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照片發在微博上後的一分鍾之內,我又刪掉了。

我寫了句話:又過去了一天,我離死亡又近了一點,可你還沒出現。

接著下麵就有人問,最近思春啊?

我又發了一條“有時候我隻是在裝逼而已”,下麵的留言是:哇,第一次這麽靠前。

突然間就好沮喪,把這條也刪了。

說這個也沒什麽用意,隻是想說,交流真是一件讓人絕望的事,那些跟你處於同一個頻率的人總是不按時出現,等久了,等得連希望都喪失掉了。

這個春天雨水真是充沛,每天打開窗戶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濕漉漉的地麵,穿著臃腫的人們,而這些人大多數都有一張模糊的臉,你很難說哪張臉是好看還是不好看,但總缺乏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

陰冷潮濕的春天,讓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每天除了看美劇之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

今年夏天我就要滿二十五歲了,還有那麽多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可我還在浪費人生,真是可恥。

過完春節我就病了,似乎每次長途旅行結束之後都要這麽來一下,已成慣例,不病反而不正常了。

在**癱了幾天,跟半身不遂似的,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看不進書,像根廢柴。

花癡來長沙,約了一頓火鍋。

一年沒見麵了,我連妝都沒化,額頭上還冒出兩個痘痘,總之那天呈現出來的是一張麵如菜色的臉。

譚王府真是熱鬧,怎麽這麽多人愛吃火鍋呢。在清邁時,一聽到有朋友做火鍋吃,在場的中國人都瘋了,就我一個人意興闌珊地坐在一邊玩Touch。

花癡坐在我對麵,煮沸的鍋底冒起熱氣,朦朦朧朧的我看不清楚他的臉,突然間,我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

我說,喂,你的房子空著吧,借給我寫東西怎麽樣?

他呆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可以,但是房子沒裝修,你能住嗎?

兩個小時後我們到了門口,打開門之後,哇,真是,家徒四壁啊。

可是我喜歡那些還沒有刷漆的水泥牆壁,我想在上麵寫詩,沒有網絡,沒有人打擾,我可以安安靜靜地讀書,寫字,看電影。

我想找回那個內心從容沉靜的自己。

在達蘭薩拉時,我跟Jeeny之間發生了一些齟齬,兩個女生二十四小時在一起,持續了兩個月,性格再好也會有摩擦。

正是因為那短短幾天的疏離,我有幸完全沉入一種暌違多年的安寧當中。

大雪封山時,斷水斷電,沒有網絡,手機就像死了一樣,一本日記已經寫到了接近尾聲。我塞著耳機看《項塔蘭》,吃完早餐一個人去山裏散步,厚厚的積雪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沒有人認識這個蓬頭垢麵的中國姑娘,但他們會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到了下午,夕陽的餘輝裏,那些坐落在山間的彩色小房子讓人想起遙遠的童話故事。

我買了一盒火柴,點了一根煙,手指冷得幾乎夾不穩。

那真是最好的時光,我想以後大概都不會再有了。

“再美的過去,回憶的次數多了,味道也就淡了。”

我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什麽叫作曆久彌新吧。

在馬當即將去新疆的那幾天,我不停地哭,其實也不是有多舍不得他,畢竟這幾年我們各自都在輾轉飄零,並不是第一次分開,但想到他這幾年所受的苦,以及他每次說起這些苦時,輕淡的語氣,我就忍不住眼淚。

有時候我真的恨自己還不夠強大,不能保護所有我想要保護的人。

我來這個世界的任務,不是做公主,而是做戰士。

曾經覺得有個了解自己的人多好啊,委屈難受的時候,有個人站在你身後,告訴你該怎麽對抗,告訴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我的人生似乎從沒有過這種時刻。

需要的時候,該存在的人卻不存在,該怎麽對抗,該怎麽戰鬥,都是你自己的事,隻有自己站在這裏,哪怕對麵是成群結隊的敵人。

久而久之,就真的活成一個這麽堅硬的樣子,就真的覺得脆弱等同於羞恥。

上周末回家看媽媽。

2011年我像脫韁的野馬,因為內心那些激烈的衝突始終沒有得到一個清晰明確的答案,而將自己受難般放逐。

時隔大半年,見到我之後,我媽說,你啊,從小就管不住,比男生還野。

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是個沒有歸屬感的小孩,每個地方的朋友都問我什麽時候回來,可是回這個字在我的生命裏,就像一個諷刺似的。

悲觀一點來看,終我一生,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被稱作家的,即使是住了上十年的老房子,之於我,也不過是寄居罷了。

我手裏過過無數把鑰匙,可是沒有一把是真正屬於我的。

少年時期,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每次都得接受人們異樣的眼光,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又要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離開,剛剛熟悉了這個班級,熟悉了這個環境,又得離開。

我像個永遠的插班生,永遠的“新來的”。

我可以很快地跟陌生人混熟,成為朋友,可是更快地,“朋友”又被時間和空間變為陌生人。

因為我不斷地在離開。

阿牛哥以前說我是漂萍,聽起來真美,可這感覺真不好,太孤獨了,任何時候,都隻有自己。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吧,我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情感都看得特別透徹,也因為如此,我更珍惜那些大浪淘沙之後,在我生命裏留下來的人。

一起長大的那些女孩,大多已經結婚生子,關於她們的消息,我也都是輾轉得知,早已失了聯絡。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其實是個涼薄的人。

常年待在某一個地方,你未必感覺得到它的變化。

但我說過,因為我一直在離開。

我曾經住過的、路過的、愛過的那些地方,恐怕全都麵目全非了。

抽空回老家,那天晚上跟兩個老同學一起散步,一個沒完沒了地在念叨他的感情問題,我和另一個女生說,我們回三中去看看吧?

