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誌感到全身乏力,躺在看守所的醫務室裏打著點滴。醫務室的燈光昏暗,透出窗戶,外麵是黑沉沉的夜幕,像無數黑色的精靈,伸出長長的爪子想將他拉出去生吞活吃,偶爾幾束強烈的探照燈光從窗戶根上閃過,那些精靈四散而逃,很快又聚攏過來,用黑色的眼睛盯著他。
萬承疇穿著黑色的製服進來了,朝看守葉誌的警察遞了個眼神,那警察知趣地離開了。
“怎麽樣?好些了嗎?”他假惺惺地問道。
葉誌認出了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萬檢察長,你怎麽來了?”
萬承疇坐在床沿上,笑著反問:“怎麽,不歡迎?我們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來看看你。”
葉誌知道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說:“恐怕你不是僅僅來看我這麽簡單吧?如果是給某人當說客,我們之間就沒什麽好談的。”
萬承疇眨巴幾下小眼睛,說:“葉主任爽快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何苦呢?現在我是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葉誌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故意問道:“我有什麽事連你堂堂檢察長都驚動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人家把你舉報了,說你受賄和挪用公款,材料在我手上,我這次單獨來見你就是想和你談談,聽聽你什麽意見?”
葉誌想自己一生清白,便說:“恐怕是你整的黑材料吧?現在是法治社會,再也不是文革時期了,你想顛倒黑白沒門。”
萬承疇見葉誌嘴硬,有些失望地說:“這麽說,你是希望我查下去?我本想和你做個交易,保你平安出來,你要是不領情就算了,到時後悔可別說我沒幫你。”
葉誌聽他說“交易”兩個字,也想探探他的底牌,便問道:“交易?怎麽交易?”
萬承疇見葉誌感興趣,便說:“老哥,你看看曆史上有幾個舉報者會有好下場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嘛。我的要求不高,隻要你交出上京舉報的材料原件,並寫一份悔過書保證以後再也不舉報,我呢,將舉報你的材料壓下來,撤銷案件放你出來,你和家人團聚安享晚年,這是個兩全其美之策,隻要你點一下頭,我馬上辦理。”
葉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做這種肮髒的交易,你告訴那個小賊,我葉誌堂堂正正做人,從來就不怕查,誰屁眼裏有屎做賊心虛自己清楚,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你們這幫跳梁小醜得逞的。”
“你真是冥頑不化,你不考慮自己總得想想家人吧,他們還在向陽這地方工作生活,難道你要害他們跟你一道受苦受累受牽連嗎?”萬承疇祭起最後的殺手鐧。
“我的事跟家人無關,他們如果有問題你盡可以依法辦事,但你要搞株連打擊報複隻怕也沒那麽容易,你要記住了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國民黨法西斯年代!”葉誌囁嚅道。
萬承疇歎了口氣,說:“你硬是往絕路走不聽勸我也沒辦法,隻怕你這餘生要在監獄裏度過了,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
葉誌心想我現在關在這裏身不由已,那就拿自己做個試驗,看看你們這幫人如何徇私枉法的?他冷冷地說:“你不要在這裏聒噪了,說再多也沒有用。我自從走上舉報這條路,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個活人,有本事就衝著我來,我倒是想領教你們還有什麽招法?”說完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萬承疇見他大義凜然,儼然像當年的革命誌士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般壯烈,心裏也不免有些敬畏,但轉念一想那些精神現在過時了,現在的人都圍繞著“位子、房子、票子、車子、女子”轉,好死不如賴活著,誰還理會那些“大道理”呀,便冷笑說:“那我倒要看看你這把老骨頭到底有多硬?你就是鋼鐵鑄的我也給你融化了。”說完摔門而去。
待萬承疇離去後,葉誌預感危險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雖然自己不畏懼,可也不免擔憂家人,他們現在怎麽樣?會不會向秦威求情?現在到了這番田地,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哪怕是自己一個人,這戰鬥仍然繼續下去,他決心舍得一身剮,一定也要把那小賊拉下馬。
第二天上午上班後不久,秦威就收到了那份自己寄出的《舉報信》,他在“特大舉報”標題邊上空白處批示:“轉承疇並來武諸同誌閱:近年來,人民群眾對腐敗現象深惡痛絕,腐敗不除,亡黨亡國!要高度重視黨員領導幹部的腐敗問題,迅速組織力量一查到底,絕不姑息!並將查處結果上報。秦威,9月27日。”
這份批示火速通過公文交換係統轉到向陽縣檢察院,還沒到下班的時候,就呈送到萬承疇的案頭。萬承疇看了一眼批示,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拿起筆來,在公文處理標簽上寫下:“轉班子成員閱。萬承疇,9月28日。”
萬承疇正準備下班,辦公室門外突然吵嚷起來,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說:“我們要見萬檢察長。”
“萬檢察長不在,開會去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阻止說。
那個沙啞的聲音說:“我在底下碰見他司機了,說他在辦公室,你們這樣躲避也不是事,今天見不到他我們就不走。”
萬承疇從辦公室出來,衝著喧鬧的人群說:“是誰要見我?”然後他轉身批評辦公室的那個工作人員說:“你辦公室工作是怎麽搞的?明明我在辦公室你不問清楚就瞎說一氣,群眾來反映問題要以禮相待,我們是人民檢察院,哪有拒人民於門外的?”
