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要死,你去!

褚昕芮的身子破麻袋一樣被淩空甩了出去。

七八丈高的城門樓,她又不懂武功,這麽摔下去——

必死無疑。

那人將她丟開,也就再沒了後顧之憂,趁著映紫和桔紅愣神的間隙,足見一點拔腿就跑。

映紫下意識的提力要追,褚潯陽駐馬城門前,見狀卻是冷然一笑,冷聲道:“那女人是逆賊,她若死了,你們全部陪葬。”

下麵本來還在猶豫不決的官兵聞言,個個都如臨大敵,再不敢怠慢,紛紛奔到城下,慌亂叫嚷:“快接住她?”

下麵那麽多人,要接下一個褚昕芮似乎不在話下。

那黑衣人正身輕如燕的奔走在牆頭之上,聞言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雖然褚昕芮承諾不會把他家主子供認出來,但如她不死,重刑之下就什麽都沒保障了。

心中略一權衡,不得已,他便是一咬牙,霍的轉身一抬手。

嗖的一聲,袖箭射出,直逼正從高空墜落的褚昕芮。

這人的輕功了得,竟然連延陵君手下功夫底子最好的映紫也望塵莫及,此時是趁他止步,映紫和桔紅兩人才又趕著纏了上去,再次將他攔下,鬥做一團。

而空氣中冷光乍現,眼見著褚昕芮在劫難逃,褚潯陽突然淩空而起,縱身過去,抓住褚昕芮的腰帶將她提了過去。

褚昕芮人在空中,瞬間經曆生死,早就嚇的魂不守舍,木偶一樣落在她手裏,倒是避過了那黑衣人射出的袖箭。

她這樣就逃過一劫,那黑衣人便是更急,情急之下也再顧不得許多,眼見著褚潯陽二人將要落地,幹脆心一橫,用了狠力將手中遇敵的長劍飛出,方向上掌握的精準無比,卻是直插褚潯陽的背心的。

等在城門下的青蘿和淺綠大驚失色,齊齊驚呼:“殿下!”

那一劍來勢洶洶,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冷厲的風聲呼嘯。

褚潯陽人在半空無處著力,千鈞一發之際,便是目光敏銳一掃,當機立斷吐出手中軟鞭,卷住了城門上方的一根旗杆,然後腕下借力往那牆根底下一**。

長劍擊空,直往遠處斜飛而去。

而彼時的城牆上,那黑衣人一心隻為殺人滅口,手中唯一的武器擲出去,再加上難以一心二用,一前一後已經被映紫和桔紅的兩柄長劍貫穿肺腑,忍著劇痛悶哼了一聲。

褚潯陽和褚昕芮倒掛在城門邊上。

褚昕芮驚魂甫定的猛然抬頭看去。

褚潯陽俯瞰而下,麵對她困惑的眸光,麵目清冷,毫無溫度的冷哼了一聲道:“我可不是救你,隻是借你一用。”

褚昕芮的心思飛轉,恍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就越加蒼白的苦笑了一聲,“你——你早知道有人會來殺我滅口?”

褚潯陽莞爾,隻當是默認。

褚昕芮突然就慌了,不可思議道:“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話音未落,卻見內城方向火光蔓延,一大堆人馬在一錦衣少年的帶領下奔襲而來。

那些人來的很快,再加上前一刻褚潯陽這些人就都隻顧著暗鬥,疏於防範,待到有所察覺,來人已經兵臨城下。

“這裏怎麽回事?”那錦衣少年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樣貌不錯,隻神情舉止都透著一股子輕狂之氣。

“啊!是五殿下!”城門的守衛當中有人眼尖,立刻就認出他來,剛要稟報這裏的情況,那邊城牆上已經是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卻是目光一閃,露出幾分陰毒之色,積攢了最後的力氣,衝著城門這邊嘶聲嚷道:“他們識破我們裏應外合的計謀了,快帶常寧郡主殺出去!”

映紫一急一怒,猛地撤劍,將他一腳踹開。

他人本就心脈受損,奄奄一息,立時就咽了氣,身子晃晃悠悠的往旁邊一歪,就從城牆上墜落下去。

這邊五皇子等人聽了他最後的吼叫,頓時如臨大敵,大批禦林軍蜂擁而上,在城門之下集結,無數的長槍對準了掛在半空的褚潯陽二人。

褚昕芮一見這個陣仗,先是一愣,隨後就有些癲狂的冷笑出聲,快慰道:“褚潯陽,這是不是就叫自作聰明?看來——今天咱們是要一起死了。”

她說著,眼中就有更加怨毒的神色閃現,突然也是拔高了音調道:“你們先走,別管我!”

