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黑漆漆的眼前也有了一些光亮,暮念歌悄悄掀起一點罩在眼前的黑布,便看到路的兩旁開始出現鑲在牆壁上的燭台。
牆壁是用一塊塊大石磚砌成的,這裏的牆壁和地麵都很幹燥,和暮念歌猜測的水牢沒有半點關係。
兩旁的石壁上開始出現一扇扇緊閉的鐵門,她聽到的微弱的樂聲來自於鐵門之後。
衛軾突然停住腳步,暮念歌連忙鬆開黑布。
衛軾敲了敲眼前的門,裏麵的樂聲沒有停下,門被向內打開。
衛軾走進去,將肩上的人丟到地上:“別讓她跑了。”
交代完便轉身離去,一句也不多說。
暮念歌摔在地上疼的很,沒等她緩過來,有什麽東西突然打在她的背上,疼的她立刻彈身而起。
“去靠牆站好!”
暮念歌撤掉眼前的黑布往身後看,說話的是一位手拿一把一端已經裂成幾瓣的竹鞭的老婦人。
“看什麽看!”
老婦人又舉起了她的竹鞭,暮念歌閃身躲開,快速地跑到牆邊的兩個女子身邊站好。
屋內除開老婦人和她外一共有八名女子,瞧著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紀。
兩個和她一樣站在牆邊,另外六個在房間中央伴著樂聲翩翩起舞。
方才她被送進來的插曲並沒有影響她們的舞步,她們的動作不夠整齊劃一,但所有人都勉勉強強地跟上節奏。
暮念歌站在牆邊看那六個姑娘把舞蹈從頭到尾跳了一遍,發現好像也不是很難。
“這支《涅槃》一共分三種舞步。你們這些年紀中等,四肢僵硬的,也隻能學一學最簡單的那種,連百雀樓都登不上去!”
九個小姑娘在房間裏站成一排,老婦人捏著她的竹鞭在她們麵前晃來晃去。
“今日老身累了,你們六個負責把她們三個教會!明日你們九個人一起練!”
“是。”
“這麽簡單的舞步居然都練不齊,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老婦人蹙著眉頭,優哉遊哉地走出去,將房門關上。
暮念歌心裏擔憂,不會之後就一直被關在這裏吧?
“哢擦”一聲,房門外麵上了鎖。
其他姑娘見老婦人一走,紛紛癱坐在地上休息,不住地捶打著自己酸痛的胳膊和腿。
“我們要一直被關在這裏嗎?”暮念歌問。
有一位姑娘抬起頭看她,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將她從頭到腳看一遍。
“你是哪家的小姐吧?”
暮念歌咧開嘴蹲到她身邊:“什麽小姐不小姐的,來了這兒都沒用了。我叫小麻雀,你叫什麽名字呀?”
姑娘讚同地點點頭:“我叫斷木。”
斷木是一種專吃樹中蟲子的鳥,顯然這個人是因為“小麻雀”現取的名字。
暮念歌學著記憶中竹月給她捏腿的動作,幫斷木緩解酸痛的小腿,麵上笑眼向人:“斷木姐姐,我們這兒都什麽時候發飯啊?”
她們六個小姑娘練了一整日,有人能幫忙捏捏腿自然是好的。
斷木雙手撐在身後,伸長了腿方便她按摩,滿意地回答:“早中晚三次,會有人把飯送到屋子裏來。你今日來的晚,晚膳已經發完了。”
她從懷裏掏出一塊包起來的手帕遞給暮念歌:“我隻剩下這一塊了,你將就著墊墊吧。”
暮念歌接過來打開,裏麵是一塊巴掌大的餅。
暮念歌剛剛吃完飯,還不是很餓,她把餅包好還回去:“我剛剛吃過了。”
斷木並不意外地點點頭。
她把腿從暮念歌手下抽回來,問:“剛才的舞記了多少?”
暮念歌回想了一下:“隻記住了幾個動作。”
斷木又轉頭問另外兩個新來的:“你們呢?”
另外兩個小姑娘和暮念歌一般高,隻是看起來麵黃肌瘦,衣服也隻是尋常的麻衣。
那兩個小姑娘的精神看起來沒有暮念歌足,有一個眼睫毛上還掛著淚。
二人搖了搖頭,她們倆是真的被人牙子拐賣,一路又打又罵的賣過來的。沒想到來了這兒,那個教舞蹈的老婦人比人牙子還凶,怕都怕死了,哪有心情記舞步呢?
