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章 詭異的衙門

富水是長江南岸的支流,興國州在富水之畔,距離長江三十餘裏。

秦林一行乘船從長江拐進富水,幸好這時水位還未回落,兩艘大船徑直駛到興國州碼頭。

州衙距離碼頭不遠,眾人一齊來到衙門,秦林把錦衣衛的駕帖取出,由韓飛廉拿著投了進去,門口站的衙役們見是幾名錦衣衛,都有詫異之色,極其殷勤的端茶倒水,請他們在門房歇息。

不一會兒,一名頭戴方巾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唇邊焦黃的老鼠胡須,兩隻眼睛滴溜溜的轉,把眾人請到裏麵二堂分賓主坐下,問道:“鄙人方堂進,忝為本州的錢糧老夫子,因敝東翁生病臥床,故命鄙人前來問諸位是何處衙門的老爺,到此有何見教?”

雖然一州之內裏麵還有同知、判官、吏目等佐雜官,但錢糧師爺才是除知州之外的第二號人物,錦衣衛百戶來拜,知州命錢糧師爺出來接待,也不算怠慢了。

秦林無暇客套,開門見山的道:“我們在江中行船,撈起來一具光溜溜的水漂屍,因屍身上發現用水菖蒲編的草鞋殘餘,這種草鞋隻在貴興國州有賣,所以便把屍首載到這裏,並問問貴衙門近期有沒有失蹤人口報案。”

“沒有沒有,”錢糧師爺把手亂搖,“弊東家的治所政治修明,很久沒有人命案子發生了,你們撈到的屍體恐怕是別處死的,大江之上渺渺茫茫,誰能說就是我們興國州漂下去的?”

秦林誠懇的道:“不瞞方先生說,秦某在錦衣衛也斷了不少案子,這死屍十有八九就是你們興國州的人,並且很有可能死於謀殺還請你們仔細調查一下,不要叫他沉冤難雪。”

方堂進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抵死不承認死者是興國州的人。

江懋著惱,大聲叫道:“你這廝不識抬舉爺不怕耽誤工夫,掉轉船頭把死屍給你送回來,你還要推三阻四信不信爺把水漂屍拖到武昌府湖廣布政司大門口擺著,到時候看你還怎麽說?”

江敬一邊勸弟弟,一邊也帶著幾分不滿的說那師爺:“俗話說公門中好修行,你總該有幾分惻隱之心,光溜溜的屍體,我們過路之人尚且不辭勞苦的替你們運回來,你也不說看一下,也不說找件衣服、尋具棺材與他收殮了,倒隻會一個勁兒的往外推”

江紫跟在後麵添了句:“而且案情你也不查清楚……大哥,三哥,咱們不和他歪纏,船已掉頭到了這裏,幹脆回武昌府,叫王世叔來問著他辦,不怕興國州的瘟官兒不盡力”

江家三兄妹穿著華貴,連仆人都是青衣小帽粉底官靴,那一股貴胄氣息非是尋常鄉紳家可比,方堂進早已留意。

又聽江紫說要叫什麽武昌的“王世叔”來督著興國州辦案,方堂進就是心頭一驚:有權力督責州衙辦案的,無非武昌府、武昌分巡道、湖廣提刑按察使、湖廣巡撫這幾位,武昌府新任知府是張公魚,現任分巡道姓黃、按察使姓衛,而姓王的隻有一位

——領正二品右都禦史銜、巡撫湖廣等處地方兼讚理軍務的王之垣

想到這裏,再看看江家三兄妹的氣度,方堂進忽然心頭畢剝一跳,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他強忍住心頭怦怦亂跳,趕緊說:“各位且慢學生的確糊塗了,既然那屍首草鞋是興國州的特產,想必就是這裏的人,請諸位把屍首留下來,待學生秉明知州大老爺,再詳細查訪。”

江懋狐疑的眨了眨眼睛:“你不會哄我們走了,又把屍首往亂葬崗一扔,就此萬事大吉吧?”

“不會,絕對不會”方堂進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說著他就朝一個身材肥壯的衙役使個眼色:“趙捕頭,和幾位公子走一趟,把屍首帶到衙門裏來……”

害怕江家三兄妹不相信,仍要告到王之垣那兒去,方堂進討好賣乖的招呼趙捕頭:“把你的舊衣服取一套,給那屍首穿起來,免得它衣不蔽體,再取十兩銀子,買口薄棺材暫且裝殮,待找到屍源、查明案情再下葬。”

