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昀降同樣淡笑,帶著沈綰笛在一張桌子麵前坐下。
落座之前,沈綰笛看了眼木桌,又看了看木椅:“掌櫃的。”
“怎麽了?”
山羊胡正打算離去,卻突然被沈綰笛叫住。
沈綰笛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抹了一下,再抬起時,指腹上赫然有一團灰塵。
她似笑非笑地盯著山羊胡,聲音軟糯,但言語卻咄咄逼人。
“你們這桌椅,未免有些太髒了些,平日裏都不打掃的嗎?”
“啊?”
山羊胡被沈綰笛問得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賠笑:“小娘子息怒,這驛站外麵就是官道,平日來往馬車多,塵土也大,所以易積塵。”
“你等著,我馬上叫小二給你清掃一下。”
說完便扯著嗓子朝驛站的後院方向吼了了一聲:“刀疤,出來幹活!”
後院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音,似是有人在翻找東西,而後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出現在櫃台旁邊的側門處,臉上一道刀疤,從眉峰劃至眼尾,平添幾分凶惡和肅殺。
那名叫刀疤的男子身上穿著短衫,像是絲毫不懼寒冷一般,手臂露出大塊精壯的肌肉。他麵無表情地走過來,肩上搭著一塊白色的抹布,腳步咚咚作響。
山羊胡怕沈綰笛害怕,還貼心地解釋了一下。
“兩位貴客不要害怕,刀疤臉上的疤痕是因為幼時過於頑皮,爬樹被樹枝劃破的。”
沈綰笛看著那明顯就是刀傷留下的疤痕,又看了看一臉真誠好似自己沒有撒謊的山羊胡,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刀疤走過來,沒有同任何一個人說話,將自己肩上的白布拿在手中,將桌椅擦拭幹淨後便徑直離開,似乎對他們一點都不感興趣。
在刀疤擦拭桌麵的時候,沈綰笛的視線一直落在木桌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山羊胡看了看麵前這兩人的神色,書生模樣的男子看上去一副溫吞的模樣,至於他的娘子,像是被刀疤嚇住,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果然,就知道。
山羊胡有些不屑地在心裏撇了撇嘴角,麵上卻還是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
“那二位貴客先坐著,我去後麵替二位準備一下飯菜。”
待到山羊胡離開後,沈綰笛和褚昀降坐在木椅上。
前者看了一下周圍,角落那一桌正在吃飯的兩男子依舊垂著頭,根本不搭理他們一眼,而刀疤在擦完桌子後就又去了後院,現在山羊胡也不在,隻有瘦猴一個人在櫃台那,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坐在沈綰笛對麵的褚昀降斯條慢理地將倒扣在桌上的茶杯翻起,用茶壺衝洗完後,複又將擱置在一旁的碗筷拿出來,重複剛剛的動作。
整個大堂裏安靜得隻能聽得見褚昀降倒水的咕嚕咕嚕聲音。
沈綰笛神經緊繃,背坐得挺直,指尖的銀針不知被她夾了多久,甚至都有些微微出汗。
這間驛站有問題!
沈綰笛雖然很少來過驛站,但是她也明白,任何一間驛站都不可能像眼下這家一樣。
姑且拋開所謂的驛站裝潢和規模不談,就驛站中目前看到的這三人,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首先是山羊胡,身為驛站掌櫃,他表麵上似乎是做到了熱情好客、招攬過往路人,可這裏是驛站,來往停留的客人大多都有馬車,所以身為驛站掌櫃,第一反應肯定是先替客人找好停放馬車的地方。
而山羊胡在見到褚昀降和她之後,卻是直接想要將他們帶進驛站,甚至都沒有想起他們還有個馬車的事情。
而在木棚下麵放置馬車的時候,褚昀降同他閑聊,那山羊胡也是反應慢了半拍,像是後麵才意識到褚昀降詢問的是自己,這才接過話茬。
其次是櫃台後麵的會計瘦猴,從山羊胡叫他登記二人的信息,他下意識地用左手將放在賬簿上的算盤挪開時,就證明這人慣用左手。
可身為會計,算盤本就是不離身的東西,常人將一件慣用的物件放在身邊時,肯定是放在順手的那一邊。而方才櫃台上的擺放,賬簿和算盤都是放在偏右的位置。
最後就是那個沒說過一句話的刀疤,他看似出場時間最少,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露出的破綻最大。
無他,隻是因為在他拿著抹布擦拭桌椅的時候,沈綰笛清楚地看見他手上的抹布是嶄新的、幾乎從來沒用過。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客棧亦或驛站為了博取來往客人的喜愛,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是沈綰笛相信,絕對不會出現在一個偏僻的、破舊的且裏麵桌椅都蒙上灰塵的驛站。
沈綰笛一直想找機會同褚昀降說這些事情,但前麵山羊胡一直跟著兩人,而眼下大堂又過於安靜,她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隻得心中暗自焦急。
一杯清汪汪的茶水出現在沈綰笛麵前。
沈綰笛抬頭,褚昀降嘴角含笑,似是有些害羞,但眼中依舊柔情似水,就像是個一心隻想著自家娘子的文弱書生。
“娘子,喝點水。”
沈綰笛握住茶杯,茶杯因為是剛清洗過的原因,杯壁有些濕潤,水汽慢慢地浸潤幹燥的掌心,莫名地緩解了她心中的焦慮。
“看來兩位貴客真是伉儷情深啊。”
山羊胡端著兩碟菜從驛站後院的方向走過來,笑著打趣兩人。
褚昀降:“掌櫃說笑了。”
“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山羊胡左右看了兩人一眼,放下菜碟後便離開,而櫃台後的瘦猴也跟著他去了驛站的後院。
沈綰笛看著桌上的兩碟菜盤,上麵的菜色一點也不新鮮,透著一股冷氣,像是已經放了許久。
而且……
沈綰笛嗅了嗅鼻子,聞到了空氣中隱隱多了些別的味道,並且這味道隨著褚昀降的筷子在菜碟裏麵的攪拌而越發濃鬱。
如果說前麵的都是猜測的話,那沈綰笛現在能肯定。
她和褚昀降應當是碰上黑店了。
現在就是不知道,這黑店,到底是單純的劫財、還是受了某人的指示,特地在此蹲守他們兩人。
褚昀降挑挑揀揀,夾了幾筷子菜在自己碗中,眼看就要送進嘴裏。
沈綰笛一驚,伸手直接抓住他拿筷子的手。
啪——
菜直接從褚昀降的筷子上滑落下去,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
“娘子?”
褚昀降看著沈綰笛,黑色的眼瞳在燭火的映襯下折射出溫潤的光,他似乎有些不解她的動作。
沈綰笛皺眉,神情中多了幾分焦急。
她都看出這間驛站有問題,就不信褚昀降會沒有看出來!
可後者為何還是執意要吃下這些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