走到那個熟悉的路口時,我心裏激**著一種接近於悲愴的情緒,我覺得再用一點點力,我就要哭出來了。

時光是什麽,就是你穿上的衣服再也脫不下來了。

正好趕上下晚自習,那些朝氣蓬勃得在夜晚都發亮的麵孔魚貫而出,他們或許還很青澀,甚至土氣,但當你看到他們時,真想拿自己十年的生命和閱曆去做交換。

我站在昔日的教學樓門口,眼眶發熱,渾身冒起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我真想哭。

九年前,我曾經在那個教室裏坐著,某天下午,因為抬頭看到外麵碧藍的天空,突然一下就笑了。

那時候,對人世的疾苦,對情感的變幻不定,對別離的傷感和生命的唏噓,我全然不懂,我隻知道,天好藍啊,為了這麽一個原因,我就笑了。

漸漸地,笑的成本變得越來越高,起初要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然後要有錢買當季新款的衣服,然後要最高端的手機,然後要買全畫幅的單反和紅圈鏡頭,要跟愛的人去旅行,然後……看到西藏的天好藍啊,就笑了……

生命,原來是這樣一個圓。

我問老同學,如果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我能不能看見那時的自己?

那時的自己,沒有好看的長卷發,每天梳著一把馬尾,最愛穿一件淡綠色的毛衣,講話嗓門很大,數學成績很差,經常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談話。

那時的自己,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可是喜歡得完全不得章法。

回去的路上,我很久沒有說話,女生跟我講,那時候你晚上寫好小說,第二天早上就拿給我看,有一次我們吵架,你晚上回去就沒寫,第二天別人叫我來問,你還要不要接著寫。

我想起那些我媽替我小心翼翼地收著的手稿,想起當年那些用得比別人快的圓珠筆芯,我竟然真的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說,那時候,你跟我說,你有兩個夢想,第一是要出本書,第二是一定要去非洲。

我默然良久,嗓子裏像是落滿了灰,有點哽咽。

其實那時候,我的地理並不好,根本不知道非洲在哪裏,乞力馬紮羅這幾個字到底怎麽排列的我也總弄不清楚,給我一張地圖我也不見得能戳到非洲。

但或許那是一種隱喻,我的人生是不斷追問答案的過程。

在我的內心深處,有個不甘平庸的小女孩,她敏感尖刻,孤傲又自卑,她不夠漂亮,也不溫柔,沒有人真正愛過她,所以當她決定保護自己的時候,她不在意會不會刺傷別人。

而我的使命,是盡我一切努力,完成自她兒時起的夢想——帶她去全人類的故鄉,一解她與生俱來的鄉愁,帶她去非洲。

回長沙的前一天,媽媽陪我一起去看了七七。

十年前我們認識那天,我坐下來,想找一個喝水的杯子,沒找著,她把她的遞給了我。

這一遞,竟是十年的友情。

後來我走得太遠了,視野越來越開闊,再回不去從前那份清明澄澈的少女情懷,我有我的決不妥協和理想主義。

而她,談簡簡單單的戀愛,過簡簡單單的家庭生活,二十四歲的時候,完成了她自十幾歲起一直不變的心願,生下孩子,成為母親。

她看起來還像十年前那個單純的、把她的杯子遞給我的少女。

而我,坐在她麵前,已經蒼老了太多,太多。

我想起身走了,也許會有安寧

原本以為,折墮的時間已經夠了,等到陰冷潮濕的天氣過去,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我就能夠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從低落抑鬱的情緒中走出來。

微博上那個叫走飯的姑娘自殺了,無數網友在她死後的頭兩天,瘋了似的轉她的微博,為她哭,為她惋惜,為她痛心,一個禮拜之後,舒淇離開微博成為熱點話題,少有人再記得走飯。

我們處身的世界,就是這樣健忘和無情。

你所有的痛苦與困頓,都是一個人的事情,你的生死,不關任何人的事,你的傷口在流血,別人卻在為晚上吃什麽發愁。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所有的開導都是紙上談兵,所有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癢,所有的陪伴都是徒勞無用。

的的確確,我已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我隻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足夠的理由結束生命,通俗一點說,我隻是不方便主動去死。

我的閨密和哥們兒時常問我,住在這麽空這麽大的房子裏,晚上你一個人怕不怕。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什麽。

死這個字,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生命形態的萬象歸宗,而對我,卻是無法言說的苦痛唯一之救贖和無時無刻不要麵對的角力。

每天晚上,所有的窗口都黑了,我還醒著,我整夜整夜地醒著,孤獨像羊水包裹著我。

早年間,每次發作,我都會很惶恐地打電話給朋友們,輪流來,一個一個打,聲嘶力竭地哭。我知道他們也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病,但那時候我還願意表達。

而如今,我在懸崖上,即便有人給我繩索,我也不願伸手去抓了。

在負隅頑抗了這麽多年之後,我徹底放棄了。

所有的交流都是為了印證生命的孤獨,這是我的悲觀主義。

他們都跟我說,你不要想太多。

我放在鍵盤上的手僵硬得無法再多打一個字。

我要怎麽說呢,我根本沒想太多,我其實什麽也沒想,但它就是纏著我。

周末的時候出太陽了,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畫畫,畫著畫著眼淚就開始狂掉。我沒有觸景生情,我腦子裏什麽也沒想,隻是拿著畫筆在蘸顏料,我還沒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它就發生了。