那個工作人員漲紅著臉說:“我見您開會去了。”
萬承疇板著臉訓斥道:“我開會難道就不能回來?你要問清楚才回答人家不能瞎說。你搞得我這個人民檢察長像怕見人民群眾似的,回去給我寫份檢討來。”然後他轉向要見他的那群人說:“對不起,我們工作失誤,請原諒。”
要見萬承疇的是楊新夫婦和葉萍。楊新見萬承疇當著自己的麵批評下屬,覺得過意不去,說:“萬檢察長,或許是他沒注意你回來,下次注意就是了。”
“請進”,萬承疇一邊讓座,一邊衝那個工作人員嚷道:“還不給客人倒水。”
楊新坐定以後,對萬承疇說:“萬檢察長,我是葉誌的女婿,這是我愛人葉嵐,那是她妹妹葉萍,我們剛從公安局過來,聽他們說是反貪局在辦這個案子。”
其實萬承疇之前就對葉誌的家庭情況進行了調查,也料到楊新他們要來,皺了皺眉說:“楊鎮長,你嶽父的個性恐怕你也知道,肯定在工作中得罪了人被人舉報了,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可到了我們這裏,就得公事公辦,不查對舉報人是交待不過去的。”
葉嵐坐不住了,說:“不會的,我父親一輩子為人坦**,你告訴我是誰舉報他的,我要問問他為什麽陷害我父親?”
萬承疇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說:“葉老師,這恐怕不行,我們是有規定的,要為舉報人保密。”
葉萍自從昨晚回家後,聽到母親和姐姐對秦威的控訴,心中對秦威充滿了憤恨,又想起秦威這時候突然關機,顯然與此事脫不了幹係,便戲謔道:“不會是秦威舉報的吧?除了他,再沒有誰會對我父親下如此毒手的。”
萬承疇臉色稍稍變了變,但很快恢複了平靜,他拿起桌上秦威的批示對他們說:“你們沒有證據可別亂說,舉報人給我們檢察機關寄了材料,同時也把材料寄到秦書記那了,這是他在舉報材料上的批示,剛轉到我這裏來。”
葉嵐疑惑地問道:“秦書記不是出差了麽?難道他今天回來了?”
萬承疇知道他們肯定在找秦威,假裝看了眼批示說:“這是他昨天批的,可能是出差前批的。”
葉萍見萬承疇這樣說,心裏犯起了嘀咕:“難道他不知情?不會的,不說葉誌曾是他的長輩,就是以他和自己之間的關係,他在批示之前為什麽不打個電話給自己?他如此絕情說明其中定有陰謀,這個人太可怕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楊新見萬承疇拿著批示在眼前晃了一下,並沒有給他們看的意思,問道:“我嶽父犯的什麽事?”
萬承疇又一次麵露為難之色,說:“楊鎮長,目前我們正在偵查階段,不允許向當事人親屬透露與案件有關的情況,這是工作紀律,請你理解。”
葉嵐見得不到什麽情況,又想父親現在不知怎麽樣了,心裏迫切想見他一麵,便問道:“萬檢察長,我們能不能見他一麵?”