“行。我從頭到尾跳一遍,你們仔細看。能記多少記多少,記不住的一會兒再詳細教你們。”斷木站起來板起臉,“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讓我發現你們有誰不認真學,讓我們幾個陪著一遍一遍的練。從新往後都別想好過了!”
另外兩個小姑娘被嚇得一哆嗦,暮念歌點點頭:“知道了。”
樂師在老婦人走時便跟著離開了,此時斷木自己哼著調子將那首《涅槃》從頭到尾跳了一遍。
舞步不難,基本就是幾個動作一直在重複,甚至有一個動作還是平展開雙臂原地轉圈,很明顯是角落裏的伴舞動作。
之前老婦人提到的百雀樓就是靈燕窩那棟豎起來的舞台,姑娘們在不同層麵的樓梯上用舞步跳躍移動,但這首《涅槃》並沒有那些可以在樓梯間移動的動作。
暮念歌想起她和許昀來到靈燕窩時,除了百雀樓,前麵待客區的回廊和橋梁上似乎也有起舞的姑娘,隻是舞步簡單些,沒有百雀樓的身姿曼妙。
她們這一個房間學成後莫不是在那裏跳?
也好,這樣就能接觸到外麵的人,說不定能傳消息出去。
暮念歌樂觀地想。
原本隻一幅荊州城防圖的話,肅王還可以矢口否認這是他們胡編亂造出來的事情。
但暮念歌若是能找到南巫與靈燕窩的通信,以及靈燕窩是肅王手下的證據,那肅王這罪名便是板上釘釘,量他巧舌如簧也狡辯不出。
思及此,暮念歌學跳舞的態度更加認真。
她想早日從這個黑漆漆的暗室裏出去,隻有從這裏出去了,才能找機會去與外麵的人聯係,去找肅王的證據。
斷木和其他五個姑娘是兩個人負責一個人,輪換著一對一教習。因為舞步簡單,三個人大約用了一個時辰便記的七七八八。
房間裏的燭火越來越暗,溫度也因為夜晚的降臨越來越低。
九個小姑娘一個挨著一個擠在有燭火的牆角裏,互相取暖入睡。
暮念歌從昨晚加在一起算是被打暈了兩回,這會兒還不困。
她左右看看,見身邊斷木眼皮下的眼珠還在動,便用手指戳戳她,同她小聲咬耳朵。
“你們都是被拐賣來的嗎?”
斷木閉著眼,把頭歪到她這邊來,和她頭抵頭。
“也不全是。比如我就是父親把家底輸光了,被他賣到這裏來的。”
暮念歌在天都時跑過賭館,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她伸手環緊斷木的手臂,想通過這樣的擁抱讓她好受一些。
斷木看得開:“也不見得是壞事,在這跳舞總比在家伺候那個啥也不會的老頭子強。”
“那……那你母親呢?”
“我十歲的時候,他有一次賭輸了手裏的錢,就回來翻箱倒櫃地找。母親攔著他,被他一巴掌掀倒撞在了桌角。”斷木的聲音依舊不變,似乎這些對於她來說是別人的事情,“我覺得挺好的。她早點上奈何橋,早日投去下輩子,說不定下輩子她就變成富家小姐呢。”
“會的,伯母這輩子吃了這麽多苦,閻王爺肯定會給她選一個好人家。”
“別說我了,你呢?你是人牙子拐來的?”