而現在,我仍然會哭著問,為什麽偏偏是我。

但其實我已經接受了,很平靜,不掙紮地接受了。

有很多人,經曆過更大更深更“值得”痛苦的事,他們的生活更不如意,或許更加貧窮且不自由,但他們堅韌地活著,並且相信終有一朝,否極泰來。

可是神選中了我,就像選中了某某殘疾、某某性無能、某某無法生育一樣,其實我們都是殘缺的人,隻是我殘缺的部分肉眼無法辨識。

沒有抑鬱症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這是怎樣一種病,它不會讓人痛得呻吟、虛弱得喘息,它來的時候,你用不著打針吃藥,你不用躺在病**插著呼吸器,你不用坐輪椅,你看起來跟大街上的人沒有區別,但隻有你自己知道,它時時刻刻都威脅著你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我已經不對任何人展露我這一麵,所以,甚至有很親密的朋友用戲謔的口氣說,聽說你有抑鬱症啊?哈哈哈哈哈,好搞笑啊。

是啊,好搞笑,我也覺得好搞笑。

有個朋友跟我說,我很擔心你做出某個決定,就像一個人要遠行,臨走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根本不知道她是來道別一樣。

我說你知道我的,我不擅長道別,如果我某一天徹底被它打敗了,我會安安靜靜地走。

我寫了這麽多年的字,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已經太多太多,憑我一己之力,無法清除幹淨。

我活著的時候,得到的愛和理解實在不多,如若某天真的決心離去,也沒有一個字想多說。

昨晚繡花給我發了一條很長很長的短信,她說,我希望你將來有一個對你很好的愛人,生一個很可愛的兒子,養一條很蠢很醜的狗和一隻很胖很聰明的貓,住在有大大的落地窗的房子裏,天氣好的時候,我去你家找你玩,一起磨咖啡豆,帶著我漂亮的小女兒。

她還說,比起很多聽之任之的人,你已經很努力了,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累贅。

我看著手機,哭得一塌糊塗,哭了很久很久。

笨笨跟我說,這世上也隻有你能理解我了,你別死。

我說好,我盡量。

我跟自己說,即使是為了這些朋友,我也應該從這片沼澤裏走出來,即使走不出來,也應該苟延殘喘地活下去。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一些人需要我,他們接受不了我某天心血**不告而別。

人生的坎坷與平坦,生命的精彩與暗淡,就在窗子的一開一合之間。

生命有生命的尊嚴,死亡有死亡的尊嚴,千變萬化的是人心,紋絲不動的才是命運。

我接受我的命運。

這些年來,我也聽了很多關於抑鬱症其實隻是無病呻吟這樣的話,有時甚至是我以為是朋友的人背著我說的。

還有些人說抑鬱症是富貴病,是吃多了撐著的人才會得的病,甚至說這個病根本就沒什麽,隻是聽起來很屌的樣子。

這些話,我聽得夠多了,對健康的人來說,這些話並不算什麽,但對很多抑鬱症患者來說,哪怕是一個字,也會引起他們很強烈的反應。

因為這樣的原因,所以我很少願意跟別人交流這個事情。

那些關心我的人,謝謝你們,真的。

快馬加鞭,不要回頭

原來人沉默久了,真的就不想再說話了呀。

你煙抽得太多,咖啡喝得太多,睡眠時間太少,你清醒的時候太多。

你哭泣得太多,尋求安慰太多,你廢話說得太多,不必要的人際交往太多。

你自我否定太多,反複得太多。

你將愛字用得太多。

這是沉默的這段日子,寫給自己的一段話。

沉默的這段日子,寫了幾萬字的稿子,買了一個咖啡機研究怎麽做意式咖啡,剛打了一次奶泡蒸汽管就不出汽了。

蹲在地上看著仿佛死掉了的咖啡機,感覺自己好像個土鱉啊……

跟繡花、叢叢還有小Lomo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春嬌與誌明》,影院裏的人都笑得好開心。

黑暗中我湊到繡花耳邊說,這不就是兩個**男女的故事嘛。

兩年前的《誌明與春嬌》,我是在大理看的,那時候筆記本壞了,提心吊膽地看完了,一抬頭,發現房間的頂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月亮又大又白。

後來很久,還記得影片那些看似不經意,卻又溫柔繾綣的逆光鏡頭,楊千嬅的紫色短發讓人記憶猶新。

其實我想說什麽啊,我還是更喜歡第一部吧。

看完電影的那天晚上,繡花她媽媽食物中毒進了醫院。

淩晨一點多,我沒來得及換衣服,隨便扯了一件外套罩在身上就去了,匆忙中甚至沒來得及穿條厚褲子。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醫院清冷的走廊裏聊了一夜,抽完了一包煙,我腿上蓋著病房裏抱來的棉被,晚上的醫院可真安靜啊。

她跟我講,你想沒想過去治抑鬱症。

我說,早年想過這件事,也查了一些資料,後來慢慢覺得沒什麽必要。藥物也許能夠抑製大腦裏分泌的某種酶,緩解情緒,但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精神痛苦。

我有一天讀到一句話,笑了好久。

叔本華說,人生就是悲劇,而真正終結悲劇的方法,就是斷子絕孫。

好好笑啊,哈哈。

今早我做了個夢。

那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公路,你麵朝著我,背對遠方。

但我知道在真實的世界裏,你不可能這樣信任我。

我醒了之後,呆了一會兒,我在等待內心真實的情緒湧出來,我也很好奇,會不會覺得有一點難過或者傷感呢?

有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很老的文藝片,有十多年了吧,看的時候我一直膽戰心驚的,我覺得愛上一個那樣的人,或者被一個那樣的人愛上,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如同自私的孩子,將愛用之如泥沙,你以為他最愛的是自己,可他在你離開之後租下你曾經住過的房子,關起門來哭得一塌糊塗。

你有沒有過那種好像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某段往事的感覺?