萬承疇仍然是那幅“鐵麵無私”的表情,說:“在刑事偵查階段,是不允許當事人與親屬會麵的,不過,你們可以請律師與他會麵,為他擔任刑事辯護人。”
楊新見萬承疇不時看表,知道下班時間早過了,也知道他這樣做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便站起來說:“萬檢察長,耽誤你下班了,還請你在這件事上多多關照。”
萬承疇滿臉堆笑地說:“肯定會的,你嶽父也是我老熟人,沒想到他晚節不保,真叫人痛心哪。你們放心,能關照的我肯定會關照的。”
金秋送爽,丹桂飄香。
仙龍湖旅遊生態度假酒店貴賓樓院內的休閑卡座裏,秦威聽取萬承疇的匯報,他知道葉誌是個倔脾氣,也料到萬承疇工作沒做通,當他聽到楊新和葉嵐姐妹正四處打聽情況,不覺皺了皺眉,說:“這個楊新是不是石橋鎮的副鎮長,好像是在我手上提拔的。”
萬承疇說:“2004年從縣博物館下派到石橋鎮東風村掛職任支部第一書記,2006年下派期滿前被提拔為副鎮長的。”
秦威恍然大悟,說:“我想起來了,當年他因發現了一幅唐伯虎的名畫,又在政府收購中做了大量工作才被提拔重用的。”
“我也聽說過此事,坊間也流傳有‘一幅畫換來副鎮長’的傳言,與他同期沒有提拔的一批掛職幹部都羨慕死了,幹工作有時幹得好不如幹得巧。老板,這畫你見過了嗎?真那麽值錢嗎?”萬承疇問道。
秦威點了點頭,他的思緒回到了兩年前。當他聽到石橋鎮的石大朋書記匯報說在東風村唐衛明老漢家發現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圖》時,立即驅車前往唐衛明家察看。
這個唐衛明祖居東風村,本來有一個女兒二十一歲那年遭遇車禍死亡,妻子兩年前也因病去世,他成了孤寡老人。楊新下派到東風村後,帶領群眾發展經濟致富奔小康,逐漸贏得了群眾的信賴與好感,尤其是對村級贍養的五保戶這一塊,經常去噓寒問暖,老人們都親切的稱他為“小楊書記或小楊同誌”,見到他比親人還親。唐衛明居住在一個小山坳裏,離村部有點遠,楊新每個星期都翻山越嶺來看他,風雨無阻,給他送來米、麵、油等生活必需品,他還帶頭結“窮親”,和唐衛明結成對子幫助照料他的生活。其時唐衛明已年屆七旬,一天他上山摘坡上的春茶摔倒了,腿骨小脛骨骨折,楊新聞訊後和兩委幹部一起將老人送到醫院,老人在醫院的一個多月時間內,楊新和葉嵐給老人端屎倒尿,同病室的病友感歎一般兒女都做不到這樣,誇老人有福。老人住院花去醫療費一萬多元,這些錢都是楊新掏的。老人出院後的一天,把楊新叫到床前,指著牆上懸掛的毛主席畫像對他說:“你將畫像取下,從釘子的位置向下數至第五塊青磚,將青磚撬開,裏麵有一個木匣,你幫我取出來。”楊新依言將木匣取出交到老人手上,老人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裏麵是一段黃帛包裹的卷軸。老人拿起卷軸遞給楊新說:“你打開讓我再看一眼。”楊新展開卷軸,隻見是一幅古畫,畫中是一個掩扇佇足的仕女,發髻高挽、蛾眉淡掃、眼波如秋水。雖然宣紙的顏色有些發黃,可畫中的女人卻色澤鮮豔、活靈活現,似乎隨時準備從畫上飄然而下。楊新是學考古的,常識告訴他必須先從畫上看看有沒有先人遺留的信息,他低頭仔細觀看篆體的題跋,認出是“唐寅”兩個字,便讚道:“好畫!您怎麽有唐伯虎的東西?”老人見他識貨,笑著說:“虧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忘了我也姓唐呀,唐伯虎是我祖上,我祖上有一支為躲避明末戰亂從江浙一帶遷徙至此落戶的。這幅畫是我祖傳之寶,到我手上已有二十餘世了。”楊新見老人把這個重大的秘密告訴自己,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作了他的親人,便問道:“老伯,您打算如何處置它?”老人歎了口氣說:“前幾年,你阿嬸還在世的時候,身體有病,我傾家**產為她治病,弄得家徒四壁,當時,我很猶豫是否將畫賣了送她到上海或北京治病,跑去問了一個收古字畫的,他說隻要是唐伯虎的真跡可以出價10萬,我一聽值這麽多錢也很動心,後來你阿嬸反對,說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後來你阿嬸去了,這畫也就沒有賣。那個畫商跑來提出要看看畫,加碼到20萬,我撒謊說畫早賣了,賣了15萬,他連稱可惜,說那畫至少值40萬,良久才怏怏而去。