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劈裏啪啦——”
時隔一年的爆竹聲作響,百姓們家中的日曆本也從“大明洪熙十四年辛亥”變為了“大明洪熙十五年壬子”。
盡管是新年正旦,可這一日的天津港上卻人滿為患,渾然沒有在家過年的意思。
他們所注視的是海上的一艘船隻,而這艘船隻,便是大明太學及天津船廠共同建造的“洪熙辛亥號”。
“辛亥號全長十四丈三尺,寬二丈一尺,排水量明製二千六百噸,吃水一丈二尺,編製一百二十人,航速每個時辰三十五裏,煤水滿載續航一千六百裏……”
天津港上的一座七層高樓上,朱高煦正在拿著望遠鏡打量海上的辛亥號,心裏十分滿意。
盡管每個時辰三十五裏的速度很慢,一千六百裏的續航也很短,但這畢竟是大明朝下水的第二艘蒸汽船隻。
相比較洪熙十一年的“洪熙號”,這次的辛亥號有了更大的進步,而這隻用了大明朝四年的時間。
隨著基礎教育不斷普及,受教育人口不斷增加,基礎科學一直在沿著朱高煦所給出的課題不斷研究突破。
數理化的基礎打好之後,其它國家想要追上大明朝就更不可能了。
“這艘船還有沒有什麽缺陷?”
朱高煦放下望遠鏡,將望遠鏡遞給了旁邊的朱棣。
站在他身邊的有朱棣、朱瞻圻、朱祁鉞等人。
朱棣接過望遠鏡打量起了辛亥號,而天津造船廠的船工蒯澈聞言也作揖道:
“缺點還是有的,熱效率太低,日行四百二十裏便已經是它的極限。”
“除此之外,小毛病也挺多的,與幾年前的火車鍋爐一樣時常會因為一些小毛病而拋錨。”
“不過我們有自信能在未來不斷地提高熱效率,並解決這些小問題,隻是需要陛下有些耐心……”
蒯澈小心翼翼的說著,朱高煦頷首道:“你們能弄出來,我便已經十分高興。”
朱高煦看著玻璃窗外,那在海上遊弋的辛亥號,心裏十分滿意。
有了蒸汽機船和火車,大明朝的海疆和內陸都將變得十分穩固。
現在留給他的隻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消息傳遞太慢,另一個就是天下漢化速度太慢。
朱高煦口中的天下,並不僅僅指兩京一十八布政司,而是指全球漢化速度。
南洋的滿者伯夷已經被滅,這代表南洋最後一個信仰其它宗教,不引進漢文化的國家徹底消失。
南洋的漢文化已經開始傳播開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穩紮穩打,在鞏固南洋漢化的同時,推動印度廝當的漢化。
唯有文化才能讓這群國家在不知不覺中稱為大明的一部分,僅憑屠刀的話,大明和朱高煦都沒有精力消滅那麽多國家,滅亡那麽多人口。
“這船若是按照你所說,日後穿戴鐵甲,裝備會爆炸的炮彈,那天下凡近海之處,恐皆為我大明疆土。”
朱棣收起了望遠鏡,目光中帶著幾分羨慕。
他羨慕自己的兒孫能看到鐵甲艦,也羨慕他們能看到幾十年後的世界。
朱棣看過朱高煦在太學的許多模型,其中就包括了“未來城市”的一些模型。
他不知道這些是否能實現,隻是就這些年的進步來看,那一切似乎並不遙遠。
“可惜,我看不到了……”
朱棣在心底歎了一聲氣,朱高煦則是與蒯澈聊了聊其它的事情。
蒸汽機船暫時還不會量產,而是要等到技術成熟才行。
另外,就朝廷現在掌握的情報來看,天下的海船大概會在二十年後陸續退役,屆時再根據蒸汽機船的研究進度來選擇是否量產比較關鍵。
討論了蒸汽機船的大小事務和未來方向後,朱高煦便與朱棣他們走下了高樓,前往火車站乘車返回北京。
正旦朝會由朱瞻壑在主持,隨著他的年齡邁入三十,做事情也不如以前天真了,倒是謹慎保守了許多。
對於他的這種改變,朱高煦是樂見其成的。
返回北京後,他將朝政漸漸交給朱瞻壑處置,讓朱祁鉞兼顧中學學業的同時,在放學後前往武英殿學習。
至於朱高煦本人,他則是一心投入到了“編書”的工作中去了。
時間流逝,一車車物資往西北運走,一船船物資靠岸大古剌、交趾。
不管是在西北還是西南,大明朝都有著很大的動作。
與此同時,昆侖洲的消息也送抵了北京城。
叛賊錢廖被麾下兵卒束縛送往了軍中,鄭和與楊展已經在押送他回來的路上。
昆侖宣慰司的戚昇與弗朗機國簽訂了貿易條款,但弗朗機國並不承認大明朝為其宗主國。
對此朱高煦早有交代不用強求,畢竟他並不在意西洲那點資源。
昆侖洲事終,東洲及北洲各地的府縣先後設立。
二月初二,宋王朱瞻圻帶著他的兩護衛乘船前往了東洲靖海府就藩。
三月初一,隨著戶部的錢糧調撥各地,鐵路、輕重工業、農業經濟全麵開花。
一時間,整個大明朝的工價都似乎隨著提升了不少,而百姓臉上也不乏笑臉。
“工價四十文?!”
