采取自願的辦法,但災情嚴重,救災工作部門應該帶個好頭,不能落在其他部門和單位的後頭,他建議,縣級幹部捐二百,科級幹部捐一百,一般幹部和工勤人員隨便,大家議議,沒有不同意見,當場就捐了。
“我不同意。一個月就那兩個工資。今天捐,明天捐的,都捐光了,一家人喝西北風去。”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救災科長馮曉仁,此人平時就愛占個小便宜,對自己的待遇忿忿不平,上罵中央,下罵局長,好像黨和人民欠了他多少似的。
徐樹軍一看是他,就說他幾句,不料這馮曉仁不依不饒,眼看就要吵起來了,任之良看不下去,說:“不要吵了,局長隻是個建議,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嘛,何必動不動就吵,吃了炸藥似的,有什麽意思!”
會議室頓時一片寂靜。稍時,有人叫任之良,說外麵有人找,任之良出了會議室,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見是君來順酒店的大堂,坐在沙發上。略略有點驚訝。她見他進來,站起來,問了聲“你好?”迎上前,伸過她的手來。任之良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握了一下,隨意問了一下:“你有事?”
她說:“聽說你們要給災區捐款?”
“是啊,正在研究呢。”
她不慌不忙地拉開她的包,拿出一遝錢遞給任之良,說:“這是兩千塊,算是我對災區人民的一點心意,請你代我交了。”
“這……”
“放心,這錢是幹淨的,一不是貪的,二不是偷的,三不是搶的,四不是賣身得來的。”她微笑著,揶揄道。
“不,不,不,你千萬別誤會。”
“那麽,請收下好了,再見!”說罷,她微笑著揚一下手,出門走了。任之良回過神來,追出門來,邊下樓邊喊:“哎,姑娘,你的尊姓大名?”
任之良回到會議室,把這事向在座的說了,徐樹軍說:“你們看,群眾都行動起來了,我們還猶豫什麽?就這樣定了,有意見保留,會後去財務室把錢交上。散會!”
任之良交了自己的那份,拿出那兩千塊錢交給會計小劉,小劉問:“這是誰的?比局長的標準還高。”
“哦,真還難住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那我怎麽計賬呀,寫誰的名下呀,寫你名下行不?”
“那顯然不行,我不能貪天之功為己有。”
“那你先拿著,等你有名字了再交來,好嗎?”
“哦,你等等,我想起來了。” 說著他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跑。進了辦公室,就在抽屜裏找,找出一疊名片,一張一張地翻。他這兒有數以百計的名片,都是餐館呀,印刷廠呀,複印痁呀,商場呀什麽的。他翻呀翻的,總算翻出了那天晚上大堂給他的那張,原來她叫梅雨婷。他到財務室,替這位梅雨婷捐了錢,小劉寫了她的名字,又問:“哪個單位的?”
任之良說:“這是個人捐款,與單位沒有關係,何必寫它。”
小劉說:“那‘單位’這一欄我咋寫呀?”
任之良說頓了一下說:“你就寫上‘君來順’好了,君子的君,來去的來,順利的順。”
小劉說:“就這樣寫呀?”
任之良說:“嗯。”
這晚,他在整理地震災區的影像資料,把他錄下的幾盤帶子,邊看邊挑選出一些片段,轉錄到另外一盤帶子上,又把這盤帶子反複看了幾遍,覺得不要緊的片段又刪掉了幾段。之後,坐在計算機前,編寫解說詞。
按計劃,明天早晨要把錄像帶連同解說詞一起送到電視台,電視台趕製成三十分鍾的專題片,與災情報告一起向省上做專題匯報。事關重大,任之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他先用低沉的語言敘述地震發生的經過,用一組組數字對地震造成的損失進行了客觀地表述,用傷感的情調對災區群眾的生活和有限的自救能力做了簡短的介紹,最後列出了救災所需資金的數額和請求省上劃撥救災款的數額。
編寫完草稿,做了一些修改,模仿電視播音員的聲調念了兩遍,覺得該說的都說到了,既無遺漏,又不枝不蔓,恰到好處,自認為可以打印了。他一邊打印,一邊給駱垣打了個電話,說解說詞已經出來了,問他是到局裏來審閱呢,還是送到家裏去呢。
任之良知道,駱垣是不會對他擺譜的。他倆是同齡人,在平時的交往中,任之良對駱垣不冷不熱,在駱垣分管的工作上,任之良請示匯報也是程序性、禮節性的,從未把他當回事。這會兒給他打電話,其用意就是要他來簽個字畫個押,這樣明早上班就可以省掉主管局長簽字這一程序,直接送市政府領導審定了。
駱垣回答說,就不麻煩送了,他到局裏來簽個字就行了。
不一會兒,駱垣來了,任之良把解說詞遞給駱垣,自己修改白天寫成的災情報告。此報告白天的局務會議已經通過,這次修改完全是文字性的。駱垣匆匆翻了一遍解說詞,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等著在災情報告上簽字呢。任之良印出首頁,遞給駱垣,說:“我邊打,你邊審,這樣省時間。”
駱垣接過首頁,哧地笑了一聲,在上麵簽了字,說:“其他幾頁,我就不看了。你寫的東西,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任之良說:“看不看是你的事,隻要簽上你的名字就行。”心裏卻說,料你也沒有心思看這種東西的。果然,駱垣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一看電子日曆上的表,還不到十二點鍾,心想,何不約幾個朋友,找個地方瀟灑一番。他在手機上翻著電話號碼,一個一個地打。
任之良剛剛打印完兩個文件,徐樹軍也來了。進了門,他問:“都出來了?”