現在我這病一時半會好不了,我要你把畫賣了,賣畫所得的錢先償還你替我看病墊付的錢,然後留一部分錢給我作生活費,餘下的算我送你的。”楊新見老人將畫交由自己處置,首先就想到政府收購,他如獲至寶地說:“老伯,謝謝您信任我,我想將它賣給政府,由國家收藏,這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不能為哪一個人所私有。”唐衛明點了點頭,說:“我沒有後人,也一直想將它捐贈給政府,因你阿嬸生病擱置下來了。現在我生活困難,我要拿它換點錢,一方麵還你為我花的一萬多塊錢,二來解決我今後生活必需,我可不想連累政府和你。這樣吧,如果政府能出20萬塊錢就賣給政府。”
楊新迅速將情況報告給鎮領導,石大朋書記連忙向時任縣長的秦威匯報。秦威聽說是唐伯虎的真跡,在石大朋的陪同下馬不停蹄地趕到唐衛明家。當楊新展開卷軸時,秦威驚呆了,隻見畫中的美人顧盼生輝,尤其讓人感到驚詫的是,隻要是麵對著她,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看到美女和你相對而視,暗送秋波。在聽完楊新的情況介紹後,秦威當場指示:“要千方百計想辦法將畫從唐衛明手上收藏過來,不要流失到畫商手中,更不要流失到海外,為中國的藝術作貢獻。博物館牽頭,石橋鎮配合,村裏參與成立收購工作領導小組,馬上將畫送北京故宮博物院請求專家鑒定,如果確定是真跡,由政府進行收購。”
楊新征得唐衛明老人同意後,攜帶卷軸和博物館長及石大朋書記趕到故宮博物院,博物院內一位書畫專家一眼就斷定這是唐寅手跡,在問清畫的來源後,告訴他們是真品無疑。三人回來後,將情況報告給秦威,秦威指示縣財政撥款20萬元予以收購,畫作收藏在縣博物館內作為鎮館之寶。20萬元錢交付唐衛明老人後,老人堅持還了1萬元給楊新,餘款也交給楊新保管,並寫了一份遺囑,聲明死後未使用完的金額贈與給楊新,並辦理了公證。楊新堅決不同意這麽做,將錢交到村集體賬戶,由村裏安排專人護理老人的日常生活,並像往常一樣去探望老人。
楊新在收購工作中有功,後來秦威得知他是葉誌的女婿,便在當年的換屆選舉中推薦他為副鎮長候選人,就這樣,楊新被選為石橋鎮副鎮長,仍然分工聯係東風村,他也可以經常去照顧唐衛明老人。兩年後,唐衛明因病發症去世,遺留下來的14萬元楊新沒有拿,仍放在東風村集體的賬戶上。
“你看能不能利用楊新做做工作?隻要老家夥有舔犢之情,或許工作就會好做些。”秦威說。
“我看葉誌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也以他的家人相威脅,哪知他一點人性都沒有,我怕他出來後仍然要和你作對。”萬承疇擔心地說。
秦威思索了一會,說:“我與葉誌共過事,對他的性格比你清楚,你算是說對了。不過我的意思是讓楊新勸說葉誌自願認罪,這樣我們可以輕判他一點,等他兩三年刑服完出來,我也已經離開向陽到別處任職了。”
萬承疇沒想到秦威如此絕情,不過他站在秦威的立場也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計策。秦威現在騎虎難下,即便葉誌改悔被放出來,他也逃脫不了打擊報複之嫌;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逼葉誌自願認罪,一旦他認罪服法了說明檢察機關對他的查處是正確的,也可以堵住《正義報》記者劉峰及其他一些媒體的口,打擊報複也就無從說起了。“老板高見,我馬上去辦。他楊新不是求我關照嗎?我就安排他們見一麵讓他去勸說葉誌,如果勸說不成反正人情做了,也落不了口實;如果勸說成了,我們就省了許多麻煩。”
萬承疇走後,潘月蓮在王陽的陪同下過來了。
王陽說:“書記,我回去給你拿洗換衣服,她吵著非要來見你,說有事要向你匯報。”
秦威昨晚一個人寂寞難熬,見潘月蓮過來心生歡喜,朝王陽揮了揮手說:“你忙你的去吧。”
王陽知趣地離開了。潘月蓮滿心喜悅地撲進秦威懷裏撒嬌說:“你躲到這麽個仙境裏,把我丟下不管,人家這幾天想見你也見不上還受了委屈。”
秦威摟著她說:“我在這也是工作,你先說說受了什麽委屈了,我給你出氣。”
潘月蓮見秦威給自己撐腰,臉上露出了笑容,說:“昨天晚上,你老婆打電話過來我以為是你就接了,她大罵我一通並質問我深更半夜地在你房間做什麽?揚言說要來打斷我的腿,並逼我承認與你有關係,我當時嚇糊塗了就承認了。你說,她要是來了我怎麽辦?”
