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忱不鬧騰也不說話,木木然的坐在那裏,間或由喻心伺候著吃兩口。他演戲上癮,吃到半途嫌喻心不給他吃遠處的河魨肉,竟像個孩子一般啊啊叫起來,瞪圓了雙眼使勁指那河魨,又指喻心。

喻心無奈的配合他演戲,給他夾一筷子,他又咬住筷子不鬆口了,一臉滿足與得意表情,看的陸信衡超級無語,心說弟弟你幹脆再上演一出強搶俊秀小廝得了。

誠王爺眼神複雜的看著這位如同孩童般的弟弟,不住的搖頭,不住舉杯和陸信衡喝酒。

一切盡在不言中。

誠王爺喝醉了,誠王妃要扶他回去休息還不肯,非要送景忱回內院。

陸信衡倒還清醒,知道這位王爺是兔死狐悲,看見景忱的慘狀就看見了自己的將來,說不定還羨慕景忱再也不用搭理這世間紛擾事。

到了內院住處,誠王爺的倔勁又上來了,揮著衣袖把眾人往外趕,說要跟景忱說說話。

陸信衡看一眼景忱,帶著眾人出了門。

屋裏隻剩下誠王景碩和浥王景忱,麵對麵的坐著,妥妥的一對難兄難弟,隻可惜浥王是瘋迷的。

景碩半晌都不說話,醉眼朦朧的看著景忱。

景忱目無表情,一張俊臉上不悲不喜,無波無瀾。

良久後景碩開口了,開口就滿是滄桑:

“這些年,兄弟們盡數被流放被殺掉,最後隻剩你我,景昀。景昀就不說了,人家是景謙的親弟弟,你我呢,是不是可以比一比誰過的更憋屈。

父皇去世那年我十八歲,剛成婚,我以為你會做皇帝,我還跟王妃說這下妥了,後半生安寧了,景忱和景珩一樣寬厚,是絕不會虧待兄弟們的,可我沒想到是景謙,景謙……

景謙二話不說,屠刀一揮就留下了我們三個,他不敢殺你,懶得殺我,我這條跛足居然救我一條命,之後我們就都被發配到藩屬地來了,你在東境,我在西南境,景昀在西境,瞧,連景昀也不能幸免……”

他絮絮叨叨,語無倫次,一腔憤懣都發泄給了對麵的景忱,反正景忱瘋了,聽到他這些誰都不敢說的心裏話也無所謂:

“我這些年活得憋屈,過的渾渾噩噩,話不敢說,事不敢做,看著享受榮華富貴,實則比誰都憋屈,我是皇家的孩子啊,父皇當年也是手把手的教我寫過字,帶我讀過聖人的文章,他是期盼著我能成為國之棟梁啊,他哪裏能想到我會過成這般模樣,還不如一條狗自在些……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吧?景謙第一防備的就是你,我其實一直擔心你活不長,倒是沒想到你還是很能撐的,隻是……你到底還是被他逼瘋了。

瘋了好啊,瘋了就不用活得這麽憋屈了,可以像個小孩子一樣討要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五哥。”一個聲音突然傳來,登時嚇了景碩一大跳,他四周看了看,最後確認發聲的是景忱。

不可思議寫在臉上,景碩試探道:“你在叫我?你還認識我?”

景忱點頭。

景碩突然淚目,撲上去擁抱了他的十一弟,“你瘋迷了還能認出我,可見還有的救……你放心,哥哥這就召集藩屬地的名醫過來,讓他們好好給你診治!”

“五哥,我沒瘋。”景忱拍拍景碩的手臂。

景碩再次被嚇一大跳,到底是什麽情況?

景忱端坐,臉部浮上表情,眼睛有了神采,答道:“我是裝的。”

景碩終於反應過來,放開他離遠些道:“你沒事,沒事?太好了!”

他幾乎是要彈冠相慶,十一弟沒瘋,他們兄弟就齊整些,就看上去心情明媚些,不那麽期期艾艾。

景忱點頭,把麵前的蓋碗端給景碩:“多謝五哥關心,你的憤懣,我感同身受。”

景碩接過蓋碗打開,喝一口茶後笑道:“本以為你瘋了,我才敢說這些話的,你沒瘋聽了進去,我也不後悔,說就說了。你且放心,我嘴嚴實的很,你沒瘋的事不會透露絲毫出去。”

然後又苦笑一下,“就算我有心說給景謙聽,他也隻會懷疑我別有用心。”

景忱懂,所有的憤懣委屈,所有的懷疑不安,他都懂,也都經曆過,並且比五哥經曆的更深、更痛。

“我裝瘋,是因為想保命。這一年多來,我經曆兩次劫難,兩次都是差點就死了,得虧高人救治。隻有裝瘋,才能活下去,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關於為什麽裝瘋,景忱給出了一個解釋。

景碩不假思索的就信了,他們互相懂對方的苦悶和迫不得已。“既然還清醒著,那就陪哥哥再喝點?”

景忱笑,“五哥還能喝?”

“能,當這憋屈的藩王,什麽都不能幹,天天就是練肚量。”景碩招呼人上酒。

兄弟兩個同病相憐,喝了一壇又一壇,終於都喝倒了,誠王妃派人來看時,倆人都伏倒在飯桌上。

景碩被扶著回去睡覺,景忱也被送回去,送他的人剛走,他就睜開眼睛,默默的起身坐到太師椅上,撫著茶盅不吭聲。

兆九小聲道:“就知道主子沒醉。”

景忱點頭,他一向海量,看五哥醉了也跟著裝一回,省的被五嫂盤問罷了。

兆九:“陸公子已經睡下了,睡前叮囑我問主子一聲,您跟誠王爺表明奪位的心誌了嗎?”

沒有。景忱搖頭道,“五哥不易,就不拉他下水了,讓他安心做他的藩王吧。”

兆九有些急了,“誠王爺這藩王也做得不痛快啊,而且誠王府也是很有勢力的,他外祖家,還有誠王妃家裏都沒有倒,還不如說明原委,拉他一起破釜沉舟……”

景忱還是搖頭,“先這樣吧,五哥眼下至少能安寧度日,就不要給他增添煩惱了。”

兆九:“……”

“不拉人下水也是一種美德。”喻心敲敲門帶無鹽進屋,也懶得管這是三更半夜了,“兆九你去休息吧,我伺候你主子睡覺。”

這話怎麽聽怎麽奇怪,兆九咧咧嘴,不過還是聽吩咐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