可是相愛的時候真美啊,多年後你依然會記得,是誰抱著你,吻你,撫摸你潮濕的肌膚,醉倒在黃昏的天台。

我們都太專注於自己的傷口,因此,往往也就忽略了別人伸來求援的手。

我蠻慶幸的,這陣抑鬱情緒好像慢慢地又過去了,雖然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又會卷土重來,但這次我又贏了。

有時候會拿朋友寫給我的郵件安慰自己說,宇宙都會分裂,何況是人呢。

如你所知,這世上真正能夠跟沉重和痛苦相抗衡的,唯有緘默。

傾城之雨已過去

“晚上打完針回來,在小區的樹蔭下走著,看到很多老人坐在外邊兒乘涼,手裏搖著蒲扇,小孩子追逐嬉鬧,我知道今年最難熬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前天晚上,我在Q上跟某人這樣說。

我已經有許久不來這裏,偶爾想起時,會把密碼給一個小妹,叫她幫我清理一下評論和留言,留下那些我願意看的,刪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責和打擾,這個過程就像是花匠修剪植物。

如果這裏曾經是枝繁葉茂的花園,那麽在這樣一段沉默冗長的時間裏,它已經長滿了野草。

在寫這篇博客時,我的耳朵裏依然有著輕微卻十分清晰的耳鳴,思維有些遲緩,不知道是否與近半年來不斷地吃藥有關。

我不想吃藥了,所以有一天媽媽打電話給我,興高采烈地說“我給你買了調理胃病的藥”時,我才會突然一下哭出來。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每天要往這具殘骸裏不斷地填補各種顏色各種形狀各種功效的膠囊、藥片、口服液,藥丸。

我想做正常人,我想過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再哭了。

春天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很久沒有星的消息了,那段時間,我曾經反複地揣測,他的消失到底是因為他過得太快樂了,還是太痛苦了。

在這個喧鬧的時代,一個人長久地在網絡上不見蹤跡,隻有以上兩種可能。

我們見麵的時候,如同以前一樣,大多數時間是我在說我的生活,他在聽,我問他為什麽不說說你,他說我的生活和際遇哪有你那麽豐富,聽你說就夠了。

他走的時候,我把《半生為人》拿給他,這是我在今年上半年讀過的為數不多的書中最喜歡的一本。徐曉在書中說,也許上帝對一切人都是公平的,他絕不把你承擔不了的東西強加給你。

我希望他明白我的用意,雖然那時候我自己也脆弱得像一根繃得用力過猛的琴弦,但我有些自私地希望好友能夠從抑鬱和折墮中振作起來。

我告訴他,整個春天我一直失眠,整夜整夜地看著對麵那棟樓牆上的浮雕,在夜晚清晰地聽見小區池塘裏的蛙鳴和街上汽車碾壓過路麵的聲音。

他一直不太說話,後來又東拉西扯聊了些別的之後,他突然跟我講,舟舟,你別死,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死了,我還能去哪裏再找一個像你這樣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我說很容易找啊。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很難。

我知道這其實是一個相當主觀的判定,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到目前為止,隻有我在某種程度上,對他的痛苦和孤獨的理解,稍微比旁人多那麽一點。

那次倉促的見麵,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他走時跟我講,舟舟,無論你將來做錯什麽事情,無論你做了什麽事情,別人怎麽看都不要緊,我一定不會怪你,無論你做錯什麽事情,我都原諒你。

其實那個時刻,我並不知道要怎樣去理解這句話。

或許我也應該原諒自己,原諒自己的軟弱、尖銳,我的易怒和對自我感受的過分注重。

原諒自己不美好,原諒生命的真相不美好。

這幾個月當中,最辛苦的人或許並不是我自己,而是圍繞在我身邊的這一圈朋友。

最瘋狂的時候,我在微博上同時開了五個馬甲,寫我那些羞於啟齒,也無法排遣的負情緒,寫我懷念的永不回來的過去,寫無數次哭著醒來的夜,無論打開哪個,都是一個磁力強勁的負能量黑洞。

在這樣不堪的時間裏,他們沒有放棄我。

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天上午,那是個難得的晴天,青天白日,我坐在小區的石凳上發呆。

忽然眼淚又掉下來了,為什麽呢。

因為,我覺得,宇宙,真的很慷慨啊。

連我這樣的人,都能享受到陽光。

後來,小羅沫陪我去看了醫生。那個接待我的女醫生很有氣質又很溫柔,她問了我一堆問題。

我通通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有禮有節,張弛有度,口齒清晰,頗有風采。

然後,她問,你談戀愛了嗎?

有那麽一兩秒,我沒反應過來,等我的意識跟上的時候,話已經搶先從嘴裏跑出來了:我對愛很失望。

我記得裴醫生的表情有點驚訝,她把筆放下來認認真真地看著我,問我,你這麽年輕,為什麽會這麽想?

這個問題是我唯一沒有正麵回答的問題。

今年好像特別難熬的樣子,當我的情緒稍微恢複到平穩狀態之後,謝小殼從武漢過來看我,待了三天。

兩年前的夏天我獨居在一套單身公寓裏,那段時間我也不太好,不過相比起今年來說,簡直不足掛齒。

那個禮拜我們很安靜地待在一起,拍拍照,她看電視的時候我寫稿,叫一份外賣回來一人分一半,晚上一起下樓去買水果,那時距離我去雲南旅行還有半個多月。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時光了。

今年長沙下了足足半年的雨,有天早上醒來,她說,又下雨了。

我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第一句話就是,狗屁人生!