秦威聞言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他想自己今天在辦公室還與魏臘梅通了電話,她並沒有過激的反應呀,如果她知道這事不會這麽平靜閉口不提的,他馬上想到一個人,就是葉萍,一定是她,隻有她經常打自己寓所的電話,這個女人肯定是找自己為父親說情的。現在她知道自己在外麵又有了別的女人,而且還抓了她的父親,一定會對自己恨之入骨了。世事竟是這般難料,本來自己有心“栽”葉嵐這棵“花”,沒想到卻“插”了葉萍這株“柳”;沒想到二代交好的兩個家庭,卻因爺爺安排葉誌上了大學冷落兒子而致齟齬;更沒想到自己尊敬的“叔叔”卻舉報自己非致自己身敗名裂不可。秦威從一本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女人看重的是愛情,男人看重的是事業。”他想自己正是年富力強、仕途如日中天的時刻,不可能因為所謂的愛情而離婚,這種“玩火”的事情弄得不好輕則失去晉升的機會、重則會丟官去職。對生活中的女人,如果是逢場作戲還可以保持交往,隻是像葉萍這種太癡情的女子則應當斷則斷,遲遲不斷反受其禍。男人由性而愛,對送上門來免費享用的身體自然喜歡,一旦有更新更好的“代用品”時自然會移情別戀,秦威在心裏默默對葉萍說:“對不起,我們的緣分盡了。”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笨?你沒聽過‘任你打,任你捶,堅決不說陪過誰’嗎?我老婆那邊我來處理,但你要記住,今後任何人問你和我有沒有關係你都要予以否決,你隻是招待所裏的服務員。”
潘月蓮見秦威答應做他“老婆”的工作,一顆懸著的心又回到胸腔中,說:“秦大哥,我聽你的。”
秦威見她喊自己“秦大哥”,覺得不妥,若是兩人私下時這樣叫叫也未嚐不可,萬一小姑娘叫順了改不了口在公眾場合一叫喚,那就是公開對人宣稱他們倆有關係,馬上糾正說:“今後不允許你叫秦大哥,必須喊我書記。”
潘月蓮自從昨晚犯了錯誤後,什麽事都不順心,現在秦威連稱呼他“秦大哥”也不讓叫了,小姑娘心裏受不住事,變得心事重重起來。
秦威見她變得憂鬱起來,想起那晚她沒有到他房間去,便問道:“月蓮,大前天晚上你到哪裏去了?怎麽沒見你到我房間來?”
潘月蓮見秦威提到這碼事,馬上想到杜光明教自己說的話,覺得有必要試他一試,這幾天秦威不在,她也在思考如何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賺一點錢,秦威如果是個貪官,待他倒台時自己也可以遠走高飛,否則就是雞飛蛋打一頭沒落到一頭。她用手掩麵,使勁擠了擠眼,肩膀聳動著,抽泣起來。
“月蓮,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倒是說呀。”秦威急了,問道。
潘月蓮抬起頭,兩顆淚珠從眼角溢出,她滿麵愁容悲泣說:“我老家受災了,房子塌了,回家看到母親住在臨時帳篷裏,現在你提起這事,我就悲從中來。”
“什麽災?政府不問嗎?”
