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咳、果然是你。”
真守東樹抓住還在滴血的手掌, 因為劇烈的疼痛而蜷縮著腰背,卻咬著牙抬起頭,神色複雜地盯著草野朔。
“在碼頭發生爆炸時……我就一直在懷疑, 沒想到真的是你……我不明白,這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好處之一就是發現了還有其他人在暗中做手腳。
“……不,你錯了。”草野朔瞥他一眼,“那還真的不是我。”
二話不說就跑去把碼頭炸了的人明明是琴酒嘛, 這個鍋他不背的。
而且,這副像受害者一樣的質問語氣是怎麽回事啊, 拿錯劇本了吧?
真守東樹像是譏諷又是像是苦笑地笑了一聲。
“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無論你怎麽想, 對最終結果都沒什麽影響。”
草野朔毫不客氣地道:“不要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上島的時候也好,剛才也好, 先動手的全部都是你們吧?”
“我的確沒法否認這點。”真守東樹苦笑著說, 幹脆就地坐下,“不讓你的同伴出來嗎?我這副樣子, 難道還能有什麽威脅嗎?”
那可說不準。
草野朔不置可否倚在身旁的樹幹上, 雙手抱臂看著他。
比起真守家的其他人, 真守東樹看起來是最正常的一個,幾乎和那些常年出海打漁的漁人沒有任何分別。
他這麽想, 也這麽說了:“你看起來好像沒怎麽變異, 和你們家的其他人完全不同。”
真守家的其他人幾乎都有不少發生異變的部分,就算是死去的真守太太, 她身體上被破壞掉的那些地方應該就是發生異常的位置。
如果真守東樹對這種變異持消極態度, 那麽是否能作為一個突破點呢?
真守東樹卻搖搖頭:“那隻是因為我最年輕。”
“而且, 我們家族的……變異速度, 一向都是女人比男人快上許多。”
草野朔了然地點點頭:“所以你的母親手指間已經長出了蹼,但你的父親還停留在鼻子變扁,眼睛外凸的階段。”
對方深深地看著他:“看來你知道了很多。”
“比起你們真正的秘密來,恐怕還差得遠呢。”
草野朔想起夜晚月光下驚鴻一瞥的魚鰭,未知的完全變異的盡頭,還有將人在夢中拉入深海的奇異夢境。
真正的秘密隱藏在海底,那個黑暗神秘、危險詭譎,人類至今仍力所不及的地方。
“你不需要在這個方麵試探我,我一個字也不會多說的。”真守東樹卻這麽說道,“我們都發過守密的誓言,誓言約束著我們的行為,也禁止將我們的秘密透露給他人。”
這聽起來倒有點樣子了。
“但你卻可以旁敲側擊,引人探究。”草野朔反駁道,“偷走神社屍骨的那個人,那應該是你的祖母吧,你卻故意將她的計劃暗示給了我。”
迄今為止,隻有真守婆婆沒有在他麵前出現過——但換個角度想,就算她以當前的真正樣貌出現在眾人麵前,恐怕也沒人能將她與從前的模樣聯係起來。
那怪異的行走方式、生出蹼的手指、還有那些沒有被他親眼所見的異變……
她已經幾乎要脫離了人類的範疇,那人類的身份劃分對她也就沒有意義了。
但既然已經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吐槽道:“所以你們家這個信仰是祖傳的嗎?”
一家老小齊上陣?怎麽也不向外發展發展?
真守東樹沉默了一會兒,卻反問道:“你一定要探究這些嗎?”
“當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閉上眼睛離開這座島嶼才是最好的。”他一直平靜的情緒竟然有些激動起來,“還是說,長生不老的**真就這麽大嗎?!”
草野朔一邊想著琴酒看他們在這裏相互拉扯會不會感到不耐煩,一邊諷刺地反問道:“你在說什麽鬼話呢?本來你們也是要炸掉碼頭,造成所有人都無法出島的局麵,不是嗎?”
那幾個夢的場景都在海底深處,早上的場景也說明對方有控製漂浮物的手段,真當他不明白大海才很有可能是這群人的主場啊?
在這種情況下離開陸地,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見到真守東樹一下子變得沉默不語,他繼續說:“我們的目的是人魚,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既然你說發誓不透露你們的秘密,我就不問你們的目的,但你將你祖母的計劃透露給我,應該是個人行為吧?”
“……那時的我還太年輕了。”
“在某個時間節點之前,我還天真地以為隻要能阻止祖母和父親,母親就會重新開心起來,我那時認為她臉上厭惡的表情是討厭他們做下的事。”
“但後來我才明白……”他捂住了自己的臉,“她更加厭惡變成那副怪物的模樣,家裏的事也並不隻是由父親和祖母說了算的。”
草野朔已經明白了,作為一個合格的聽眾,他還是問道:“所以她做了什麽?”
