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多事,往往違人所願。
次日烈陽帶著一件箱籠和一個荷包前來,麵色十分為難。
“王爺,您吩咐屬下尋找的那個荷包,找到了。”他將淡粉荷包雙手呈上,沒有錯過自家主子麵露的稍許驚喜。
“哪裏找到的?”謝行朝接過荷包,荷包上蹩腳的繡跡曾經讓謝行朝忍俊不禁。
端王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精品,多年間,身邊唯有這一件東西,堪稱拙劣。
烈陽第一次在主子麵前麵露躊躇。
許久等不到回答,謝行朝皺了皺眉,才終於聽見烈陽開口。
“在婉月居裏。”
婉月居……是阮笙曾經的住處。
烈陽並不清楚這個主子佩戴了多年的荷包的由來,但它對自家主子的重要性他心知肚明。
因此,當他找到這個荷包後,看見它周圍的另一些東西,才不得不違抗主子昨日的命令,帶著一個箱籠前來。
“怎麽會在婉月居裏?”謝行朝隨口問出這個問題,很快自己想到了答案。
這個荷包曾經是他貼身佩戴的,阮笙照顧了他兩年,能夠拿到他貼身之物,再正常不過。
箱籠在桌案上敞開。
內裏裝盛著的許多繡品讓謝行朝情不自禁伸手觸碰,似曾相識的繡法讓他瞳孔微縮。
“屬下詢問了曾經伺候過王妃的下人。”看著自家主子麵上的愣怔,烈陽忽而有些不忍繼續說下去:“其它的這些繡品,都是出自阮氏之手。”
而謝行朝另一隻手上緊緊攥著的荷包上的繡跡,和這些繡品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一種可能性在謝行朝腦海中浮現,他本能地反駁著自己:“一定是她故意模仿……這個荷包,分明是……”
分明是什麽?
謝行朝沒有說出口。
他掉進了那段在蘇醒之後差點被他遺忘的回憶裏。
那是許多年前了。
在成為端王之前,他是宮中最紮眼的皇子,母妃身為貴妃,是聖上最為寵愛的妃子,給他帶來的,除了尊榮,還有危機。
那一天亦是中秋佳節。
聖上宴請臣子,他的衣衫上不慎被侍女潑上了酒液,回宮更衣的路上,他被人故意推進了蓮花池中。
謝行朝不擅水性。
冰涼刺骨的水包圍身周,瀕臨窒息的前一刻,水波開始動**,有人跳入水中,向他衝來。
“救我……”他奮力掙紮著,終於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抓到了最後的希冀。
夜色中的蓮花池裏,謝行朝看不清那人的容顏,他隻顧著掙紮。
可一個不會水的人,在水中的掙紮,隻會起到相反結果。
那人的衣襟被他的力道拽開,露出一片溫熱肌膚,謝行朝不管不顧的貼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對方。
手掌下是玲瓏有致的曲線,溫熱的觸感代表著他們之間毫無阻隔。
當時的謝行朝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被他抱住的人沒有甩開他,那人帶著他朝上遊去,視線越發清亮。
出水的那一刻,謝行朝大口呼吸著,下一瞬間,到底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他孤身一人躺在宮中的一個僻靜角落,身邊有一塊火焰熄滅後剩下的灰燼,身上的衣衫早已幹透,好像落水的遭遇,隻是一場夢。
唯一可以證明他遭遇的,是禦醫為他診治出的風寒,以及——
他手裏死死攥住的,一個淡粉荷包。
“行朝!”
母妃得知他感染風寒,著急之餘,還有些不滿:“本宮還求到聖上麵前去,沒曾想你說你回宮更衣的路上醉倒了!”
貴妃之所以獨受聖上寵愛,不是沒有原因的。
聖上愛的便是貴妃這份單純和毫無心機,但這也意味著,哪怕位極貴妃,這個麵容嬌豔的女子,所思所想,也依舊單純。
而謝行朝不同。
皇後無子,他生下來是交由皇後撫養的,那位寡言的一國之母教會了他許多。
且最終還是任由他胡鬧的母妃向聖上討回了撫養他的權利。
宮中不止他一個皇子,權利紛爭,貴妃可以天真爛漫,可身為皇子,他沒有母妃那樣的好運。
不。
想到救了自己的那個人,年少的謝行朝麵上有些燒。
他亦是好運的。
“是兒臣之過。”謝行朝安撫著貴妃,掩飾太平。
昨夜發生的一切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他告訴母妃,讓貴妃到聖上麵前胡鬧一通,反倒不好。
他決定自己查出害他的罪魁禍首,以及……那個救了他的少女,到底是誰。
“烈陽。”當年的烈陽同樣還是個少年,是貴妃娘家的遠方親戚,在謝行朝開口時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的詢問:“如果…突了女子的身子,是否該為她負責?”
謝行朝看見烈陽點了點頭。
他心裏更是下定了決心。
那個淡粉荷包雖說繡法糟糕,但用的布料是宮中禦賜,而那個女子的身形相較他還要矮上不少,顯然不會是婢女之流。
隻能是前來參加宴請的大臣家眷了。
可他當年隻是一個皇子而已,手上能用的人不多,查了許久,也隻查出了一點苗頭。
而提前離席的大臣家眷中,有楚尚書的二女兒。
後來他羽翼豐滿,手下漸多,可當年之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推他入水的宮女早已投井自盡,線索就此中斷。
然後他試探著去見了楚尚書家的二女兒,那個嬌羞的少女對他表現出了明顯的親近。
他的行為實在太過唐突,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有損名節之事,都不好向外聲張。
於是謝行朝沒有多問。
身為庶女的楚二小姐突然開始與三皇子交好,楚尚書的正妻之位易了主,全京城都知道,謝行朝有意於楚二小姐。
再然後……
便是他出了事,阮笙驚馬,他昏厥兩年。
從記憶中回神,謝行朝翻著那一堆繡跡熟悉的繡品:“這個賤人恐怕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來模仿嫣兒的繡跡……”
話音未落,一封被繡品遮蓋的信箋出現在箱籠的最底部。
謝行朝原先不想拆信,鬼使神差,他的手動了。
洋洋灑灑一張信紙,謝行朝起先草草瀏覽,到最後,卻一動不動的怔怔站住。
信紙從他手中滑落,像一隻翩飛的蝶,又像那個陳年的夢。
塵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