“泥石流,後山裂了道縫,我家的房子倒了。政府隻補助每戶一萬元,你想想一萬元怎麽能修房子,管工錢都不夠。”
秦威見她傷心的樣子,於心不忍,想起孫曉春送來的5萬元還在自己包裏,便拿出來放到潘月蓮手上,說:“這5萬元夠不夠?不夠我再想辦法。”
潘月蓮破涕為笑,感激地看著秦威說:“夠了,我母親一個人住,隻要建兩間房子就行。秦大哥,你真是好人,我不知道怎麽感激你才好,就讓我當牛當馬報答你吧。”
秦威捧著她的臉頰,親了親她那婆娑的淚眼,說:“我要你現在就報答我,咱們進房間去吧。”
潘月蓮點了點頭,偎在秦威懷裏隨他到房間裏去了。
楊新夫婦和葉萍來到向陽海峰路1號天平律師事務所。這裏原是司法局下屬的公辦律師事務所,後來改製,所有的公辦律師事務所變成了合夥製。鄭天平從政府公務員最早下海,創辦了天平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從最初的3位變成現在的5位,律師也從原先的5位增加到16位,成了向陽縣最大的律師事務所。一些熟悉他的人都說他父親有先見之明,知道兒子今後和法律打交道,給他取名鄭天平,現在天平律師事務所可是向陽縣律師界一塊金字招牌。
楊新和鄭天平是高中同學,兩個人又同在向陽工作,平時也有些交往,但交情不深。因為鄭天平是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同學之間都笑他守財奴。鄭天平對此也不以為意,還以為大家眼紅他有錢,好在他平時忙,也沒有時間考慮這事。
楊新來之前給他打了電話,他就取消了與顧問單位的會晤,專門在辦公室等楊新來。
“老同學,你這辦公室太豪華氣派了,光裝修恐怕就要幾十萬吧,對我們小公務員來說是想都不敢想啊。”楊新是第一次到這裏來,見室內的辦公用品清一色紅木製成,大班桌是加長加寬的,不禁嘖嘖稱歎起來。
“楊鎮長,你就別埋汰我了,哪比得上你們當領導的,花的都是公家的錢,我這裏充其量是裝點門麵。”鄭天平笑嘻嘻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
“還是當律師來錢快啊,你在我們同學中算得上是富翁了,有房有車,出入風光體麵,讓人羨慕呀。”
鄭天平生怕別人說他有錢,他自己也從來不露富,因為在他看來,一顯擺弄不好就有人來借錢,而他又最不喜歡借錢給別人,就是他親娘老子出麵來借也不給。他不怕人笑他“鐵公雞”,這些錢也不是爹媽給的,天上也掉不下來,而是自己一分一厘掙下來的。現在見楊新這樣說,也怕他日後向自己借錢,連忙拿話封住:“風光體麵談不上,有人給我們律師作了寫照,我說給你聽聽:
律師工作好似受罪,表麵風光內心憔悴。
西裝革履貌似高貴,其實生活極其瑣碎。
辭去公職無路可退,地位低下自慚形穢。
為了生存甘苦百味,點頭哈腰就差下跪。
刻意逢迎深夜買醉,萬般無奈還得陪睡。
日不能息夜不能寐,法院一傳立即到位。
為當事人鞠躬盡瘁,稍不如意投訴協會。
鞍前馬後終日勞累,生活健康無暇理會。
身有病痛精神疲憊,職業偏見令人崩潰。
爭搶案源不顧團隊,貶低同行哪知羞愧。
為了勝訴被迫行賄,追求結果哪管錯對。
不少同行處境狼狽,所掙無幾還要交稅。
應付攤派最怕開會,正常交往時時破費。
會見調查難越壁壘,取證辯護容易獲罪。
政府管理每每越位,教育整頓常受擠兌。
不顧規律牽強附會,缺乏依據幹預收費。
打擊律師力度加倍,保障權益態度曖昧。
假冒律師充斥社會,兩公律師並行不悖。
終年奔波辛苦遭罪,輿論導向讓人心碎。
拋家舍子愧對長輩,半生蹉跎盡染血淚。”
葉嵐和葉萍聽到這裏都笑著說鄭主任幽默,鄭天平從她們進來時就注意到了,心想一定是楊新為她們倆的事來的,雖然沒見過她們,但職業敏感讓他覺得一定是離婚的案件,這種小案件自己真懶得受理,耽誤時間不說,收費也高不了。
楊新向鄭天平介紹說:“這是我愛人葉嵐,那是她妹妹葉萍,我們無事不登三寶殿,到你這裏來是請你幫忙。”