我好像無數次說起,我們相識於微時,我讀高中,她念大學,成天在BBS裏混,後來也有過間隙,疏離過又走到一起。

八年前,我們紙上談兵,說女子之間的情誼更綿長。

八年後,她說,無論我現在、以後再認識多少朋友,生命裏有多少女生來來往往,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夠跟你相比。

而我說,無論我在哪座城市,隻要我活著,這座城市裏就有你半張床。

她回武漢之後依然過得鬱鬱寡歡,卻惦記著給我買龍貓傘,隻因為那天躺在**,我看著窗外說,整整三個多月,這樣的雨,下了三個多月,正常人都會抑鬱了,何況是我。

我收到那把傘後,長沙正式進入炎熱的夏季,滿城霧霾,加之地鐵工程把路麵挖得千瘡百孔,塵土飛揚,極少下雨,我反而懷念起滂沱的春天。

後來,有一天,我打完針去找繡花,走到半路時,下起了雨,我幾乎是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拿傘,走在街上時覺得自己特別神氣。

八年之中的情誼,豈是旁人能夠明白得了。

如果你了解我過往的渴望

我希望有一個人真正了解我,知道我喜歡什麽、害怕什麽,知道我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和牙膏,在我沉默的時候久久地握著我的手,在我哭泣的時候擁抱我,我覺得這些就是最美好的事。

我希望這個人明白,沒有人是完美的,但每個人都很珍貴。

如果你了解我過往的渴望。

如果你了解,我是從怎樣的痛苦和孤獨當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你麵前。

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回去的

一年前的10月4號,我從北京飛回長沙,很清楚地記得當時飛機穿過了一道彩虹,旁邊的大叔在打鼾,我開心地轉過頭去對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女孩說,你看窗外,有彩虹。

今年的10月2號,我跟麵麵一起從北京回長沙,這次的飛機很高端的樣子,座位呈2-4-2排列,每個位置上都配有一個觸屏設備可以選電影和音樂,我和麵麵就都很鄉地說哎呀哎呀好洋氣,以前都沒坐過這麽洋氣的飛機咧。

前一天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心情很差,收著收著就哭起來了。

我覺得自己再一次失敗了,麵對我曾經最向往的這座城市,我再一次努力,然後,再一次失敗。

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把生活弄得這麽倉促而又莫名其妙,我的生活節奏像是一個醉酒的人胡亂敲出的鼓點,既雜亂,又毫無美感。

羊男發短信問我說你最近怎麽樣?我說不是很好,比較迷茫。

他說,迷茫迷茫就好了,像你這麽優秀的姑娘肯定會自我調節的。

我說,你不要這樣講話好吧,你這樣講話我會哭的你曉得吧?

然後我他媽的居然,真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在北京的時候,我的抑鬱反反複複地發作,在平穩的那些時間段裏,我覺得應該沒事了,起碼今年的份額已經消耗完了,結果它就像吃了緊急避孕藥之後的大姨媽,毫無規律可以遵循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整個人都活在一種自戕的情緒裏。

有時候一個人躺在**,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童年時期,少年時期,校園生活,那些貧窮卻充滿了鬥誌的時光,曾經信心百倍,覺得自己的未來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覺得即使將來自己過得落魄,也一定是充滿詩意的落魄。

我回想過去,翻看著舊照片,時間在我的眼睛裏留下清晰的痕跡,過去的我,在人堆中麵目模糊,眼神怯弱,對世間的一切都那樣無知。

隻是那時的我,還沒有現在這麽多遊離的心思和破碎的情緒,我覺得有一部分自己已經徹底丟失在呼嘯而過的歲月裏了。

我一無是處,沒有漂亮的麵孔,沒有萬貫家財,沒有讓人豔羨的名校學曆,冗長而無聊的人生默默地吞噬著我。

有本書叫《我的抑鬱症》,作者用非常幽默的方式將抑鬱症患者的一些典型表現用塗鴉的方式呈現出來,其中有一點,我覺得說得特別對。

在發病的時候,走在街上,覺得誰都比自己有用。

在最後,她說,這個東西,能走出來一次,就能再走出來。

我也知道是這樣,我隻是不知道一次一次地周而複始,意義何在,如果你說是為了讓生命成長得更強壯,我隻能說,或許吧。

我們有那麽多細碎的溫暖,該記得的,應該是一些美好的事。

相信愛,相信時間的力量,相信在甲處所喪失的,神終會在乙處有所補償。

一曲微茫度此生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有天晚上躺在**看雜誌,無意中看到這句詩,十分喜歡,便記了下來。

世紀才女張充和,在她七十歲高齡的時候寫下此句,隱隱也透露出了她對人生的感悟。

大言希聲,隻有真正經曆過驚心動魄、悲歡離合的人,才會明白生活的本質在於清淡。

平淡是乏味,清淡是寡欲,弄清其中的區別,這很重要。

回到長沙已經將近半個月,叢叢從西藏回來的那天晚上跟我聊起她的旅行,說起千錯萬錯納木錯,說她去的時候到處都是人,很難拍到一張沒有人頭的照片。

想起兩年前的八月,我在納木錯看的那場日落和日出,湖邊隻有七八個人,站在一塊小小的礁石上,眺望著遠處那一點零星的瑰麗,雖然不似後來在岡仁波齊下那場火燒雲來得壯闊,卻是回憶中最為寧靜美好的片刻。

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很多次心情低落,感到人生毫無眷戀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那段旅途。