“都出來了。這麽晚了,你還來呀?”任之良說。
“我想這麽大的樓裏,就你一個人在這,我閑著也是閑著,就走過來了。你辛苦了,喝兩杯如何?”徐樹軍說著坐到沙發上,順手將帶來的兩瓶酒放到茶幾上,從茶幾隔板上拿出三個茶杯,打開酒瓶,倒了三半杯。然後叫過駱垣,和任之良三人,一人端了一杯,徐樹軍舉起杯,說:“任主任辛苦了,給你敬一杯。”說著三人碰了一下,徐樹軍一揚脖子全幹完了。駱垣抿了一口,笑嘻嘻地把玩著酒杯,任之良喝了一大口,杯中還剩一半。徐樹軍說都幹了,幹了,不然不夠意思。駱垣說,酒又不是這麽喝的,得有下酒的呀。
“好吧,你倆把這瓶酒喝了,要什麽下酒的,我請客。”
聽徐樹軍這麽一說,駱垣來了勁兒,非要和任之良劃拳不可,任之良知道劃不過他,但又不好意思不劃,隻好頂上了,頂了幾個來回,瓶中那點酒,幾乎全讓他給喝了。他收拾了酒瓶酒杯,一副鳴金收兵的樣子。駱垣說:“剛到了興頭上,不喝酒再幹啥?”
任之良說:“睡覺。明兒事情還多呢。”
駱垣笑笑,對徐樹軍說:“哎,頭兒,任主任這些天這麽辛苦,你拿一瓶酒就把人家給打發了,也不慰勞慰勞?”
徐樹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行啊,你也是領導,我就把他交給你了,你看怎麽方便怎麽慰勞得了。”
“真的?那我們去了。”駱垣說著就拉任之良的手,任之良說我還是回家陪老婆吧,不知她這會兒怎麽詛咒我呢。駱垣不依不饒,非要拉他去瀟灑瀟灑不成。任之良堅持要回家,徐樹軍出麵解圍,說:“這會兒夜深了,不去也罷,今天的承諾,長期有效,駱局長記著,哪天兌現都成。”
於是,駱垣也就不再堅持了。
任之良回到家中,李麗娟坐在沙發上,一臉的怒氣,任之良習慣了,也就沒有理采,進了衛生間,準備洗把臉睡覺。不料李麗娟追到衛生間,大吼一聲:“你還叫人活不活了?啊!”
任之良笑笑,說:“你輕點,輕點好不好呀,鄰居們都睡了。”
“我就是要讓鄰居們聽聽,哪家的男人,天天半夜三更才進門的呀!”
“你看我不是有工作嗎!”
“工作?你看看你酒氣衝天,撒謊都不打個草稿,哼!”
