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沈綰笛愣在原地,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否則怎麽可能會聽見褚昀降叫自己娘子呢?
她的視線有些遊離,從褚昀降略有些簡單淩亂的書生發髻再到後者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麻布衣襟,隻露出一小截瑩白的脖頸。
“你是在馬車上睡迷糊了嗎?”
似乎並不意外沈綰笛有這樣的反應,褚昀降又問了一句,語氣含笑中帶著些寵溺,臉上笑容中的柔軟又加深了幾分。
沈綰笛看著褚昀降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個小錘,突然將她有些迷糊的大腦擊醒。
對了,他們出城在外的身份是夫妻來著!
沈綰笛一下子反應過來,連忙應道:“嗯,睡醒了。”
得到回答之後,褚昀降朝她伸手,掌心朝上,指節修長而分明,手掌紋路清晰。
往上,猶如青竹般筆直清瘦的手腕隱入寬大的袖口中。
沈綰笛將一隻手放在褚昀降的手心中,二者掌心相貼。後者掌心合攏,將沈綰笛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溫暖而幹燥。
沈綰笛借助著褚昀降手的支撐力從馬車上跳下來,心裏卻顧不得其他什麽胡思亂想,心神都放在當下的情況上。
褚昀降叫她娘子隻有可能是一種情況,那就是有第三個人在場,他隻能用二者一致對外的身份。
那她須得提高警惕心,不能有半絲鬆懈。
待到沈綰笛從馬車上落地之後,褚昀降這才扭頭看向之前自己麵向的地方,語氣溫和地說了一句。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沒事沒事。”
突然從馬車車身被遮掩的地方傳出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有些尖細和渾濁,咬字帶著點口音。
沈綰笛朝褚昀降身邊靠近了些,然後同他一起看向傳出聲音的地方。
那裏站著一個模樣似乎三四十來歲的男子,相貌普通,人瘦瘦小小一個,留了一撮山羊胡,身上一件普通長衫,別的倒是看不出什麽東西。
那男子看到下來的沈綰笛之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豔,而後也是客氣地同褚昀降寒暄。
“既然這位夫人已經下了馬車,那二位就先隨我進驛站休憩吧。”
說完便想領著兩個人往驛站大門走。
“等等。”
沈綰笛覺得有些疑惑,她指指身後的馬車:“不帶我們先去停放一下馬車嗎?”
山羊胡男子往前走的身影停頓了一下,麵對沈綰笛的問題,一邊尬笑一邊走回來,牽起馬車的韁繩。
“不好意思,今天驛站客人有點多,都給我忙糊塗了,二位跟我一起來吧。”
驛站停馬車的位置就在一旁的木棚下麵,三人過去時,那裏已經停了有一輛馬車,車蓋頂垂下金色吊穗,馬車壁上描龍畫鳳,好不富貴。
相比起這輛馬車,沈綰笛和褚昀降的馬車則顯得尤為的寒酸和破舊。
沈綰笛留意了一眼那輛馬車的車輪。
因為沈綰笛在出城之後為了避免過於引人注意,所以選擇的都是較為偏僻和難走的官道,馬車車輪上的黃色泥土沾染得極多。
而已經停在木棚下麵的馬車則幹淨得多,隻餘一些略有些泛紅的泥土。
是一輛大概率從主城出來的馬車,走的都是大官道,且與汴梁不是同一個方向——因為車輪上的泥土顏色不一致。
沈綰笛在心裏總結了一下,複又看了一眼那繁瑣複雜的馬車裝飾,默默地加上一條。
馬車車主不是個缺心眼的土財主就是有恃無恐的厲害人物,不然不會連財不外露這點事情都不知道。
褚昀降看著山羊胡背身在栓馬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像是不經意間地說了一句。
“今天驛站生意想必應該不錯吧?”
一直背對著沈綰笛褚昀降的山羊胡一開始並沒有接話,空氣停滯了兩三秒之後,山羊胡才反應過來,連忙笑著回應道。
“還行還行,這荒郊野外的,一般都沒幾個客人,驛站生意都那樣。”
對於山羊胡的反應,褚昀降微微挑了挑眉梢,沒有說話。
明明和平常一樣,可山羊胡就是感覺到了莫名其妙的壓力,額頭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在好不容易把馬車拴好後,他匆忙轉身,像是怕褚昀降再問什麽,山羊胡往驛站大門的方向走了兩步,略有些急促地開口。
“馬車已經拴好了,二位就隨我進驛站吧。”
沈綰笛和褚昀降隱晦地對視了一眼,後者開口,聲音溫潤。
“那就勞煩您帶路了。”
踏進驛站。
裏麵點了幾盞燭火,零星幾張木桌木椅,牆壁上掛著些裝飾用的字畫,畫邊微微有些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除此之外別無更多的裝飾。
驛站內隻有在角落的一桌上坐著兩個客人,腳邊放了幾個麻袋,裏麵鼓鼓囊囊的,袋口沒有係緊,微微露出點獸皮。應該是販賣山貨的村民,因為天色太晚不得不在這裏歇腳。
他們麵前的桌上隻放了一疊花生米和一壺水,兩人手中拿著的像是自己的幹糧,神色警惕。聽到驛站門口傳來腳步聲時,二者望了過來,隻看了一眼又挪開,沉默地吃著東西。
不是木棚裏那輛富貴的馬車主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沈綰笛再看了一圈大堂內,已經沒有其他客人,桌椅都空****的。
那馬車的主人呢?難道已經去客房睡覺了?
“書生,小娘子,往這邊來。”
進了驛站內後,山羊胡像是放鬆了些,肢體言語間也多了些熱情,他招呼二人往櫃台處走去。
櫃台後,站著一個瘦削如猴的男子,眼睛細長,頭大身子小,身上的賬房衣服鬆鬆垮垮的,似乎有些不合身。
三人來到櫃台前,山羊胡倚靠在櫃台上,說道。
“瘦猴,給這兩位貴客記一下賬。”
“好嘞。”
人如其名,瘦猴應道後,左手伸出,將放在靠右位置的算盤挪至一邊,然後打開方才被壓住的賬簿,看向麵前的兩個人。
他先是隨意地掃了一眼褚昀降,視線在其臉上多停留了幾秒。移到沈綰笛身上的時候,細小的眼中明顯多了些說不清的光芒,神情也立馬變得殷勤起來。
“這麽晚了,兩位應該是住店吧?晚上趕路可有點危險。”
沈綰笛本能地有些厭惡瘦猴看向自己的視線,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的時候,身邊的人就往前挪了一步,將她嚴嚴實實擋在身後。
褚昀降嗓音溫潤低沉,掏出幾粒碎銀放在櫃台上,像是什麽都沒有注意到,斯斯文文地說道。
“嗯,一間房,麻煩再給上幾個菜。”
瘦猴看著驟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褚昀降,麵上顯露幾分不悅,剛想說什麽,但是目光觸及到一邊的山羊胡時,又訕訕收了聲。
山羊胡瞪了那瘦猴一眼,然後又笑容滿麵地看著褚昀降。
“貴客,隨便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