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雜役固然有雜役的好處,不用唱歌跳舞,也不用學樂器,更不用討好客人陪他們吃飯喝酒。可若是做雜役,要做最苦最累的活,要任人打罵,要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囚籠中。我沒想要自己想要哪種生活,是一輩子待在這個籠子裏,哪怕吃不好穿不暖也不用舔著臉去討好客人。還是每日忍上幾個時辰,換來好吃好穿好住。說不定還會有客人給賞錢,或者願意為我贖身。”

房間裏的燭火因為沒有剪掉燒完的燭芯而明明暗暗。斷木說完話,它突然“噗”的一下滅掉了。

可房間裏並沒有暗到伸手不見五指。

即便是燭火滅掉了,依舊有一些非常暗淡的光從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燭台中散發出來。

如果有的選,哪個女子會願意去賣笑呢?

暮念歌知道,如今唯一讓斷木搖擺不定的,是如果去賣笑,還有離開這裏開始新生活的可能。

“你不是還沒及笄嗎?”暮念歌問。

被賣到這裏的女子都會先確定一下年紀。若是及笄了,便直接看是分去前麵還是雜役。若是沒及笄,再根據資質送來暗室學一些其他技能。

斷木是被她爹賣來的,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過一波人販子賣人,她和那群人一起被詢問過年齡來分類。

“既然沒及笄的話,即便是去前麵跳舞,那些客人應該也不會把我們怎麽樣吧?”

暮念歌並不是走的被拐賣路線進來的,所以她對卿卿問她那句“及笄了嗎”格外在意。

她今年十四,雖然個子小,但其實若說是已及笄也不會有人懷疑,可卿卿偏偏問了一嘴。

卿卿是靈燕窩麵上的花魁,也是靈燕窩的老板。

她猜測這位老板應該還是有一些良心在的。

一般一個產業,從上到下的風氣都是和老板息息相關的。

比如豺虎山的大當家有義氣,不喜歡朝廷,他組建起來的豺虎山山匪們大都有這樣的特質。

再比如天都的張提,這人愛財,所以和同樣想要賺錢的兄弟們開了家賭館。但也因為窮、沒讀過書,隻會在和人交往時拿出那幾兩真心來秤一秤。

卿卿是什麽樣的人,暮念歌還不是很了解。但就她兩次來靈燕窩的體驗來看,這兒其實並不像天都的那些青樓,他們擺著雅致的花架子,其實內裏還是腐爛的。

但說她接觸到的年嬤嬤,雖然人也凶巴巴的,下手也狠,但主要還是想她們快些學會早點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她們這些剛買來的小姑娘,完全可以先檢查學的如何,學的好再給飯吃。

但是靈燕窩並不是這樣的,她們是先吃飯,然後再展示學的成果。

所以暮念歌覺得,即便卿卿這個老板沒這麽好的心,靈燕窩也一定能有做決策的人,是想好好對待自己人。

這也讓暮念歌敢試試仗著她年紀小,去前麵接觸客人來找尋逃走的機會。

“我覺得從現在到我們及笄,可以說是我們的保護期。”

斷木打斷她:“你怎麽就敢這麽確定?萬一不是保護期呢?”

暮念歌確實不敢確定,但她沒有別的機會了。

暮念歌可以預見自己在最近一段時間不論做什麽都會被人監視著。如果像斷木所說,去做雜役就要做最苦最累的活,不能與客人接觸。

那麽她就隻能一直被監視到天都那邊塵埃落定。

若是聖上勝,她說不定還有機會得見天日。

若是肅王勝,她就要一輩子被關在這個囚籠裏。

她不想這麽被動。

去前麵跳舞雖然也會被人監視,但前麵人多眼雜,她總會找到機會的。

“不是保護期我也要試試,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種地方。”

也許是暮念歌的堅定感染了斷木,她思索一夜後,翌日一早便和暮念歌商量一起出去。

“我們兩個若是一起出去,還能互相照應。”斷木道。

暮念歌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她其實還真的心裏沒底,所以很欣然的同意了斷木的意見。