任之良剛剛喝過酒,酒味甚濃,他就是有十個嘴也說不清楚,於是也就不說了,任她怎麽嘮叨,他一聲也不吭。匆匆洗把臉,進了臥室去睡,一頭栽到**,在李麗娟的叨叨聲中,酣然入睡。這幾天,他實在是太勞累了。
災情報告一經政府確定,立即赴省上匯報,市上原打算由主管救災工作的副市長帶隊的,後因主管副市長要接待一撥一撥的慰問團,接收外地的救援物資,指揮抗災救災工作,一時抽不開身。於是由甄恪帶隊去,這裏有兩層意思,一是甄恪在省上熟人多,好辦事。二是有一項政治任務,關係到本市的政治榮譽,甄恪在這方麵輕車熟路,同時他也樂意做這方麵的工作,真可謂一舉多得。
帶點什麽禮物,一向是對外交往中一項十分重要的事,而任之良偏偏又不善此道,也不大願意做這方麵的工作,這點,徐樹軍十分清楚。因此,在這種事情上他從不指派任之良,盡管這是任之良職責範圍內的事。相反,駱垣精於此道,徐樹軍對他在這種事情上表現出的“慷慨大度”和那些擺不到桌麵上的事,頗有微詞,對他在辦理這些事情中的貓膩也了略知一二,但駱垣是主管局長,自己又很積極,還是讓他去辦了。
駱垣就此事請示甄恪,甄恪說你們局裏是啥意見麽。駱垣說,鄰近的馬場生產一種酒,叫春寶,在附近地區非常暢銷,聽說已經打入首都市場,頗受首都人民的喜愛。甄恪說那就這春寶了。駱垣問,弄三十箱夠不夠,甄恪說再加十箱,四十箱吧。
辦好禮物,甄恪帶徐樹軍一行向省城奔去。徐樹軍和甄恪同乘一車,走在前麵,任之良乘拉酒的越野車跟在後麵。到了省城,他隨前麵的車進了一家豪華酒痁,停車後,任之良前往登記大廳登記房間,他看著大廳裏的價目表,價格高得嚇他一跳,他覺得太奢侈了,又拿不定主意,就去請示徐樹軍,徐樹軍看著甄恪,甄恪沒好氣地說:“我們是來辦事的,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來,辦事方便就行,何必住這麽高檔的地方!”
徐樹軍覺得甄恪說得在理,就按甄恪的意思,找了一個普通的賓館,此處設施一般,價格適中,住得人就多,向陽的、樓層好的都住滿了人,隻有一樓,還是陰麵,有幾間房空著。
任之良辦好了手續,帶甄恪他們去住。甄恪進了房間,滿臉的不高興,無緣無故地給徐樹軍發了兩次火,徐樹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什麽地方得罪了這位頂頭上司。估計是對住宿不滿意,但反過來一想,這也是按他的意思辦的,再說了,堂堂一市委領導,不會為這麽點小事無緣無故地發火吧!盡管這樣想,在晚飯的安排上,他多了一個心眼,再也不要隨隨便便的了。他指示任之良在一家酒樓安排了一桌飯菜。不料他又錯了,甄恪到了酒樓前,愣是不下車,他滿臉的不高興,叫過徐樹軍,訓斥道:“出門辦事,該省的就得省著點,隨便吃點麵條什麽的就行了,何必講這個排場。”
徐樹軍也滿臉的不高興,他叫過任之良,沒好氣地說:“把這飯菜退了!”
任之良找大堂退飯,大堂說大菜已經做好了,要退得交違約金,並提出了一個數,任之良不接受,就和大堂糾纏在一起。徐樹軍等了一會兒不見任之良出來,就氣衝衝地找到他,就罵上了:“不就幾個臭錢嗎,給她算了,書記還在車上等著呢!真是!”
任之良隻好交了錢,上了車,左拐右拐拐進一個小巷子,在此處隨便進了一家小餐館,每人要了一碗麵,匆匆地吃完,悶悶不樂地回到住處。
不久,甄恪帶著徐樹軍和越野車出去了。任之良鬆了一口氣。閑來無事,想給家裏打個電話,修補一下與妻子的關係。地震那天,任之良扔下女兒就往局裏跑,老婆就頗有想法,她在事後對女兒說,別看你爸平日裏捧著你,護著你,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丟下你就跑了,並且一跑就是幾天,還不回家,連個電話都不打回來,可見我們母女倆在他的心目中是個什麽位置。那晚加班後又喝了點酒,這李麗娟就認為他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說不上還尋花問柳,更加不依不饒了。
他打通了家裏的電話,電話那頭,李麗娟又嘮叨上了。剛剛無故受了局長的一頓訓斥,這會再聽老婆的嘮叨,任之良這頭立馬心灰意冷,想說的話也懶得說了,隨便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這時甄恪的司機老方進來了,他說:“跟哪個小姐約會呢,這麽親熱。”
“哪裏呀,剛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報報平安唄”
“老夫老妻了,有啥嘮叨的。哎,我說主任,跑了一天的車,也不說帶我們出去,瀟灑走一回?”