斷木問完,暮念歌沒有立刻說話,她不是很想騙這個雖然有時凶巴巴但其實還挺照顧她的姐姐。
她斟酌了一下,說:“我和朋友們出去玩,在去找他們的路上被人抓走的。”
斷木以為是人牙子抓的她:“你若是有機會回家,一定要去學一些拳腳功夫。這樣再遇到人牙子,就狠狠地揍他們。”
“好。”
翌日,來送飯的是身穿黑衣的小廝。暮念歌躲在其他人身後打量進到他們房間裏的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瞧著孔武有力。
像是靈燕窩的打手。
早膳出乎了暮念歌的想象,她以為一人頂多一個饅頭餓不死就行了,沒想到居然每個人都有一碗稀粥和一個饅頭,一個房間還有兩碟鹹菜。
暮念歌拿勺子攪了攪那碗稀粥,發現裏麵居然還有一些肉末。
這可比她被帶過來的路上還要豐盛。
一炷香後,有兩位衣著相同的女子來開門。其中一人將吃完的碗筷收起,另一個人則帶著樂師來檢驗她們的《涅槃》學的如何。
九個人交錯站立,最晚來的暮念歌三人站在最後一排。
樂聲起,昨夜還能自哼自跳的斷木好像突然找不到節奏一般,有好幾處和樂聲合不上。
這支舞暮念歌隻學了一個時辰,昨夜記得清楚,可一覺睡醒後隻記得十之七八了。
九人表演完畢,女子失望地搖了搖頭。
少頃後,昨日的那個老婦人來了。斷木告訴她這位嬤嬤姓年,要叫年嬤嬤。這樣的嬤嬤,靈燕窩大概有二十多個。
像年嬤嬤這種教習的還算是脾氣好的,聽說有兩位嬤嬤極其凶狠,隻要是負責一些被賣到這裏來後絕不認命的姑娘們。
年嬤嬤先是讓這九個人站成一排,帶著他們去了一趟茅廁。
茅廁在長廊的另一側,中間會經過出去的樓梯。
暮念歌偷偷往樓梯上瞥了一眼,樓梯的盡頭黑乎乎的,若不是這裏隻有這一處樓梯,暮念歌才不會相信這是出暗室的路。
回到暗室後,之前的那位樂師還在。年嬤嬤甩著她的竹鞭,坐在不知何時搬來的搖椅上,監督暮念歌這九個姑娘繼續練舞。
之後是午膳、休息、練舞、出恭、晚膳。
晚膳後年嬤嬤會讓大家再集體跳幾遍,這幾遍可就沒有白日裏輕鬆。
誰的動作不對,年嬤嬤的竹鞭便會打到誰的身上糾正。
暮念歌幾次晃神做的不到位,也挨了幾鞭子。
九個人中有八個人多多少少都挨過鞭子。反而是早上檢驗舞蹈時跳的很一般的斷木,這幾遍全都達到了年嬤嬤的標準,那條竹鞭一次也沒有找上她。
暮念歌回過味來,感情斷木早上的時候是在裝不會。
晚上結束後,年嬤嬤臨走前把斷木叫過去。
“你這待久了不是個事兒,你快點決定到底要去哪兒。要去打雜我就趕快給你拎出去,你在這暗室待久了被人發現我也不好做!”
斷木彎了眼,柔聲哄道:“知道啦嬤嬤,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明日,明日我保證一定做出選擇。”
年嬤嬤瞪了她一眼,招呼樂師離開。
門上落鎖,腳步聲漸遠。
暮念歌笑嘻嘻地湊到斷木身邊:“斷木姐姐,你好像和年嬤嬤關係不錯哎?”
斷木靠牆坐下。
她對暮念歌還是有些好感的,學東西快,比起其他女子也要機靈一些。
“我被我爹賣到這裏來之前藏了些私房錢。為了不受罪,就拿來孝敬這位年嬤嬤了。”
原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可惜暮念歌身上空無一文,這條路她是走不通了。
“原來如此。”暮念歌又問,“斷木姐姐,早上那位檢查我們舞步的姑娘是做什麽的?”
斷木答:“帶你從這兒出去的。你跳的舞達到她的標準,就可以出去到前麵去跳了。”
暮念歌了然,她看了看斷木:“那你為什麽要裝作跳的不好呢?”
斷木聽到這句話,突然笑出聲來。
“這個屋子裏原來不算我有五個人,每個人都看出我在裝,但隻有你一個敢直接問我。”
暮念歌訕笑:“我這不是好奇嘛。”
自從母親離世後,家裏唯一的收入來源就隻剩下了她那個混仗爹。
今日他手氣好很開心,就賞她幾枚銅板;明日他手氣差很不爽,就回來摔摔打打。
若是僅靠她這個混仗爹,隻怕她早就餓死在家中了。
斷木腦子活,她白日裏趁著他爹在家睡覺,就跑去別人家幫忙幹活。她也不要錢,隻要人家管她一口飯就行。
她就是這樣吃著村裏的百家飯長大。
她懂得看人的眼色,用自己的勞動換飯吃。也有了一身力氣,小小年紀便練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樣,便是村裏那些囂張的半大小子來找她麻煩,都討不到一點便宜。
但這樣,也讓她很少有朋友。
村子裏隻有一個比她大一歲,和她同病相憐的姐姐算是她的朋友。
而到了這裏,一切從頭開始。她今年十五歲,還未過生辰,其他五個姑娘都比她小,都怕她不好惹的外殼。
偏偏這隻小麻雀一而再地湊上來,好像並不害怕她的一身戾氣。
暮念歌當然不怕,斷木瞧著再不好說話,也比那個動不動就要割斷她脖子的衛公子好相處。
“我其實是沒想好之後的路。”斷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