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萊斯特城堡裏的仆人並不是很多,大部分仆人隻負責打理城堡,近身服侍希萊斯特的隻有管家老喬治。

老喬治是希萊斯特父親的管家,他很清楚希萊斯特的秘密,對這個和人類不同的小主人異常體貼嗬護。因此,他在發現希萊斯特這段時間總會多拿一份餐點的時候並沒有多說什麽。

希萊斯特隱瞞了埃斯克裏特的存在,他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了,每次他將餐點放在門外然後輕輕敲門離去後,他都會隔一段時間再回來看看。他期盼看到餐點還在門外,那樣證明埃斯克裏特已經離開,可惜到目前為止,埃斯克裏特還沒有離開。

他將希萊斯特送來的餐點拿進房間,空盤子會在希萊斯特悄悄回去查看的時候出現在門口,仿佛某種默契一般。而盤子再次出現的時候總是光潔一新的。希萊斯特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他很確定客房裏沒有水。

這也是他的一個小小的表態,沒有水意味著幹渴和髒汙。一開始他的確是忘記送飲用水了。但是埃斯克裏特沒有提出抗議,等到他想起來的時候,似乎已經不必送了。

幹淨的盤子昭示著埃斯克裏特能夠用一種奇特的方式得到水源。

也許這隻是客人的一個貼心舉動,但希萊斯特堅持認為這是埃斯克裏特在向他示威。未知是最令人害怕的,希萊斯特徹底打消了強行把埃斯克裏特趕出去的念頭。

他不踏出房門一步,安安靜靜,不惹是生非。和希萊斯特倒也相安無事。要不是每天需要給他送餐,希萊斯特都快忘記有埃斯克裏特這一號人的存在了。

埃斯克裏特的安分讓希萊斯特放心地把他拋到了腦後,他對著王城來的信件愁眉苦臉,渴望找到一個解決的方式。

但這是一個無解的危機,他的魚尾讓他在一些場合不得不求助他人的幫助,畢竟輪椅可沒法上樓梯。而他唯一能夠信任的人就隻有老喬治。

萬一有人出於善意的幫助他,他還沒法拒絕,那他就大禍臨頭了。衣服遮得再嚴實,魚尾和人腿的觸感也是不同的。

當然,還有一種方式可以徹底終結他惶惶不安的生活:徹底拋棄人類的身份到海洋裏去。但是這條路走不通,先前就說過,他是一個沒有什麽生存能力的人魚,在海洋裏他活不下去。

似乎不管怎麽樣他都得死,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希萊斯特眉頭緊皺,他不想死,可他也沒什麽辦法。

王城又來了一封信,這一次是國王親自寫就的。他在信中體貼的提出會派遣一個使臣來迎接希萊斯特,等繼承儀式結束後再將他送回去。這完全是出於好心,但希萊斯特卻感覺如遭雷劈:

——一個使臣!

如果希萊斯特真的是一個身體病弱的人,那這個使臣對他來說就是一大助力。但他不是,他是一個陸地上的異類,用衣袍掩飾自己和人類不同的人魚,那個使臣有非常大的可能性發現這一點。然後迎接希萊斯特的就不是什麽繼承儀式而是一連串的噩夢了。

這真糟。

在更早之前,希萊斯特的父親給他準備了一個替身,那個替身和希萊斯特一起長大,和他學習一樣的課程,在遇到棘手的情況時代替希萊斯特出席。可惜那個替身在一年前失蹤了,而他父親那兒之後不久就開始纏綿病榻,沒有心力再尋找一個。而他忙於照顧他的父親,根本無心思考這個。

希萊斯特歎了一口氣,他進退維穀,不知該如何是好。灰暗的未來在不遠處等待他,但現在他的生活還是一片光明的。

他想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法,隻能苦苦熬著,期待奇跡降臨。時鍾的每一次震響都讓他心驚肉跳,他害怕,卻不知所措。

老喬治這段時間也總是緊緊皺著眉頭,他是一個忠誠的仆人,為主人的困境而苦惱,可也想不出有效的辦法,咕咕噥噥地埋怨自己:“都是我的錯,我當初要是將他看緊一些就好了。”

希萊斯特歎了口氣,“不怪你,誰能想得到呢?”