任之良說:“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吧,都‘奔五’的人了,還花心不改。來,過來坐吧”
老方坐在任之良的對麵,任之良說:“方師傅呀,你沒聽人家說,吃來吃去,還是家常飯好吃,喝來喝去,還是白開水好喝,玩來玩去,還是自己的老婆好玩呀!還是坐這兒諞一諞,吹吹牛什麽的,要不,拿瓶春寶喝?”說到這裏他問老方,“那酒到底怎樣,領導們真的那麽愛喝?”
老方就說了:“你沒有聽村支書的故事嗎?說有一個村支書,好久沒過老婆的癮了,聽說這酒滋陰壯陽,就托人買了兩瓶,回家對老婆說,‘你等著,今晚有一下呢。’飯後,支書喝了大半瓶,不料有點醉意,睡倒在沙發上,一覺醒來,天快亮了,一摸下身,軟軟的,而因沙發扶手太高傷了脖子,脖子就硬硬的,不能動了。支書苦笑道:‘什麽春寶呀,該硬的不硬,不該硬的卻硬了,真是!’你說,哪有那麽靈呀。”
任之良笑笑,突然轉了話題,他問老方,看上去甄書記很不高興,是哪裏侍候的不合適呀?老方就說了:“任主任呀,你還是陪領導出來的少呀!”
任之良點點頭,說:“是呀,一個老爺一個脾氣,還真不懂這位老爺到底是個啥脾氣呀!”
“直說吧,”老方說,“你看你安排住的這地方,哪兒是領導住的地方呀,你再看看你安排的那頓飯,就連我們都覺得有點寒酸。不要說那麽大的領導了。不瞞你說,我的任主任,這一趟回去,你這辦公室主任說不定也就當到頭了。”
任之良說:“這我就有點不懂了,到了星級賓館,他說我們講排場 ,沒給我們好臉子。安排到酒店吃飯,他車都不下,扭頭就走。後來都是順著他的意思安排的,怎麽反而成了我的不對了?再說了,我一個部門的辦公室主任,與他差十萬八千裏呢,他有什麽意見,跟我們頭鬧去,與我當不當到頭有什麽關係。”
老方搖搖頭,說:“你還是和他接觸的少,以後慢慢你就明白了。”
任之良還想問點什麽,老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是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必須遵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任之良就什麽也不好再問了。他們換了個話題,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了一會,甄恪他們回來了。徐樹軍一臉的不高興,進門後他在房間裏轉悠來轉悠去,心事重重。轉了一陣,他吩咐任之良出去買點水果什麽的,送到甄書記房間裏去。任之良出去買了點水果送到甄恪的房間,甄恪情緒很好,跟他客氣了一番,順手拿了一個水果遞到任之良的手上,這會兒客氣的,又讓任之良無所適從。
他回到房間,見徐樹軍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小心地問了一句,徐樹軍苦笑一聲,說:“這主可真難侍候啊!”
“我看這會兒情緒挺好的呀。”
“當然挺好的了,還有什麽不好的呢!照實給你說吧,這一車春寶酒,現在所剩無幾了,帶的錢也花得沒有多少了,正經事兒還沒辦一件呢,你說我回去怎麽向有關方麵交待呀!”徐樹軍說。
接著他簡單地說了說甄恪出去活動的情況,完了他說:“我把什麽都向你說了,將來無事便罷,有事,你可得給我作證,我可是沒有私花一分錢,私喝一瓶酒啊!”
任之良大吃一驚,之後帶著滿腹狐疑上床睡了。
第二天,他們到廳裏,廳裏安排了一個小型會議,廳長、主管救災的副廳長和相關處室的負責人參加。會議一開始,就放了任之良他們帶來的錄像帶,廳裏與會的這些人,都到過地震災區,一看這錄像帶,就清楚是咋會事。看完錄像帶,徐樹軍又將最近查災、救災的情況做了詳細的匯報,之後,甄恪又強調了幾點。
聽完匯報,會議對他們要求解決的救災資金、物資等事宜,當場拍板,做出了決定。會後,差不多就到中午了,與會人員一快兒吃了頓飯,這項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之後,甄恪說在省城還有重要的事要辦,讓徐樹軍他們先回去,他隻帶著他的車出去辦事了。徐樹軍他們急著回去安排救災工作,就匆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