我總是在想,是不是應該回一次那裏,再呼吸一下那裏稀薄的空氣,或許我就不會活得這麽窒息。

兩年前我曾在一段視頻裏說,希望以後的我不再像現在這麽笨這麽無知。

當時我說了很多話,頗為煽情,但現在我隻記得這一句了。兩年來我不斷地問自己,與那時相比,我有沒有進步,有沒有如當初的自己所希望的那樣變得聰明且豐富起來。

曾經想要變得足夠好,是想要有資格站在一個人身邊,後來想起來,喜歡和愛慕的成分也許並沒有多重。

最根本的原因,不外那個人身上承載了一個平凡的女青年的夢想。

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我想有更好的生活。

昨晚跟馬桶和阿易叔叔一起吃飯,阿易叔叔有大半年時間沒見到我了,問起上半年我的情況,說那時候給我打電話我總不接。

我很慚愧地說,那段時間心情不太好,誰的電話都不接。

今年已經過了一大半,想想今年的年度總結一定乏善可陳,那麽長的抑鬱期,除了把《我亦飄零久》寫完了之外,一件正經事也沒幹,甚至都沒出去旅行。

有天晚上睡不著,我心血**地去舟吧轉了一下,看了一些姑娘發的帖子,然後我就更睡不著了。

躺在黑暗中,往事像雪花一樣紛至遝來,2009年的冬天,惜非跟我說,你寫東西也寫了四五年了,我們來做一本合集吧。

那時候“深海1”上市也才大半年的時間,市場反響還不錯,她想趁熱打鐵將我更全麵地介紹給讀者認識。

我記得那段時間我們總是發生衝突,她覺得我交上去的稿子完全是亂寫的,可我卻覺得我已經竭盡全力了,我還能怎麽樣?

但我也不說,我就是悶在家裏哭,還發短信給一個朋友說,你能不能講個笑話來聽聽?

我已經不記得那個朋友講了個什麽笑話,一定不好笑,否則我應該能記得。

那本合集就是後來大家看到的《你是我的獨家記憶》,完稿之後,惜非問我,你能不能提供一些旅行中的照片,我想做一些彩頁。

我羞愧難當,真是不好意思說出口,那時候我最遠也不過去過湖南周邊的幾個地方,拍了一些又土、畫質又差的照片,那時我便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要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照片。

事實上,後來我拿了版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450D,又過了一年,我換了無敵兔,但我的攝影技術一點進步也沒有。

這次做新書,我帶著筆記本去給惜非選照片,選了三個多小時都沒選完。惜非在挑揀的時候,我就在一邊發呆,真沒想到,兩年的時間,我居然真的走了這麽多路,我答應自己的事情,竟然真的一件、一件,都做到了,我想要得到的那些東西,竟然真的一點、一點,都實現了。

所以我知道,盡管某些時刻我非常脆弱,但我其實是有力量的。

昨天是那個講笑話的朋友的生日,我發了那條微博之後收到他的短信,他說謝謝你的“生日快樂”。

時間真的太久了,當初因為價值觀的巨大分歧而引發的那些不快,經過時間的洗滌,已經變得極輕極淺。

我時常後悔,當初自己太過於年輕,對所有問題,都隻會從自身的角度出發去看待和理解,那時我太欠缺閱曆,也不夠柔和。

而今我已經長大了,有分寸,知進退,對很多事情,我學會了原宥和諒解,這些都是我年輕時所不具備的品質。

我一直很想跟這個朋友說,過去的我,的確不夠懂事,我隻關注自己的情緒,卻忽略了在異鄉的你是怎樣度過每一個孤單的夜晚,還有你的抱負、你的壯誌、你的夢想。

希望你原諒我。

回到長沙的這半個月,生活沒有太大的波折,每天起來練兩三個小時的毛筆字,終於有那麽一點點進步了。

很多東西,當時你真的不知道以後是用得著的,所以你就不當回事,不認真,不努力,掉以輕心,然後慢慢地,就真的成為一個什麽都做不好的Loser。

我長久地深陷在生活無助無望中,事實上我幻象過,我希望有人能拯救我,能拉我一把,到後來我發現,其實誰伸出手都不如我揪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從泥潭裏拔出來。

有人說過,不自救,人難救。

我想說的是,人的自信真的是自己培養出來的,準確地找到自我,找到自己感興趣和喜歡做的事情,每天做好一件事,明天再比今天做得好一點,漸漸地,曾經被摧毀的東西都會慢慢回來的。

當我與你一同生活過,一起做最樸實的事情,一起吃飯、散步、買水果,我才明白這每一件小事的可貴之處,也才真正明白自己所需要的、所向往的是什麽。

當我逐漸老去,曾經的虛榮都被磨平,當我不再與內心深處那些負麵的情緒互相拉扯,當我不再苦苦地癡纏著那些與我真實的人生毫不相幹的事物,當我懂得腳踏實地地過好每一天,當我懂得隻需要與你相愛,彼此照顧,卻不需要從你那裏攫取安全感與不切實際的承諾,當我明白我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獲得財富、尊嚴、社會地位,當我真正有勇氣去信任你、信任情感的持久性,當我懂得真正美好的愛情當中應該有責任、有體諒、有承擔、有感恩,當你所做的一切都令我覺得你做了比你本分更多的時候

或許會有那麽一天把,或許也還會有那麽一個人吧,到了那個時候……我才能夠真正理解,什麽叫作時間的力量。

沒有變得更壞就是最好

每次收拾行李去往機場的路上,都會陷入沉思和追憶中去。

很清楚地記得,去年冬至的那天,在烏代浦爾的一個蔬菜攤上,Jenny挑選著用來煮麵的食材,卷心菜、小番茄、秋葵和青椒,我用相機給她拍了一張照片,我當時想,明年冬至的時候我應該會在長沙跟幾個好朋友一起約著吃頓飯,唱唱歌吧。

