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幸被夏七拉去打牌了,吧台邊隻剩下源哥和林司良,還有兩個喝空了的酒杯。
“挺神奇的。”
源哥拿起安幸和夏七的杯子,放進水池裏洗。
“感覺就像小西又回來了一樣。”
“嗯。”林司良淡淡一笑。
幾年前的某個晚上,小西就是這樣坐在吧台邊,一邊喝薄荷氣泡酒,一邊說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人如果也有倒計時就好了。
想愛的人好好地愛。
來吧,我沒有遺憾了。
……他們兩個,真的像得過分了。
有時候甚至會讓林司良有一種錯覺,覺得安幸就是小西借了別人的身體,回到這裏來找他的。
“你覺不覺得,安幸有時候確實跟小西挺像的。性格啊,喜好什麽的。”
源哥將杯子洗好掛在杯架上,一開口,便正好說中林司良心裏的事。
“看到喜歡的東西時那個眼神,喝酒時一小口一小口喝的那個樣子,還有玩牌的時候的興奮勁兒……哎,有時候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你也這麽覺得?”
林司良垂眼看著那沒喝完的半杯酒,笑了笑。
“那看來也不是我胡思亂想。”
源哥嘴角一勾,也給自己倒了點酒,坐下來,和林司良碰了下杯沿。
“也挺好的,不是麽?”源哥說。
林司良嘴唇微微一動,但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他明白源哥的這句“挺好”是什麽意思。
跟源哥認識的時間太久了,自己心裏那點事,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源哥。盡管表麵上雲淡風輕,但自己從來沒有從過去中走出來過,這一點,源哥大概早就看透了。
所以源哥希望自己能走出來,希望自己能真正接受安幸,開始新的人生。這是源哥出於好意的關心。
但是自己又怎麽能。
因為安幸很像小西,所以就把他當做替代品。
為了忘卻過去,就和安幸一起開始新的人生。
這樣做既對不住安幸,也對不住小西,無論對哪一份感情,都是褻瀆。
可諷刺的是,與安幸相處時,自己卻又會控製不住地把他和小西重疊起來,控製不住地把對小西的想念寄托在他身上。
在他被天龍團欺負時;
在他眼中帶淚看向自己時;
在他說自己從沒收過禮物時;
在他問,比起小西,他是不是不太行時。
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想得很明白,該做不該做的界限也早已經劃了清楚。
但就是……看不得他不開心。
縛手縛腳,情不自禁,自我責備。
一天一天陷在這樣的循環中,一天比一天更分裂。
這個安幸,大概就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
****
源哥把他從那個黑暗的小巷中救出來,算算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的暗街11號,還隻是一個停業許久,破敗不堪的舊酒吧。桌椅坑窪缺角,髒得擦不幹淨,吊燈沒有幾盞能亮,牆上糊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招貼畫,一看原先的店主對這家店就很不愛惜。
源哥手下似乎也沒別的人用了,他和林司良外加小西,三個人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大概把酒吧裏收拾出點模樣來。
“呼……差不多了。”
年輕時的源哥臉上線條硬朗清晰,倚在桌子邊上掀起T恤擦著汗,結實的腹肌荷爾蒙十足。
“源哥。”
林司良關上擦地機,走到源哥旁邊,有點遲疑地開口。
“我什麽時候……能跟你去賺錢?”
“著急了?”
源哥放下下T恤,挑眉一樂。
“你要準備好了,明天就可以去,沒準備好,就再多準備幾天。”
“我準備好了!”
林司良精神一振,急忙說道。
“我隨時都能去!”
“哥!”
小西在旁邊叫了一聲,一聲叫完,卻又沒音了。
不過話雖然沒出口,但那一雙眼中卻明明白白地寫著擔憂。
源哥看看小西,了然地笑了笑。
“你們還是商量一下,做好準備再說。沒事,我這來去不強求,你們要想反悔,隨時都可以反悔。”
***
“哥……”
回去的路上,小西緊緊拉著林司良的手,表情有點凝重。
源哥之前說得很清楚了,這事做起來,搞不好是要命的。
北哨塔的事剛剛過去沒多久,差點失去林司良的恐懼,仍然縈繞在心裏揮之不去。
他很怕那樣的事再來一次,更怕下一次性命攸關的時候,林司良再沒有運氣逢凶化吉。
“別擔心。”
小西想說什麽,不用開口,林司良也明白。他反握住小西的手,輕輕揉了揉。
“放心吧,不會那麽容易出事的,畢竟我們是去賺錢的,也不是去玩命的,隻不過過程有那麽點危險而已。”
“等我賺到了錢,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吃糖啊,土豆啊,還能吃肉,你喜歡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以後要是錢攢得多了,沒準我們還能換個大房子住呢。”