暮念歌小時候其實也有跳過舞,不過都是在家裏和阿姊自娛自樂。

而那支《涅槃》讓她們學的部分並不難,經過昨日一整日的練習,暮念歌已經能跳的很標準了。

今日的早膳後,那位女子又來檢查。

暮念歌和斷木在此之前同其他姑娘商量過,由她倆換到第一排去。

甘棠這幾日來暗室其實對這幾個人心裏也差不多有底了。一個個都是四肢不勤,這麽一首簡單的舞蹈都學不會,估計再過幾日就全送到雜役那邊發落了。

故而,今日暮念歌和斷木的表現讓她驚訝。

她也不傻,暮念歌是昨日多出的新麵孔,突然跳得好不奇怪。斷木可是老麵龐,前幾日一直跳的中規中矩總是離要求差一些,今日就好像得了高人指點似的,跳的都快比前麵那些已經開始表演的舞娘要好了。

“今日跳的不錯,你們二人隨我出來。”

甘棠點了點暮念歌和斷木,轉頭走在前麵。

“想通了就好,錦衣玉食的舞娘總比又苦又累的雜役強。”

斷木和暮念歌對視一眼,應聲道:“姐姐說的是。”

“我叫甘棠,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以後直呼我的名字就是。此後你二人與我同屋,好好跳舞,別得罪客人,衣食住行自然會有人好好安排。”

二人應聲。

甘棠突然駐足,拿起長道旁一處凸起上的剪刀將暗淡的燭火剪亮。

燭台旁的鐵門向內打開,裏麵走出一位和甘棠相同服飾的女子來。

她看了看甘棠身後的兩個姑娘,笑道:“甘棠今日有收獲啊?”

“嗯,來了這麽多次,總算是得了兩個還不錯的。”甘棠冷淡的聲音中似乎多了一絲笑意。

她看著女子一人出來後將鐵門鎖好,勸慰道:“你也別著急,畢竟這個房間是要到百雀樓的正中央跳的。”

女子歎了口氣,二人說著話取了樓梯口的一盞閑置的燭台引燃,走上樓梯。

暮念歌見此,也拿了一盞點燃。甘棠察覺到身後的燭火,回頭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麽。

樓梯的盡頭是道厚重的木門,木門上有一個鐵環。

暮念歌看著甘棠用鐵環在門上磕了幾下,就有人將門向外打開。

耀眼的光從門外直射進來,刺得暮念歌不由得閉上眼。

甘棠吹滅手上的蠟燭與女子道別,回身便看見暮念歌和斷木緊閉著眼睛摩挲前行。

暮念歌手中的燭台還亮著,險些要點燃身旁斷木的衣裳。

甘棠握住她的手腕,湊上去將燭火吹滅。

“恭喜你們得見天日,快睜開眼看看日出吧。”

暮念歌試探地睜眼,一直處於黑暗的雙眼適應之後,她才發現現在的日頭還正在慢慢從東邊的山後爬出來。

天地從昏暗中緩慢亮起,宛如他們從漆黑的暗室中回歸光明。

離開天都之前,暮念歌很少這麽早就醒過來。離開天都之後,她又忙於奔波,很少停下來。

光,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將整個世界鋪滿。她恍然間,感覺希望隨著光也將她的身體緩慢充滿。

“什麽味道?”斷木問。

還沉浸在東方破曉中的暮念歌回答:“那是黎明的味道。”

她話音剛落,聞到了一股鍋底燒幹的氣味縈繞在鼻尖。

她和斷木嗅著味道四下找來源,甘棠突然叫了一聲:“壞了!肯定是新來的把鍋燒穿了!”