當時我已經在旅途中晃**了大半年,身心俱疲,隻想早點結束旅程回到熟悉的城市。

半個月後,疲憊不堪的我們從新德裏回國,在機場快線上Jenny突然開始大哭,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大家都不知道這個中國姑娘發生了什麽事,而我,沒有勸解沒有安慰,隻是在她哭完了之後遞上一張紙巾。

在航站樓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麵,我失語了很久,那些人不明白Jenny為什麽哭,但我明白。

我們要回去了,我們要回到從前的生活軌跡之中去了,那些我們曾經企圖逃避和擺脫的枷鎖即將重重地扣在我們的手足之上,我們要開始工作,存錢,淘寶,逛街,聚會,應對各種曾經出現過或從沒出現的問題。

一年過去了,我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登機前那一刻我的心情,記得在清邁落地時,一出閘就看見藍姐姐坐在凳子上衝我揮手;記得水燈節時,我們一大群人捧著自己做的花燈,在屏河邊,Jenny跟我說,一起去印度吧;記得第一天在加爾各答的街邊,烏鴉在我頭上拉屎……

回來之後我休整了半個月,再後來的事,很多人都曉得,舊疾複發了。

在那段艱難的時間裏,我寫完了飄零中旅行日誌的那個部分,然後搬家。

位於長沙河西的一個老式小區,居住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天氣好的時候會有一些婆婆姥姥坐在小草坪上帶孫子,曬太陽。從我住的那棟樓出來,走個三五分鍾,就是一條熱鬧的街,有菜市場,有賣各種食物的小攤子,還有家常菜館。

滿二十五歲那天,我在青海湖邊為新書的別冊拍照,穿著紅裙子,牽一匹黑馬,風很大,溫度很低。

阿喬跟我說,你敢不敢站到水裏去,我知道很冷,忍耐一下行嗎?

我說好,這些都不要緊,說完我就跳下去了。水真的很冷,刺骨地疼,拍的時候不斷地有遊客過來看,那天拍得很辛苦,但後來證明一切都很值得。

那些照片被做成了一個小冊子,隨新書附贈。

關於二十五歲,我之前沒有太多的預想。

繡花以前跟我講,她覺得女生二十五到三十歲中間的這幾年,是毫無用處的幾年,她很想直接越過這段時間進入一個穩定的生活狀態中,有丈夫有孩子的那種生活狀態。

她畢竟是想過這些事情的,而我沒有。

我的人生,好像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樣子,上次去北京人民廣播電台錄節目,主持人問我是不是不怕老,我很老實地回答她說其實我很怕。

所以我早晚洗完臉都會抹上三四層護膚品,冬天臉都凍僵了還是堅持做麵膜。

但另一方麵,我又不肯戒煙,所以我知道那些護膚品和麵膜其實做了也等於白做。

任何人都會講,二十五歲,還算不得是一個多老的年紀,我有時候也會這樣開解自己,還算年輕,還有力氣走遠路,那些不好的東西都不可怕,都會過去的,過不去的,我終究也會戰勝它。

某人總是跟我講,時間過得越久,你會越有智慧越有味道,他總是給我舉例,你看誰誰誰,還有誰誰誰,你覺得她們老了之後怎麽樣,沒氣質嗎,不牛逼嗎?看到她們你還會怕老嗎?

我說,是的,我還是怕。

我想可能不是害怕或者恐懼吧,或者說不是單純的害怕,這害怕中也許還有些可惜。

有些事情原本可以很好,可以更好,但是沒有,所以我覺得可惜。

我難得見到一張輕鬆、從容的麵孔,無論是我身邊的人還是陌生人。

每個人都是病人,都有些不能示人的暗疾,每個人都很倉惶,焦慮,不安。

一年過去了,在年初時我們許諾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也許都沒有完成,我們總能找到借口總能找到理由,但其實,無論末日是不是真的,我們所剩餘的時間,是真的真的不多了。

上個禮拜我和叢叢去上海看《牡丹亭》,順便見了笨笨,還見了雅舍。

下午喝茶的時候,雅舍跟我聊起兩年前那次旅行,我說你們太壞了,把我晾在拉薩等了那麽久,而且我還在一年後才知道真相。

他說,那時候我又不認識你,我是在到達拉薩前兩三天才知道有個姑娘在那裏已經等了半個月了,我還覺得你傻呢。

我說,我那時候才二十二歲多一點,年輕嘛,難免做些蠢事。

但我曉得,那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在年輕的歲月裏,所有我能夠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所以我沒有遺憾,也沒有後悔。

最後這個月,新書終於要麵世了,這不是我第一次出書,但心情跟第一次出書時一樣忐忑。

那時候一文不名,擔心沒有人買,沒有人看,而今要麵對更多的目光,也就意味著麵對更多的評判。

我用誠意交出了這份試卷,是時候接受檢閱了。

有時候也會思考,為什麽要寫作,慢慢地我覺得,它是我的一次機會,通過它,我能夠跟外部世界交融,而外麵的人,也能夠借由它找到我,或許我們能夠彼此安慰。

16號會在長沙定王台附近的新華書店簽售,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但也沒覺得多緊張。