他歎息著推著輪椅回到臥室。他的臥室隻有一個狹小的窗,外界陽光燦爛,他的臥室卻還是一片昏暗。他點燃桌上的蠟燭,暗黃色的火焰在空氣中緩緩跳躍著。從腰部往下的部位傳來一陣幹澀的癢意,他解開衣袍,不出所料,一些細小的鱗片掉落下來。

又癢又疼,很難受。

希萊斯特將寬大的絲布浸到水罐裏,然後用它包住自己的尾巴。他不能再放縱自己常去水池裏,他得為即將到來的遠行做好準備。

也許上帝眷顧他,讓一路平安無事呢?他這樣希冀著。

清涼的感覺從尾椎一直竄上他的頭蓋骨,希萊斯特哆嗦了一下,把手伸進了水罐裏。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距離使者到來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希萊斯特開始變得焦躁不安。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埃斯克裏特身上了。他仍舊給對方送餐,但不再觀察對方是否離開。

埃斯克裏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他將幹淨的盤子提前放在了門口,等到希萊斯特來送餐時便可以直接拿走。

希萊斯特惴惴不安,心亂如麻。使者到來的時間近了,他不想和對方見麵,開始思考裝病是否有用。

老喬治讚同希萊斯特的想法,“您先裝病,把去王城的時間拖到明年,在這段時間內,我一定會為您找到一個合適的替身。”

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似乎是希萊斯特最後的希望,於是他躲進自己昏暗的臥室,蒼白著臉躺在**。

他徹底沒有心思去管埃斯克裏特了,他給對方留了言,請他自己在半夜到廚房裏取餐,希萊斯特會讓老約翰留一份餐點在那兒。

埃斯克裏特平靜地同意了,他似乎也清楚這幢城堡的主人陷入了某件麻煩事中,沒有為自己待遇的下降而發怒。

在使臣到來的這一天,希萊斯特拿出了最精湛的演技,他虛弱的躲在柔軟的枕被中,用氣音向使臣告罪。

“真抱歉,我太失禮了。”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連串的咳嗽聲。希萊斯特裝得很像,他畢竟親眼目睹過自己的父親纏綿病榻。

“不用抱歉。”一道低沉華麗的聲音響起:“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您養病。”

這道聲音帶著笑意,還有些莫名的熟悉,希萊斯特從枕被堆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臉。

老喬治看上去倒是有些奇怪,他似乎在壓抑著憤怒一樣:“請您離開閣下的臥室,閣下需要休息了。”

他是一個恪守禮儀尊卑的管家,這種失態看上去非常奇怪。希萊斯特隱隱約約有些不安,下一秒,他的不安成真了。

隻聽那個使臣輕笑一聲,“喬治,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這熟悉的輕佻語氣讓希萊斯特馬上就意識到了麵前這個人是誰,他就是希萊斯特曾經的替身。

他和希萊斯特長得並不像,但是希萊斯特父親曾經求助於一個煉金師,讓他煉製出了一種藥劑,喝下那種藥劑之後,他的外貌就會變得和希萊斯特十分相似。他很少有機會頂著自己的麵容,因此希萊斯特記不清他的樣貌,可這種語氣他卻萬分熟悉。

“生病了呢。”使臣坐到床邊,隔著軟被輕輕拍撫希萊斯特的肩背,“我的閣下,您還是這麽嬌氣。”

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但是沒關係,在我的照顧下您會好起來。”

希萊斯特頓了一會,聲音有些沙啞:“你……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他輕聲笑了起來,突然轉移話題:“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希萊斯特不知道。

“您沉默了好久,看來您是不知道了。也是,一個影子,怎麽能讓人記住它的名字呢?”

“記清楚了,我叫做杜立安。”

杜立安滿含惡意地說:“我什麽也不會做,我不會揭穿您,也不會幫助您,但我確定,您會一點點邁向深淵。”

“是不是很意外?一個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影子,一個隻能生活在您陰影之下的無名人,現在居然能和您平起平坐?要是願意的話,我還可以毀了您。”

杜立安輕柔地說:“呐,您要為您和您父親之前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不是任何人都能被您玩弄於鼓掌之中的。”

“我不覺得我在玩弄你。”希萊斯特冷靜的說:“你是一個平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不是我父親當初選中了你,也許你現在已經死了。你得到了平民得不到的東西,需要付出代價,我父親當初問過你了,你也同意了。”

杜立安的麵龐扭曲了起來,“難道我還能拒絕?如果我拒絕了,我絕對會死!你以為你在向我施恩嗎?剝奪了我的身份,讓我像一個影子一樣跟著你,像一條狗一樣在你腳邊苟延殘喘,你倒覺得你覺得對我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