“死亡。”他頓了頓,低聲說道,“隻有死亡才是人類應該得的歸宿。”
“祈求長生是錯誤的妄想……”他低著頭,不斷重複著,像是在疑惑,也像是在自我說服,“人類是不該獲得長生的……”
而在這裏,求得長生的代價就是由人類變成怪物。
真守太太不願意做出這樣的交換,但她同樣無力中止這個不由她決定與控製的過程,於是最終選擇了自殺。
草野朔自動在心裏補全了他沒有說出口的部分。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真守東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他忽然抬起頭,草野朔也下意識地跟著望向天空。
灰白色的天空中突兀劃過一道閃電,驚雷聲接著才在耳邊響起,一點潮濕冰冷的**滴落在他的臉頰上。
下雨了。
真守東樹捂住了臉。
“他們——他們看見你了。”
草野朔問:“‘他們’是誰?”
“等時間到了,你就會見到他們。”他低聲說,“不是想探究秘密嗎?你的目的也將要達成了。”
這種主動權不能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可一點也不好。
一開始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有變成傾盆大雨的趨勢,腳下的土地開始變得濕軟泥濘,低窪凹陷處很快聚起一小灘雨水。
狂風將樹木吹得嘩嘩作響,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身上,連視野都變得模糊起來。
這下,這座島嶼是真的與世隔絕了。
暴風雨往往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的征兆,但草野朔討厭這種被淋得濕嗒嗒的感覺,他皺起眉頭,將貼在額頭上擋住視線的頭發向一側撥開。
天氣變化得這麽快,他們先前約定好的信號也沒了作用,琴酒大概很快就會過來。
他看了真守東樹一眼:“你恨你的父親和祖母嗎?”
惡劣的環境讓他不得不連普通的提問都要扯著嗓子喊起來。
“恨有什麽用?”對方也大聲喊道,帶著發泄的意味,“我們從來隻能被迫接受這種由血統帶來的變化——”
草野朔上去毫不猶豫地踢了他一腳。
[鬥毆檢定:D100=30/32 成功]
雨水仿佛將他的耐心也一並衝跑了,這一腳純是發泄不爽,連草野朔自己都沒覺得能檢定成功……
但反應不及的真守東樹被他將胸膛踹了個正著,向後仰著栽倒在泥地裏,濺起幾道泥水。
對方悶哼一聲,有些驚愕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做。
反正踢都踢了,他覺得對方挨這一腳也算是活該。
“不用說得你好像很無辜一樣,剛剛想害我的是誰啊?”草野朔抱起雙臂,居高臨下地說,“這都什麽年頭,早沒人吃這一套了。”
在場的諸位,別說一個了,怕是連半個好人都挑不出來,大家誰不知道誰啊?
草野朔之所以願意和對方廢話這麽多,還是想看看能不能策反真守東樹,如果能成功,一個知情者說不定就讓他探究出什麽東西。
事實證明,他的感覺沒錯,對方的確和真守家的其他人不是一條心……
但因為真守太太的死亡,他沒有因為悲痛而爆發,反倒是已經失去對抗的心力了。
草野朔幹脆地說:“我就直說了,我和我的同伴缺一個知道情況又能帶路的,要是想親自報複回去,這就是你最後的機會。”
“不然的話……你就到你口中人類該有的歸宿去吧!”
反正按琴酒的作風,肯定會斬盡殺絕的。
“你的廢話太多了,科涅克。”
想什麽來什麽,琴酒說著從身側越過他,抬手便又是幹脆的一槍。
子彈穿透了真守東樹另一隻手的掌心,他痛苦地哀嚎一聲,身體因為疼痛劇烈地顫抖著,幾乎是在泥地裏打了個滾。
草野朔無語地看著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是你太直接了吧。”
琴酒不屑地哼道:“那是因為廢話都讓你說完了。”
琴酒高大的身形令他在這種時刻更具氣勢,同樣隻是站在雨水中,他一手扶著帽簷,一手舉著槍對準真守東樹。
對方抬頭就能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濃濃的壓迫感隨之撲麵而來。
“他想求死嗎?”琴酒說道,“那我倒是可以給他這個機會。”
真守東樹還沉浸在手掌被打穿的劇痛中,痛苦地在地上翻滾。
這是好兆頭,他沒一開始那麽能忍了。
“你們……沒有見過那種令人絕望的景象。”他咬著牙說,“你們成功不了的……他們已經看見了,他們全都知道了……”
“那你就當我們不知者無畏吧。”草野朔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臉,“能不能幹脆點,你到底幹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