她邊說邊跑向了百雀樓後一樓的廚房。

天色昏暗,燈火通明。

靈燕窩裏鼓瑟吹笙,暮念歌拿著帶有鈴鐺的手鼓和斷木一起在一座橋梁的兩頭旋轉起舞。

今日是她們到前麵來跳舞的第三日。

卿卿好像遺忘了暮念歌一般,她在第一日發現自己並沒有被人監視後,已經在這幾日摸清了整個靈燕窩的地形和房間。

如她所想,從現在到及笄是一個保護期,她們隻會被安排到回廊和橋梁上做舞蹈表演,並不會被安排去接待客人。

而所有客人的目光都百雀樓上更加曼妙的身影所吸引。她和斷木這種人,更像是為了讓客人感覺自己離那些身影並不遙遠的道具一般,把舞蹈和交雜在其中的一些樂聲帶到客人身邊。

比如在暗室學的舞步,比如現在她們裙擺和手鼓上的鈴鐺。

一曲舞畢,暮念歌配合百雀樓的舞娘做出最後的造型,然後向客人們鞠躬。

百雀樓今日的舞蹈有一種異國風情。暮念歌和斷木都配合著穿上紅色的長裙,戴上鮮豔的額飾,打扮成南巫女子的模樣。

舞步比《涅槃》還要簡單,她們隻需要負責拿著手鼓時不時地轉上幾圈,然後停下來敲擊手鼓就可以了。

等一會還有一支《涅槃》,暮念歌和斷木可以短暫的在橋梁旁休息一會。

“怎麽樣?有什麽新的思路嗎?”斷木問。

暮念歌這幾日的動靜都被她看在眼裏。她知道暮念歌這個被拐賣來這裏的大家閨秀肯定是想找機會逃跑,她在第一次發現後就直接和暮念歌挑明了。

她願意幫忙,但要暮念歌逃出去後記得回來把她也從這裏帶走。

暮念歌雖然不能明麵上從靈燕窩要人。但隻要她能出去,不論是去洛陽還是回清岑山莊,她都能去找人幫忙把斷木從這裏贖出去。

這種天南海北都有認識的人的感覺,暮念歌在幾個月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幾個出口都有打手看管,不可能出去,唯一的出路還是得走交贖金。”

偏偏這條路是暮念歌最難走的,卿卿怎麽會為了贖金就放她出去呢?

“你們幾個過來!”

暮念歌和斷木站在橋梁邊,旁邊的房間突然出來一位男子,對著她們這塊的幾個舞娘一招手。

暮念歌心頭一跳。

她剛剛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正和人商討如何逃跑時被人點到,著實嚇了她一跳。

暮念歌和斷木都沒動,身邊的其他舞娘卻很聽話地走了過去。

二人對視一眼。

“去吧,不然他要是鬧起來可就糟了。”斷木說。

暮念歌“嗯”了一聲,二人跟在人群最後進了那間屋子。

酒氣在踏入屋子時將暮念歌包圍,屋內東倒西歪地躺著一群人,酒壇酒杯倒了一地。

隻剩下主位上的一位四五十歲的男子還坐著。

他的麵色赤紅,頭頂帶著道冠,瞧著那身華貴的衣裳,像是哪家道觀的觀主。

屋裏的酒氣味很難聞,暮念歌強忍著沒有做出遮住口鼻的舉動。

“把你們剛剛跳的舞再給我們觀主跳一遍!”

剛剛叫她們的那位男子在主桌旁坐下,大手一揮吩咐道。

此次一共被叫進來五個人,除了暮念歌和斷木外,其他都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們沒有主心骨,忐忑地望向看起來最可靠的斷木。

斷木擺擺手叫她們三人往後站,五個人交錯開來。斷木哼起方才曲子的前奏,五個人一起敲著手鼓跳起來。

主桌上的兩個人大笑著推杯換盞,不一會兒又玩起劃拳。

一曲舞畢,吩咐她們跳舞的那位男子向後一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赤麵觀主覺得無趣,掃了一圈屋內,抬手指向舞娘:“你……過來!”

他喝得多,手指在暮念歌和斷木之間晃晃悠悠的並不明確。

斷木率先出列走過去,赤麵觀主一把將人攬入懷中:“舞跳的不錯,我怎麽看你有點麵熟啊?”

觀主說著就湊近斷木想仔細看看麵容,惡臭的酒氣噴在斷木臉上,她扭開頭伸手推拒著對方的臉:“您喝多了。我是新來的,您怎麽可能見過我呢?”

“不可能!我絕對見過你!讓我自己看看!”

赤麵觀主攬住斷木的腰用力把她拉進自己,另一隻手捏住斷木的臉,強硬地要湊過去一看究竟。

暮念歌皺起眉頭在屋內掃視,目光鎖定在觀主身後倒在一旁的空酒壇上。

她走過去提起那幾斤重的壇子,其他三個小姑娘害怕地擠作一團。

暮念歌高舉起手中的酒壇走到觀主身後。隻要將他砸暈就能解決眼前的困境,若有人問就說是他喝多了自己磕的。

“華觀主!”

門外響起一道急切的喝聲,暮念歌砸到一半的手連忙收力,酒壇在赤麵觀主的頭上險險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