“這比蘇州城還高!”
“這還不用出院門受氣呢!”
“這些貪官殺的好啊,不殺了他們,我們哪有這好日子過。”
“哈哈哈哈……”
茶館之內,一些人拿著當地的府報翻閱,對於其中朝廷雇工的條件和工價感到震驚。
而後,他們紛紛將朝廷漲工價的事情歸根到了貪官汙吏盤剝江南的事情上。
至於他們為什麽這麽想,那主要是朝廷是這麽說的。
在過去一年的時間裏,《大明報》所刊發的四期報紙都在對一個問題反複講解,那就是江南的庚戌貪腐案。
在報紙中,朝廷將惠民政策遲遲無法落實歸根到了案子之中落網的官員吏員,以及那些和官員勾結的商賈身上。
報紙上的內容是,朝廷並非沒有撥錢來修建江南的工程,隻是因為貪官汙吏聯合商幫阻撓,這才導致這些工程無法落地,百姓沒辦法得到高收入的工作。
這些趨近白話的解釋,讓每個識字的百姓都能了解情況。
他們生活在朱高煦為他們編織的信息繭房內,以他們能掌握的信息來推斷,殊不知他們所自我分析的這一切,其實都是朱高煦所引導的結果。
他們所猜想的這一切,也被在江南巡查民情的於謙看在了眼底。
“報紙……”
於謙臉上表情複雜,他覺得皇帝用這些手段來引導輿論,實在不是聖君之所為。
此刻的他很擰巴,他接受的教育是傳統的儒家教育,直到他即將科舉,才接觸到了如今的新學。
他儒家教育的一麵告訴他,皇帝這麽做不是聖君之所為。
他接受新學的那一麵告訴他,皇帝的做法反而能讓天下安定。
話語權和輿論都掌握在朝廷手裏,總比掌握在那些士大夫手中要好……
麵對這兩種思緒,於謙鬱悶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不得不承認,天下正在與江淮當初與他說的一樣在前進。
陛下確實興了大案,也確實辦了許多冤假錯案。
可是這些冤假錯案建立在的是少部分得利者身上,而案子過後,獲利的卻是整個江南,乃至整個天下的百姓。
從實際來談論,百姓確實得到了實惠。
可如果一味的興大案,這樣的朝廷又怎麽能夠長久呢?
一杯接一杯,漸漸地,於謙也不知清醒的倒在了酒桌上。
他所學的那些東西有用,但不能完全適用當下。
相比較他,王回、徐碩、江淮這群人才是能適應當下的人。
“硫酸廠要建立在遠離城鎮的地方,這點要格外注意。”
“麵粉廠也得注意,如果遭遇明火,那可是會爆炸的,馬虎不得。”
“硫酸廠距離磷肥廠不要太遠,以便……”
北京戶部衙門內,王回正在有條不紊的製定著北方的經濟改革計劃,對於許許多多需要注意的事情,他甚至編撰為冊,發給了前去改革的官員,以及當地的地方知府、知縣。
北方能否翻身,關鍵就在於這一仗。
打好了,北方不用依附南方,南方也不會再因為每年給北方調撥錢糧而抱怨。
隻有經濟對等,雙方關係才能對等,經濟就是南北矛盾的幾個根本之一。
“事情如此,爾等前往地方,不得以京官身份而耀武揚威,知否?”
“下官領命!”