鄭天平見這兩個女人一個是楊新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姨妹,幸虧沒有問是不是來離婚的,他察顏觀色的能力很強,反應也很快,連忙握了握她們的手說:“老同學,怪不得你每次同學聚會都不帶老婆呢,原來是金屋藏嬌呀。怪不得有短信說:‘小姐太貴,情人太累,沒事參加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要是葉老師到同學會去了,保不準有人不懷好心咯。”
葉嵐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忙說:“鄭主任,我都黃臉婆了,哪有人敢要啊。這次可要給你添麻煩了,還要你多幫忙呀。”
鄭天平見葉嵐人不僅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心想楊新這個窮鬼也有豔福,自己雖說有錢可家裏的老婆是武大郎的妹妹武大娘,鯽魚眼大暴牙走在街上能嚇著人。現在見美人求他,心裏樂不可支,忙說:“好說,好說,誰叫你是我老同學的媳婦呢。”
楊新便把葉誌被抓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鄭天平聽完麵有難色地說:“老同學,這事可難辦了,我不知道老伯是怎麽考慮的,他怎麽和政府幹上了?自古人雲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單槍匹馬怎麽能鬥得過要風有風要雨有雨的政府呢?”
葉萍是個直腸子,見鄭天平聽說“政府”兩字就支支吾吾起來,插話說:“鄭主任,難道政府就不犯錯?如果不犯錯,那孫誌剛是怎麽死的?佘祥林殺妻冤案又怎麽冤出來的?”
葉嵐怕葉萍把事攪黃了,如果鄭天平不敢接,在向陽可能再也找不到接這個案件的律師了,她歉意地說:“鄭主任,我妹妹是個直性子,還請你見諒!”
鄭天平思索良久說:“看在老同學和弟妹的麵子上,這個案子我接了,但親兄弟明算賬,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代理費你們得交,不然我這個主任不好對下麵交待,大家既然相信我推我當這個主任,我應當第一個不能違反製度。”
楊新見他同意接案,連忙說:“當然不能害你違反製度,錢不成問題,你說要交多少錢?”
鄭天平咂了咂嘴說:“本來按規定至少要收一萬塊錢,看在老同學的麵子上,我全部按最低標準收,這是經過物價部門核準的,偵查、公訴和庭審一共三個環節,每個環節按2000元收,本來還要收取交通費、文印費、電話費,但老同學從來沒找過我事,何況又是老伯,我就私自作主替你們免了,也算是我對老伯盡一份孝心出一份力吧。”
葉嵐沒打過官司,不知道這其中的底細,見鄭天平說這是最低收費標準,心想這事得求人家幫忙,怎麽好砍價呢,便說:“鄭主任太客氣了,這錢該交我們交,不能帶你為難。”
鄭天平說:“客氣談不上,你們都在這,還有一件事必須對你們說清楚,然後我們才能簽代理合同。”
葉嵐說:“鄭主任但說無妨,隻要你肯出麵就行。”
鄭天平說:“要是一般的民事案件,我看了材料後就能斷定能否打贏,可你們這是刑事案件,不可估計的因素太多了,咱們必須先說好,萬一達不到你們期望的結果,你們可不能怪我。”
楊新說:“當然,隻要你盡力就行。”
葉嵐和葉萍也表示能理解。
鄭天平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幾個數字又放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進來問道:“鄭主任,什麽事?”
“你帶他們去把合同簽了,收6000塊錢。”
那女孩用疑惑的神情說:“這麽低啊?”
鄭天平說:“老同學的事,不照顧一下說不過去的。”
那女孩對楊新說:“原來你和鄭主任是同學,怪不得對你這麽關照呢,他可從不接代理費1萬元以下的案件。”
葉嵐在委托代理協議上簽了字,又寫了份授權委托書,交了6000元錢。辦完這一切,鄭天平笑嗬嗬地說:“我既然接受了你們的委托,就得為你們效力。明天我就請求會見當事人,調閱相關的卷宗,然後我再向你們通報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