五皇子聞言,心弦一緊,連連招手道:“弓箭手!”

他本來就不成氣候,今天若不是因為風連晟等人都跟著崇明帝一起被放倒了,也不會由他領命帶了禦林軍出來封鎖城門。

弓箭手跟在隊伍的最後,得令就飛奔著往這邊擠。

褚潯陽的眉心微微一跳,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她卻是想也不想,腕上突然輕輕一拽,原本緊緊卷在橫杆上的軟鞭就立時滑開。

“啊——”身子驟然下墜,褚昕芮短促的驚呼一聲,眼睛瞪的老大,不可思議的看著在她上方,和她一起墜落而下的褚潯陽。

褚潯陽的麵目清冷,唇角揚起的一個弧度冷酷又森涼,這個時候才短促的開口道:“要死,你去!我可不陪你!”

褚昕芮從她冷毅的麵目之間領悟到了森然殺意,驚慌失措的扭頭往下麵看去。

那裏五皇子唯恐欽犯脫逃,弓箭手雖還來不及到位,卻是銀槍林立,無數鋒利的長纓槍直指而上,密密麻麻如是鋪就了一張漂亮璀璨的銀色大網。

耳畔有風聲呼嘯而過,這麽墜下去的下場可想而知。

褚昕芮隻覺得心脈中的血液都瞬間停止了流動,滿心駭然,頭皮發麻,想要呼救,又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人用力的掐住,完全發不出聲音。

倉皇之下,她又匆忙回頭去看和她處於同樣境遇之下的褚潯陽。

卻見褚潯陽唇邊一點微涼的笑意閃現,忽而抬手往她胸口狠力一撐。

因為身下沒有支撐,她這一掌對褚昕芮並造不成具體的傷害,可是那一刻,褚昕芮卻能明顯的感覺到似是一記悶雷狠狠的擊在胸口。

她的身體驟然一沉,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速度下落。

而褚潯陽卻是借著那一掌的反彈力支撐,身姿飄逸,淩空又起,往上飛去。

那少女明媚嬌豔的一張臉,映在火光之下,美的像是鏤刻在夜色天空中的一卷神秘畫卷,深刻的動人心魄。

褚昕芮還沉浸在這種神奇的感受中無法自拔,正在失魂落魄的時候,就是心髒驟然一空,尖銳的刺痛,這感覺來的突如其來,她都還不及仔細的體會,同樣的感覺就蔓延了整個身體,痛的頭腦發脹,全身麻木。

從來就不知道死亡的感覺會是這樣痛,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死亡。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仰麵朝天,看著虛妄又空洞的天宇。

彼時褚潯陽已經自城牆借力,重返城門樓頭,回望過去,下麵銀色的巨網中間,女子的身體被擎在半空,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槍頭貫穿,鮮血水流而下,潑了下麵的禦林軍滿身滿臉,樣子看上去狼狽又恐怖。

五皇子一聲令下,那些禦林軍就火速後撤,棄如敝履一般將那女子破敗的軀體仍在了旁邊的水溝裏,無人問津。

“剩下的亂黨在城樓上,給本王圍死了,拿下他們!”五皇子意氣風發的大聲命令。

禦林軍得令,火急火燎的又將這城門內外都團團圍住。

變故突然,雖然起了很大的陣仗,但真正發生,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

映紫等人眼見著褚潯陽死裏逃生,俱都嚇的不輕,奔回來的時候都還大氣不敢喘,道:“殿下!”

“嗯!”褚潯陽頷首,簡單的整理了下衣物。

方才一番折騰,她的紗笠已經掉落,青蘿就從懷裏掏出半張寒鐵麵具給她。

褚潯陽半掩了容顏,也不耽擱,轉身就帶了幾個丫頭從城樓後麵的樓梯繞了下去。

下麵五皇子等人虎視眈眈的守著,見到她們這樣有恃無恐的走下來,更是懷疑有詐,越發森嚴的戒備了起來。

“你們走不脫的,識相的話,就乖乖的束手就擒!”五皇子高居馬上,趾高氣昂道。

褚潯陽從樓梯口轉下來,遠遠的看著他,盈盈一笑道:“五殿下要擒拿我們?卻不知道是要以何罪名?”

“你們行刺父皇,又意圖助西越的奸細潛逃出城,這罪名足夠你們死上千百回了。”五皇子冷笑,說著就是神色一厲,豎手一揮,“來——”

“不必麻煩了,我們隨殿下回宮複命就是。”褚潯陽莞爾,卻是沒等他下令就已經幹脆的出言打斷。

五皇子一愣,自是不肯相信的,眼中戒備之意不由的更深。

褚潯陽聳聳肩,毫無懼色的走過去,一麵道:“城外那兩具屍首,麻煩五皇子殿下著人帶著,一起回宮給陛下一個交代吧!”