站在上百名戶部員外郎麵前,王回冷臉訓導眾人,眾人作揖回應。
“去吧”
隨著王回一聲令下,眾人紛紛作揖離去,王回也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之中。
這樣的畫麵,不僅僅存在於戶部,還存在於刑部與禮部。
不同的是,徐碩和楊士奇無法直接幹預地方衙門的事情,而是隻能通過吏部和戶部對地方布政司進行控製和調整。光在直接性上,二人便慢了身在戶部的王回一步。
“陛下,都運作起來了……”
乾清宮內,休養一年多的亦失哈返回了宮中當差,並與朱高煦匯報著當今天下的變動。
對於這一切,朱高煦似乎充耳不聞,卻又知曉天下之事。
隻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幹涉和中斷這些政策。
“事情剛剛開始,還見不到成效,不用著急……”
朱高煦低著頭在編寫一本書,自始至終未曾抬頭。
對於經濟轉型這種事情,他比這個時代的很多人都有經驗和體會。
王回等人判斷是十年,但實際上十年時間遠遠不夠。
朱高煦並不會因此而怪罪他們,因為他有經驗,不代表王回他們有經驗。
對於朱高煦來說,他可以摸著原來的曆史來前進,但王回他們不行。
故此,朱高煦並不指望自己能看到經濟轉型結束的那一天,他隻要能看到經濟轉型帶來的實處就足夠了。
這點,他不止是心理這麽認為的,就連手中的筆也是這麽寫的。
【本朝與曆朝曆代不同,本朝所走的道路也與曆朝曆代所不同,依照以前的經濟體製已經走不下去,更是嚴重阻礙了本朝的發展。】
【本朝的疆域廣袤,相較於疆域,人口稀少,故此需要解放生產力,對經濟體製進行改革,從農業轉為工業。】
【對於這一路程,下麵的臣子所上奏疏皆以為十年就能結束,但他們錯誤的估判了這一時間。】
【在我看來,本朝當下還有許許多多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隻是修建工廠和鐵路是行不通的。】
【他們將會在改革的路上遭遇阻礙,並將阻礙解決,所以這次的經濟體製改革,我以十年為一期作設想,將其預計在五期五十年的時間內完成……】
朱高煦不斷寫著,從當下的經濟改製,到日後朝廷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以及天家在某個時間段,應該做出何種讓步。
讓步的結果是什麽,不讓步的結果又是什麽……
這些東西他越寫越來勁,腦中思緒越來越清晰。
直到他放下朱筆,活動了一下自己發酸的手腕,這才發現時間已經來到黃昏了。
“陛下,有急報!”
“慌慌張張的,陛下正在忙,什麽急報都得往後稍稍。”
王燾的聲音響起,亦失哈擔心他惹到皇帝生氣,故作訓斥。
“無礙,呈上來吧。”
朱高煦示意王燾呈上來,王燾見狀便呈上來,便解釋道:“吐魯番的西虜果然出兵阻攔了朝廷修建鐵路,還動手打傷了不少兵卒和民夫。”
“嗯……”與王燾的激動不同,朱高煦淡淡回應一聲後便繼續道:
“將這些事情刊登在報紙上,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另外將禮部駐亦力把裏的大使、兵卒調回。”
“奴婢知道!”見皇帝點頭,王燾立馬作揖退下。
開戰之前,自然要做足輿論上的準備,而大明報社下轄的報紙不僅僅包括大明朝本土,甚至包括了日本、朝鮮、暹羅等藩屬國。
除此之外,就連河中、西亞等地也有《大明報》的流通。
由於大明報對地方各國的情報刊登都十分準確,故此翻閱《大明報》已經是各國官員及國主每個季度都在做的一件事情。
“倭賊因為引進天朝的練兵和火器,才讓我軍在昆侖洲吃了敗仗,如果我們現在不追求革新,那恐怕下次就不隻是在昆侖洲爆發戰事了,王上!”
朝鮮漢城景福宮內,從昆侖洲歸來的金宗瑞叩首王宮中,不斷向坐在高位,身材肥胖的李裪諫言。
麵對他的諫言,李裪也沉著考慮了起來。
自從有了昆侖洲的土地後,朝鮮國也過了缺乏金銀的經濟瓶頸期,從而邁向持盈守成的階段。
十餘年來,李裪兢兢業業,勤於政事,每天四更起床,黎明上朝,然後處理政務,接著召見大臣,其後舉行經筵,最後入寢宮讀書至深夜,從未懈怠,即使細微之事也無不親自裁決。
之所以如此,都是因為朝鮮的兩邊都是朝鮮得罪不起的存在。
如今的朝鮮因為大明糧食的輸入而人口達到了五百萬,國內的壓力很大,隻能將人口向昆侖洲轉移。
奈何國力弱小,十幾年時間,朝鮮不過依靠大明的船隊向昆侖洲遷徙了不到三萬人。
如今這三萬人還沒安定下來,就因為與日本的戰爭而被屠殺大半。
盡管日本答應了賠償黃金,但對於這筆賠款他們卻一直拖著不願意給。
這一切讓李裪認識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即便背靠大明,可自身若是實力不強,也會遭受倭賊欺辱。
想到這裏,他主動開口道:“朝鮮實力弱小,錢糧不足,想要革新無疑困難。”
“即便如此,我們也應該尋求變法,王上!”金宗瑞匍匐在地,李裪則麵色難看。
他想讓金宗瑞說改革稅收體製的話,但金宗瑞顯然不願意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
不改革稅收,國庫之中便沒有錢來推動革新。
金宗瑞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讓李裪動用自己的私庫。
然而自己知道自己情況,李裪很清楚自家的私庫有多少金銀,那點金銀根本不足以推動一個國家的革新。
想到這裏,李裪擺手道:“你先退下吧。”
“王上!”金宗瑞著急看向李裪,李裪則是不耐煩道:
“這件事寡人會自己看著辦的,你現在是要教我怎麽做一個王嗎?”