“住這裏……也挺好的。”
小西抬頭看向林司良,眉頭皺得就像打了結。
“你還是別去了,哥。隻要你好好的,我吃營養劑也行。”
“這不是……連營養劑都要吃不上了麽。”
林司良語氣微沉,又歎了口氣。
礦場因為偷礦的事,肯定是去不了了,要找別的活兒,也是不太容易。
畢竟正常又安全還能維持生計的工作,就一定有大把的人搶著幹,怎麽想,也很難輪到他一個14歲的孩子。
“活計不好找,難得源哥看得上我,能給我這個賺錢的機會,我得好好把握。”
“更何況我這條命,原本就是源哥從閻王手裏贖回來的,能活到現在,本來就已經是賺了。萬一之後出了什麽事,也不過是把命還給他而已。”
“哥……”
本來是安慰小西,結果幾句話說得小西眼圈都紅了。林司良趕緊停下腳步,對小西笑了笑,又伸出手指,撫著他擰成結的眉心。
“好啦,別擔心,源哥很厲害的,我跟著他,不會有什麽大事。你就乖乖在家等我,我去不了幾天就回來。”
可小西哪能在家呆得住。林司良跟著源哥離開的第一天,他就收拾了點東西守在了暗街11號。餓了就吃點營養劑,困了就在破沙發上睡會兒,每天除了打掃一下衛生,剩下的時間就坐在酒吧中間的椅子上,也不幹別的,就眼巴巴地等林司良回來。
細想來,這兩年他們好像每天每天都在一起,這麽多天都見不到麵,這還是第一次。
何況這一次分開在小西看來,還很有可能是永別。
小西抱著腿坐在椅子上,下巴虛虛抵著膝蓋,門外的一點細小的動靜,都能引得他伸長脖子緊張地盯著那紅皮大門,盯上許久,才又默默地垂下頭來。
所以當林司良從裂隙回來,剛把紅皮大門推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便閃電一樣倏地撲了過來,林司良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兩條細瘦的手臂緊緊抱住了。
“哥!”
小西揚著頭看他,聲音激動得都有點發顫。
“你一直在這兒呢?”
林司良嚇了一跳,被小西這一撲撲得差點沒站住。
“怎麽來酒吧了,不是讓你在家等我麽?”
“嗯。”
小西也沒解釋什麽,就隻看著林司良笑。兩隻圓眼笑得彎彎的,笑得小嘴合不上,傻乎乎地露著兩排小白牙。一邊傻笑著,一邊又用額頭在林司良懷裏蹭蹭,又蹭蹭,蹭得林司良心都軟成了一團棉花。
“傻小孩。”
林司良揉揉小西的臉,在他額頭上認真親了一下。
源哥看他倆在門口黏糊,微微一笑,便從後門離開了酒吧前廳。偌大的前廳裏,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哥,你受傷了麽?”小西問著,手上還舍不得鬆開林司良。
“沒有。”
林司良圈著小西的腰,也沒鬆開手。
“第一次去,源哥沒帶我去危險的地方,有怪物也都是源哥打的。”
“……那個什麽時間裂隙,就在那個裂穀下麵?你們怎麽下去的?”小西又問。
“就直接跳下去的。”
“直接跳?!”小西有點驚訝。
“嗯,源哥就這麽抱著我,從裂穀口往下一跳。”
林司良抱起小西,小小地演示了一下。
“一開始挺嚇人的,又黑,往下掉得又快,我還以為我這就要死了。後來速度就慢下來了,周圍也亮了,一睜眼,裂隙就到了。”
“裂隙裏邊特別漂亮,我從來都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地方,到處都是彩色的光,就在身邊像水一樣流著,感覺特別不真實,好像做夢一樣。”
“那裏比遊樂園還漂亮嗎?”小西眨眨眼問。
“……遊樂園?”
林司良愣了愣。他在西區活了14年,從來沒聽說過遊樂園這個東西。
“就是這個。”
小西拉著林司良走到牆邊,指著一幅招貼畫給他看。
“好像是在東區,有這麽一個遊樂園。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林司良順著小西的指向看去。招貼畫裏的感應器感知到有人注目,原本靜止的遊樂園畫麵一下子就生動了起來。摩天輪緩緩旋轉,旋轉木馬也開始起起伏伏,彩燈在畫中有規律地閃爍著,映得樂園裏五彩繽紛,好看又熱鬧。
“環星遊樂園,東區十八號街35號。”
小西指著招貼畫上的字念道。
“環星遊樂園……”
林司良也喃喃念了一句,又對小西笑笑。
“想去?”
“嗯。”小西點點頭。
招貼畫上的動畫播放了十幾秒就停了下來,小西看著畫裏靜止在空中的煙花,除了嗯,沒有再說什麽其他。
西區人基本是不可能到東區去的。這一點,兩個人都很清楚。
“要是比起來,其實還是裂隙更好看。”
林司良安慰小西道。
“等我再厲害一點,你再長大一點,我就帶你去裂隙看看。”
“真的?”
小西眼睛頓時一亮。
“我也能去裂隙嗎?我能跟你一起去賺錢嗎?”
“……隻是帶你看看,就在入口那裏,安全的地方,”
林司良不禁笑道。
“裂隙裏麵,你就不要去了,源哥說再往裏走,就危險了。”
“我不怕。”
小西一臉認真地說。
“隻要跟你在一起,什麽危險我都不怕。”
“我們跟源哥說說吧,以後你們也帶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