我與它最親密的時刻,是在花癡家的空房子裏構建它的那些時刻,徹夜不眠,越寫越盡興。

而後進入出版流程,封麵設計,出版社審核,出片,印刷,裝訂,上市,這些都與我沒有多大關係了。

文字成為作品之後,便有了自己的命運,我對它,無所謂期待,也無所謂期望。

在上海的地鐵站裏,我在一個廣告牌前站了很久,有些唏噓。

當初陳冠希代言李維斯的時候,真是翩翩公子,而現在,他代言的是神州租車。

誰也不知道命運的走向會如何,所以,你我皆要珍重。

一個人隻要活得像一個人就夠了

今天早上醒來,發現已經到了平安夜,距離傳說中的世界末日過去三天了,飛船還沒修好,母星還沒派人來,世界依然按照原有的秩序運轉,樓下的雪還沒有完全消融,一切都跟以前沒有區別。

1999年的時候,也有過一次末日傳說,那時候我剛上初一,對生命充滿眷戀,對死亡充滿恐懼。

小時候我問我媽媽,如果人不生病、不出車禍、不自殺,是不是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我媽媽說,人會老死的啊。

那是我第一次嚐試著去了解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無論人如何避免被疾病和災禍所擒住,仍然躲不過最終的結局,而衰老和死亡,它們也是構成生命的元素。

那時候我想不到這個層麵,隻覺得失望,晚上縮在被子裏,想到最後自己也是要死的,會怕得哭起來。

再後來的一些年月裏,每次想到它,我就會去找一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隻要不去想,那個事也就沒有多可怕。

寫這篇博客的時候,“飄零”已經在全國各城市陸續上架了,我之前說過,文字集結成為作品之後,與我就沒有什麽關係了,它脫離了我,有了自己的命運。

但對這本書,我仍然有一些話想說。

有天晚上羊男給我打電話,問我,這是你的第幾本書。

我說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剛出“深海”,我們認識三年了,這是我的第五本書。

他說,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個說法,一個作家寫到第四本書之後會有一個大的進步,你前幾本我都沒看,這本我去買來看看吧。

就我個人來說,這一本,因為傾注了太多內心積澱的往事、太多主觀的看法、太多私人化的經曆和情感,使得它之於我,有著格外不同的意義和價值。

在書寫中,我盡量做到誠實,不刻意美化,不粉飾,不欺瞞,不虛構,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太過於私密的事情不應當寫出來,但我認為,這是對自己最公正的審視,了解自己越深便了解世界越深。

能夠書寫出來的,就已經不是傷害,毀壞也是一條通道,走過它,生命會重新變得潔淨起來。

16號那天在長沙簽售,天氣很冷,我和繡花、叢叢中午從家裏出發,打了個車去定王台,惜非和蔡琳把我從側門帶上去,聽她們說下麵已經排了很長的隊,有些小孩連早飯都沒吃就趕來了。

我在會議室裏換衣服,跟工作人員商量流程,然後接受媒體的采訪,有一個記者問我,你覺得他們為什麽喜歡你。

我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有我的文字陪伴、參與,也許是因為我的存在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你不屈從於什麽,不迎合什麽,保持自己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不被大環境同化,仍然可以過自己理想的生活。

這幾年來我越來越反感那些教女生如何談戀愛,如何有效地讓自己嫁個好人家,過少奶奶般的生活的文章,這樣的書我不會掏錢去買,網上的帖子我也不會點開去看,與持這種價值觀的人,也會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世上的事,其實分不出個什麽對錯,但應當有自己的立場。

我始終覺得,人還是應該自己長大比較好。

自己摔跟頭,自己爬起來,頭破血流也沒什麽,擦幹淨,以後長個記性,再遇到同樣的事情,知道變個法子去應對,知道怎麽將傷害減小到最低程度,知道即使不能避免爭執,但仍可以采取最溫和的方式去處理,即使做得比較笨拙,也好過被那些文章教成一副精怪模樣。

我從不教女生把男人當敵人對待,戀愛不是戰爭,也不是博弈,不應當有那麽多算計和防衛。

在我的認知裏,戀愛始終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一個人真摯地去愛另一個人,即使時間過去了,戀情結束了,但我們仍可以說,我們並沒有失敗。

這個時代需要謀劃的事情太多了,如果連愛情都淪於其中,人生未免太過於不堪了。

簽售完之後大家一起吃晚飯,我最親近的那群朋友都在場,我很累,心裏卻非常高興。

年初送走馬當的時候,我還忍不住哭了,想起他一個人去新疆工作,日子一定很不好過。這一年中我們一群人總是聚會,雖然每次也都很開心,但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再見到他時,我很驚訝,私下裏還跟叢叢和繡花說,他怎麽一點都沒殘,還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後來晚上一起唱歌,舟吧來了一群小姑娘,回去之後寫的長微博裏,各個都有一句“我好喜歡馬當”。

第三天我才知道,他們都是特意為了我回來的,然後我又忍不住好想哭啊什麽的。

《老友記》裏菲比有句話曾經深深地打動我,她說,生命裏戀人們來來去去,但朋友永遠是朋友。

如果說,那天站在那多麽讀者麵前,在他們的歡呼和笑聲中,我仍然覺得有些許遺憾的話,那就是——在我人生中極具意義的時刻,我最愛的人,沒有在我身邊。

今年我所做的事情,的確不多,年底寫總結的工程量一定比去年要輕鬆得多。

早兩年看劉瑜的書,她說一個人要活得像一支隊伍,那時候我覺得很受感染,就像打了勵誌的雞血一樣。

這兩年自己慢慢沉靜下來,再想起這句話,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我現在覺得,人真的不必逼自己去做不像自己的那種人,強大固然是好,但脆弱和柔軟也沒有什麽過錯。一個人不用活得像一支隊伍,一個人隻要活得像一個人就行了,有尊嚴,有追求,有夢想,也有軟弱和頹廢的時候。

活得真實,比活得漂亮更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