“臣不敢,臣告退……”
金宗瑞見李裪態度強硬,隻能灰溜溜的退出了宮殿。
在他走後,李裪則是狠狠揉捏了自己的太陽穴。
這些年,李裪因為肥胖而長期為各種疾病所困擾。
他在北京四夷館居住時請過北京的醫院醫生前來為他診脈,然而他卻得知自己患上了消渴症,並且自己的消渴症還有可能會引發眼盲的疾病。
消渴症這件事他知道,天朝皇帝的哥哥似乎也患上了消渴症,但結果就是在五十多歲的年紀病逝。
如今的自己雖然才三十幾,可他也不想五十幾就病逝,更何況他並沒有那位那麽優秀的醫療條件。
想到這裏,李裪吩咐身旁的太監去喚自己的長子李珦前來。
李珦如今十六歲,長相還算端正,身材也足夠勻稱,故此才會被大明冊封為王世子。
見到李珦到來,李裪也直接開口道:
“朝廷需要革新,但是兩班的那群家夥不願意改革稅體。”
“這件事情,看來到最後還是得求助天朝。”
“我希望你帶著寡人的旨意前往天朝,請求皇帝陛下為我們主持局麵,解決問題。”
李裪很清楚,大明早就有實力滅亡朝鮮,之所以沒有滅亡朝鮮,不僅僅是因為朝鮮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也是因為大明朝沒有把握吞下日本。
在沒有把握吞下日本前,大明朝就需要朝鮮擋在遼東前麵,作為戰略緩衝地帶。
昆侖洲的事情讓李裪顏麵無光,同時也讓大明朝感受到了些許壓力。
朝鮮在這種時候如果還不表現得積極,那沒有價值之後的結果隻能是麵臨被吞並的結局。
李裪相信天朝會繼續扶持朝鮮來製衡日本,避免日本影響到天朝對其它地方攻略的計劃。
“兒臣領命!”
李珦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當下的問題,但他知道,他父親既然會對他說這些,那就說明他父親有了足夠的把握。
“我會派人和你一起去,並教導你應該如何說話,你現在回宮收拾收拾,即日出發吧。”
“兒臣領命……”
在李裪的吩咐下,李珦緩緩作揖退出了宮殿。
在李裪做出改變的時候,日本的足利義嗣也見到了從昆侖洲返回的梶井義承。
他坐在金閣主位,身穿大明朝的郡王蟒袍,如今不過三十七歲,正直壯年。
麵對他,梶井義承畢恭畢敬將他在昆侖洲所做的那些事情交代出來,足利義嗣並沒有率先嗬斥他擅自開啟戰爭的事情,反而是讚揚他對朝鮮的教訓:
“做得好,這下試探出了朝鮮的虛實,也向關東那些家夥彰顯了我們的武力。”
“是!”梶井義承頷首,隨後卻語出驚人道:“不過我們與天軍的差……”
“住嘴!”聽到梶井義承擅自討論天軍,足利義嗣連忙嗬斥。
“在下失禮了。”梶井義承低下頭,足利義嗣則是沉著脾氣,過了片刻才開口道:
“天朝對於我們來說是龐大而不可敵的存在,我之所以寫信嗬斥你在昆侖洲的作為,不是因為你擅自開戰,而是你不聽戚昇的命令。”
足利義嗣嚴肅道:“和朝鮮開戰並不會有什麽懲罰,但如果不聽天朝的命令,日本就有覆滅的危險。”
“我讚揚你,是因為你擊敗了朝鮮,讓天朝看到了日本的潛力。”
“天朝不可戰勝,但我們可以做天朝之下的第一屬國,而不是被朝鮮占據這樣重要的地位。”
“是!”梶井義承低頭回應,足利義嗣見狀則是開口道:
“這件事情因你而起,所以我已經從庫中取出了三千兩黃金,並準備了足夠多的蘇木。”
“還有三個月就是朝貢天朝的日子,這次你親自前往,與皇帝陛下解釋一下你的作為。”
“不必擔心,皇帝陛下很樂見我們與朝鮮爭鬥。”
足利義嗣嘖嘖幾聲,梶井義承聞言則是攥緊了拳頭,語氣之中略微有些不甘心:“平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