五皇子滿麵狐疑的皺眉盯著她,明顯還是難以相信。

褚潯陽也不管他,將手裏軟鞭和馬背上的一把佩劍一起取下來,交給他的貼身侍衛,然後自覺的爬上馬背,從容笑道:“現在我們都手無寸鐵,就無需五花大綁了吧?”

映紫和桔紅等人略一猶豫,也都紛紛將武器交了出去。

五皇子臉色陰沉的在幾人臉上掃視一圈,見到幾個丫頭個個都容貌俏麗,看著順眼,倒是起了幾分憐香惜玉之心,略一權衡就點了點頭。

他的侍衛將幾人的武器全部收了去,又有人出去城外撿了兩具屍體抬著。

五皇子高居馬上,冷聲吩咐道:“今晚宮中鬧了刺客,父皇有命,每處宮門多加五百禦林軍把守,不得他的諭令,不準任何人擅自出入,都知道了嗎?”

“是!屬下謹遵聖諭。”守城的官兵齊齊跪地領旨。

五皇子宣完了旨,方才一招手道:“給本王仔細盯著她們,誰有異動,格殺勿論!”

言罷就當先打馬往內城的方向行去。

回去的路上,隨行的侍衛都如臨大敵,數百人將褚潯陽幾個緊緊圍攏起來,嚴密防範,唯恐會有什麽差池。

一路上卻是太平無事,順利回宮。

一場喜事變了喪事,自是不了了之。

長春殿裏赴宴的百官命婦彼時已經都被遣散出宮,宮門內外卻額外加了多重守衛,十分森嚴。

一行人在紅外下馬。

五皇子猶豫著是不是要帶著褚昕芮的屍首和明樂等人麵聖,他難得得了重用,還順利辦妥了一件差事,自是巴不得趕緊到皇帝麵前邀功,可是皇帝抱恙,就這麽帶著屍首進殿,又怕是招惹晦氣,一時間便有些猶豫不決。

褚潯陽瞧著他的神色,就側目對映紫使了個眼色。

映紫會意,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一個腰牌遞過去道:“殿下要去麵聖的話,奴婢等人就不隨行了,奴婢等人是鎮國公府大公子的屬下,之前機會偶然,得太後娘娘的懿旨幫忙出宮捉拿刺客的,既然刺客已經伏誅,我們這便去向太後娘娘複命了。”

有是味兒接了那腰牌遞過去。

五皇子看過之後,一張臉立時就黑成了鍋底灰,幾乎是瀕臨於暴怒邊緣的,他怒聲叱道:“你們——是榮烈的人?”

“是!”映紫回道:“捉拿刺客,本來並不在奴婢等人的職責範圍之內,傳出去也不好聽,方才在宮外奴婢等人不便透露,並非有意欺瞞五殿下,還請殿下莫要見怪。”

鎮國公府的腰牌是不做假的,至於到底是不是太後的諭令吩咐他們去幫忙拿人——

那就又有待考證了。

五皇子自覺是被人戲耍了,心裏不痛快,便是冷冷的一揮手道:“這幾個丫頭的身份還有待考究,先將她們押下,等本王見過了父皇之後再行處置。”

言罷,就要先行去皇帝的寢宮複命。

事情都已經辦完了,褚潯陽那裏會肯再和他耽誤工夫,當即便是淺笑了一聲道:“五殿下與其是拘著我們在這裏,還不如先仔細想想要如何向陛下交代今夜之事。”

五皇子聞言一愣,不悅的看過來,“你說什麽?”

“六皇子妃圖謀不軌,這個說辭本就是六皇子意欲給自己開罪時候的片麵之詞,有待考究。怎麽陛下降旨讓您幫忙捉拿欽犯的時候沒有囑咐您,一定要留活口的嗎?”褚潯陽問道,語氣輕緩。

五皇子心裏咯噔一下,卻是霎時出了渾身的冷汗。

當時皇帝雖然沒有明確的交代過,但褚昕芮的身份畢竟特殊,就這麽直接殺了——

他的心裏忐忑不安。

褚潯陽就更是火上澆油,“六皇子妃不過一介女流,好像是沒有理由策動這樣的大事,想來她的背後必有主使,現在她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卻不知道陛下會不會胡思亂想,覺得——是有什麽人心虛之餘,故意殺她滅口的。”

“你——”五皇子這才是真的被踩了尾巴,霍的抬手一指,怒氣衝衝道:“就算真有人心虛滅口,那也是你這個丫頭故意的,休想把這盆髒水潑到本王的身上來。”

褚潯陽也不懼他,隻就玩味著勾了勾唇角,緩緩搖頭道:“殿下您現在說什麽都好,橫豎我們是奉太後的懿旨辦事的,您若真要將咱們帶到陛下麵前去當麵對質的話——為了開脫責任,我便不保證到時候要說些什麽了!”