“那屍首早已……”江紫正要說屍首已經膨脹變大普通衣服根本穿不下,卻被旁邊的秦林抓住她胳膊拉了一下,便沒有說出來。

江紫長到十六歲,自打記事就沒有別的男人碰過她,被秦林毛手毛腳的拉了一下,她又羞又氣,待要發作出來又不好意思,含嗔帶怒的瞪了他一眼。

秦林隻消正眼看江紫一下,就能曉得人家實是天姿國色的美嬌娘,可他剛把目光斜著轉過來一點,就和江紫欲語還羞的目光相撞,頓時秦某人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趕緊雙目望著房梁,心頭默念:沒有,沒有,什麽都沒發生……所有的都是幻覺

趙捕頭取了舊衣服出來,恭恭敬敬的等著。

到此地步,江家三兄妹也就無話可說了,他們隻是偶然遇到了水漂屍,幾個人一來不是責無旁貸的地方官,二來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推理狂,既有地方官接手,他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隻有秦林和方堂進虛與委蛇的假笑一番,剛剛走出衙門,他的臉色刷的一下變成鐵青。

陸遠誌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趕緊問他怎麽回事。

注意到趙捕頭沒話找話的和江家的仆人套近乎,秦林把陸遠誌拉到一邊,低聲道:“那師爺有問題”

胖子本來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桂圓還大還圓:“怎麽可能?他是錢糧師爺誒秦哥你是說……”

“我也覺得師爺不對勁兒”江紫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陸遠誌轉過頭看了看,秦林呢,抬頭看天空打哈哈,“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哈……”

江紫臉上羞紅一閃即逝,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輕慢無禮之人,好在她涵養極好,不和秦林計較,條理清晰的說道:“剛才秦兄提醒之後,我也注意到了,大家始終沒有提屍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方師爺竟然直截了當的讓性別相符、年紀相當的趙捕頭拿舊衣服給屍首穿,是否說明他早就知道了屍首的身份?”

陸遠誌把手一拍,頗為敬畏的看了看江紫,心說看樣子這位小姐的智慧似乎不在秦哥之下呀,怪不得兩個王八看綠豆對了眼,可秦哥咋始終望著天,呃~剛才有神仙飛過去嗎?

秦林又補充道:“不僅是男女、年紀都對得上,屍體雖然膨脹看不出胖瘦,但長短是沒變的,正好和趙捕頭差不多高矮……哼哼,這恐怕不是巧合吧”

陸遠誌聽了之後渾身一寒,冰涼的感覺從尾椎骨往上竄,一直涼透了心:如果州衙的錢糧師爺和捕頭都卷入了這起殺人案,這浮屍會是什麽身份?難不成他們學西遊記上的故事,聯手把真正的知州給宰了?

越想越覺得不錯,胖子神神秘秘的道:“我知道了錢糧師爺和趙捕頭都是山賊,他們把真的知州大老爺殺了,換上了傀儡,然後在此間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任意斂聚不義之財怪不得剛才他說知州病了,原來是怕我們瞧出破綻……”

“你很有想象力”秦林摸了摸胖子的頭,心說這家夥莫非是讓子彈飛的編劇穿越過來了?但這兒是興國州,不是鵝城

“教你個乖,”秦林指點胖子:“既然拋屍江中,死者多半就是住在富水兩岸的人,你來說說,找誰打聽消息最方便?”

胖子還沒想出來,江紫就已經搶答了:“水碼頭上的客商和船夫”

回答正確加十分

陸遠誌和韓飛廉前去查探消息,胖子家裏在蘄州南市開肉鋪子,他是市井中長大的,和三教九流大交道都有經驗,而韓飛廉是錦衣衛的老手了,他兩個互相配合,定能找到線索。

秦林不動聲色,走上前去與趙捕頭攀談,想從他嘴裏掏出點東西。

可趙捕頭也是衙門裏曆練了幾十年的老滑頭,說話滴水不漏,無論秦林怎麽旁敲側擊,他始終不漏口風。

一行人來到大官船上,秦林注意觀察趙捕頭,果然,在看見屍首的那一瞬間,這位老滑頭終於第一次露出了幾分驚惶之色,那種恐怖的表情,在他臉上一閃即逝。

殺死活生生的人他不見得害怕,但這種呈現出巨人觀的屍首是多麽的可怕,如果對它生前的形象有記憶的,兩相對照形成的極大反差,就算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完全控製住情緒吧。

“這件衣服,好像屍首穿不下喲”秦林似笑非笑的盯著趙捕頭。

“嗯、啊”趙捕頭嘴裏發出無意義的聲音,然後退了一步,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訕笑道:“是啊,沒想到脹得這麽大了……”

秦林冷笑兩聲,趙捕頭的話裏麵,很能品出點味道啊。

沒等多久,陸胖子和韓飛廉從碼頭回來了,兩個人都微有興奮之色。

秦林和他們打個眼色,三人從後艄走到舷側。

胖子迫不及待的報告:“富池鎮有個裏長失蹤了十八天,年貌和這具屍首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