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子倚靠在馬車的一邊,修長瘦削,身上穿著一件麻布長衫,皮膚泛黃中透著點蒼白,看起來身體確實不太好的樣子。
難道這馬車裏真是那女子的夫君?
張昭繼續往上看。
先是挺拔俊俏的鼻子,而後是一雙如煙似霧般的眼眸,眸底含有水光,霧蒙蒙的一片,讓人分不清神色。
男子像是才睡醒一般,眼瞼下耷,一頭黑發紮在腦後,挽成一個書生發髻,額前垂下些許碎發,讓前者看起來多了些人畜無害的無辜感。
一個模樣俊俏的書生。
張昭在心裏想著。
但他總覺得麵前這男子的五官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樣。
而張昭突然出現在車簾外的臉似乎嚇到了馬車內的男子,他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帶著書生氣息。
“這位官爺,你是?”
聲音聽起來比起之前隔著車簾要更為清楚,也更清亮一些,斯斯文文,似乎年紀不是很大。
沈綰笛的聲音適時地出現。
“這是城門的官爺,說要檢查一下馬車。”
男子捏著車簾,將其整個拉開至一邊。而後先是看向站在馬車車轅旁邊的沈綰笛,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切和柔軟。
“娘子,原來你在這。”
說完這句話後,男子才將視線轉向張昭,態度禮貌中透著點對為官者的疏離,有些清高。
“那官爺,您隨意看看吧。”
張昭往馬車裏看去,裏麵內飾十分簡陋,座椅上的布料也粗糙起球,一看就是經常有人坐且常年未更換過。
而車中除了那書生男子一人之外,也就沒有任何東西或人,一眼過去空空****。
因為車簾拉開的緣故,圍觀的群眾和其他官差也都看到了馬車內坐著的男子,頓時響起不少議論聲。
“這書生還怪好看的嘞。”
“是啊,真是俊俏,我家那口子要是有這般好看。別說讓他馬車裏待著休息了,以後家裏的錢都由老娘來掙!”
“可惜這麽一個好看的書生,已經有娘子了。”
“想什麽呢,就算別人沒娘子,我看也輪不到你!”
“要你管,你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麽模樣!”
甚至有幾個女子還因馬車內的男子吵了起來,場麵頓時變得有些混亂。
“咳咳。”
馬車內的男子發出兩聲咳嗽,單薄的身體顫動了幾下,臉頰兩側也浮現出些許病態的潮紅。
他似是有些禁不住,再次開口時,聲音都變得比之前虛弱了幾分。
“官爺,您可檢查好了?”
張昭沒有說話,在確定馬車內沒有再藏著第二個人之後,他的視線落在馬車內男子的臉上,似乎想從後者黃白交加的麵上看出些什麽。
而車內的男子不躲不閃,勉強抑製住自己的咳嗽之後,他抬起眼眸,眼中多了幾分因為咳嗽而溢出的濕潤,一臉坦然地回望張昭。
“官爺!”
身旁傳來沈綰笛的聲音,張昭看過去,發現前者正看著他。
要說之前她還對自己這個所謂的官爺有些許尊重和敬畏的話,可眼下麵前這個女子已經完全沒有了,語氣甚至稱得上有些無禮和埋怨。
“您若是檢查好了就趕緊拉上車簾,之前也說過了,我夫君身體不好。”
麵上也隱隱有些對張昭的不滿。
正是因為沈綰笛這不經意的小情緒流露徹底地打消了張昭心中的懷疑。
他示意車內的男子將車簾放下,自己也從車轅前離開,挪至一旁的道路邊上,讓開馬車前進的路。
車內男子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順從地將車簾放下,俊俏斯文的臉龐緩緩消失在人群的視線中,不少人都發出歎息的籲噓聲。
“你們走吧。”
張昭揮手讓城門的官差放行:“確認無誤。”
沈綰笛瞥了張昭一眼,這下連客氣的話都懶得說,徑直坐在車轅上,等待前方官差的通行。
目送沈綰笛的馬車出城之後,張昭正準備離去,卻被叫住。
“張哥。”
正是之前打算放行沈綰笛、卻又突然被張昭叫停的那個官差。
他表麵看上去似乎還是對張昭恭恭敬敬,可張昭卻已經看出前者假笑的臉和故作尊重的語氣,虛偽又做作,就像帶著一張麵具一般,讓人一眼就看穿。
張昭索性停下離開的腳步,沒有出聲,想看看這個官差到底想說什麽。
那官差在張昭的注視下,原本還算得上平靜的麵容突然有些繃不住了,他甚至語氣有些惡意地問道。
“您不是就想借著這次抓人機會在淩王殿下麵前出一次風頭,好升官發財嗎?”
“那小娘子的夫君長得那麽好看,說不定就是……”
說到這,那官差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圍的人群,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才將後麵的人名說出。
“就是祁王殿下,您怎麽還放他們出城了呢?”
張昭聽出那個官差的嘲諷和瞧不起,但是他沒有動怒,麵容一直都很平靜。
他確實如那個官差所說,本也就是想要抓住這次機會在祁王殿下麵前露一次臉,能夠得到爬升的機會。
“你見過祁王殿下嗎?”
張昭冷不丁地問了一下那個官差。
官差愣了一下,語氣不善地回道:“當然沒見過,那等貴人是我們這些小小官差能隨意見到的嗎?”
“你見過便知道了。”
張昭不想與官差狡辯,與其浪費時間在這個地方同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糾纏,還不如抓緊時間去城裏其他地方巡邏一番,說不定能有新的收獲。
所以他隻留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沒有停留。
“那書生固然俊俏,可連祁王殿下千分之一都不及。”
張昭見過一次祁王殿下,興許算是見過吧。
因為當時祁王殿下被眾人簇擁在高台上,張昭還是個連官職都排不上末尾號的小官差,所以他隻遠遠看過一眼。
可隻那一眼,就讓他終生難忘。
因為距離原因,張昭並沒有看清褚昀降的麵容,隻感受到了那人周身的氣場,冰冷、孤寂且拒人於千裏之外。
明明站在人群的中心,可後者就像是遠離塵世的仙人,與他們之間有著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當褚昀降垂眸看向台下的眾人時,張昭隻覺得,話本中的九天之外的神仙活過來了。
神仙眼中明明有世人,心中卻萬物皆無。
所以在看到那馬車中的書生時,張昭心中的大部分懷疑已經被打消。
無他,隻是因為那書生給人的感覺太過於平和且溫順,這怎麽可能會是那個讓人高不可攀的祁王殿下呢?
更別說後麵那書生同馬車外女子的互動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人彼此間的情意流動。
再思及當初那高台之上的人……
張昭在心裏搖了搖頭。
天人怎麽可能會俯身看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