這算什麽?是威脅?

這區區一個丫頭,竟然膽大至此,公然威脅他這個一朝皇子?

五皇子素來眼高於頂,幾乎被氣的七竅生煙,嘴角**不已,滿麵憤然的瞪著褚潯陽,氣憤之餘,忽而拔出侍衛的佩劍,惱怒道:“你信不信本王這就殺了你滅口?”

他的氣勢很足,然則才剛拔劍出鞘,緊跟著卻是驚呼一聲,“什麽人?”

長劍墜落的同時,他便是捂著手腕連連後退。

侍衛們唯恐是六皇子的餘黨,趕忙圍攏過去保護,再循聲望去的時候,卻見內宮方向,燈火闌珊處一剪頎長的身影款步而來。

那人走的不慢,但偏生的肆意散漫,會給人一種十分散漫不羈的感覺。

這皇宮門口的燈火不盛,光線較暗。

可是因為那人的舉止太為散漫,五皇子竟也下意識不覺得他會是亂黨,隻就滿心戒備的等著他走近。

延陵君款步而來。

“主子!”映紫等人紛紛躬身行禮。

“榮烈?”五皇子心下一陣放鬆,隨後緊跟著又再怒上心頭,上前一步,喝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宮中出現變故,陛下勒令我父親帶人搜索亂黨,我留下來幫忙的。”延陵君道,象征性的衝他拱手一禮,然後就笑問道:“怎麽是我的丫頭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到了五殿下嗎?竟是叫您如此惱怒,公然就在這宮裏動了刀子了?”

得延陵君當麵確認,那麽這幾個丫頭是他的人也就沒有疑問了。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誰也不敢把勾結亂黨的罪名往鎮國公府的頭上扣。

五皇子憋了一肚子氣,又無從發作,隻就目光陰鷙的死盯著他不放,半晌才是冷笑了一聲道:“榮大公子你的丫頭好沒規矩,當眾冒犯本王,卻不知道是誰給她們的膽子。”

“是嗎?”延陵君一笑,卻明顯是根本就沒當一回事,隻就不痛不癢道:“既然五殿下說你們冒犯,那映紫你就代為陪個不是吧?”

“是!主子!”映紫應道,走上前去就要跪地賠罪。

五皇子終究是覺得難以受用,目光閃了閃,忽而冷笑,抬手往站在延陵君身邊的褚潯陽那裏一指,冷然道:“冒犯本王的是那個丫頭,要賠禮,就叫她來向本王磕頭認錯吧!”

“嗬——”延陵君聽了笑話一樣的啞聲一笑。

五皇子被他笑的一陣的莫名其妙,眉目之間更添了幾分焦躁之意,冷冷道:“榮烈,你榮家人再如何的位高權重,那也是我南華皇室的家臣,你這便是要縱容自己的婢子對本王無禮嗎?卻不知道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有一句話叫適可而止,我想你知道。”延陵君道,麵上笑容不改,出口的話卻已然是不客氣,“你說是我的丫頭冒犯了你,我也沒有刻意查證就叫人給您賠禮道歉,難道您覺得這樣還不夠尊重嗎?至於她——”

他說著,便是側目看了褚潯陽一眼,隨後下一刻臉上笑容便奇跡般的褪的幹幹淨淨,麵無表情的看著五皇子,道:“她那一跪,你受不起!”

五皇子和他之間在宴會上有過幾次接觸,卻還是頭次見他不假言笑的一張麵孔,隻覺得那張本來賞心悅目的臉孔上麵如是被籠罩了一層嚴冰,隻看著就叫人心裏覺得發冷。

他的心下略一遲疑,直覺的想要作罷,但再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妥協太損顏麵,緊跟著便也是目色一寒,怒聲喝道:“那便得要先叫她跪下來看看,才知道本王到底受不受的起。”

說著就要揮手下令。

就在這時候,身後的宮門忽而再次洞開。

眾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去,卻見一輛馬車破格被讓進了門。

道路被阻,車夫麻利的收住韁繩,隨行的侍衛衝那車內沉聲通稟,“二殿下,是五殿下和榮家大公子在這裏。”

車內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有男子溫潤平和的聲音響起道:“本王聽聞老五拿住了今夜行刺父皇的主謀,正好我要去給父皇請安,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