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一句話之後,床榻那邊就沒了動靜。

沈綰笛還等了一會兒,以為褚昀降後麵還有要說的話,結果整個房間一片寂靜。

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明明在說認為許瑞是什麽樣的人,可褚昀降為何又突然說到了年齡上麵?

沈綰笛有些疑惑,不過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褚昀降居然同許瑞一樣大。

畢竟兩人拋開外表,就單論為人處世上來說,許瑞就像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一般,而褚昀降則曆經千層風浪、洗淨鉛華,浮光內斂於心。

截然不同。

但明明兩人成長的時間都一般長……

沈綰笛的視線落在床榻之上,瘦削修長的人影趴在那,半個身體陷入被衾中,像是安睡在高山上的白雪。

和煦的日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青石板上碎成點點金光,空氣中漂浮著細小而泛著柔光的塵埃,起起伏伏,漂移不定。

這是沈綰笛自屠村事件之後,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寧靜和悠閑,盡管隻是暫時的。

她嬌小的上半身爬伏在木桌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清苦的藥膏味道。

視線中的床榻也逐漸模糊起來,沈綰笛眼瞼一睜一合,睡了過去。

迷蒙間,沈綰笛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鼻尖的藥膏味道被熟悉的檀香味而取代。

她用臉無意識地蹭了蹭,隻覺得觸感柔軟,像是什麽上等的絲綢。

等等……

她不是趴在桌上睡著的嗎?哪來的這麽柔軟的東西?

意識到不對之後,沈綰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整個人正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的正是褚昀降之前睡過的被衾。

至於褚昀降,不知何時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木桌前,垂眸看著眼前不知道哪裏哪來的書籍。

聽見沈綰笛醒過來的動靜,褚昀降看過來,黑色的眼瞳中一片沉穩。

“你睡醒了?”

“嗯。”

沈綰笛從**而下,看了看窗外,日光已經斜照過了窗欞的另一邊,房間中的光線都變得有些昏暗。

她原本隻是想稍微閉目養神一下,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這麽久,像是有一兩個時辰。

再看看原本屬於病患褚昀降的床榻被自己霸占著,沈綰笛心裏浮現幾絲尷尬。

她上上下下整理自己被睡皺的長裙,又理了理袖口,假裝無事一般走到褚昀降身邊,問道。

“你怎麽不睡床榻上?”

“休息得怎麽樣了?”

褚昀降看著她的小動作,明明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卻手忙腳亂得無所適從,眼中一絲笑意一閃而過,而後又被遮蓋住。

“無事,躺累了便起來活動一下。”

他將手上的書放在桌上,沈綰笛湊過去看了一眼,上麵大致寫了什麽山脈、河流之類的字眼。

見沈綰笛好奇,褚昀降解釋了一下。

“這是關於潯州的一本遊記,裏麵記錄了周邊的一些風土人情和山勢河流走向。”

“無事所以便拿過來看了一下。”

沈綰笛點點頭,她觀察了一下褚昀降的麵色,發現確實比起之前要好上不少,至少沒有之前那般沒有血色,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咚咚咚——

門口傳來幾聲敲門聲,而後是許瑞略有些試探的聲音。

“朱兄,朱娘子,你們在裏麵嗎?”

沈綰笛和褚昀降對視一眼,而後開口回答。

“在的,許公子,怎麽了?”

“是這樣的,我命人備了一些下午茶和糕點,想著朱娘子你同朱兄應該還未用過膳,所以特意來問問你們要一起嗎?”

許瑞這麽一說之後,沈綰笛這才察覺到自己確實有些餓了,想必褚昀降也是,所以便走過去開門,一口答應下來。

“好啊,那就勞煩許公子了。”

門從裏麵打開,驟然看見沈綰笛的臉,許瑞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視線扭向了另一邊,耳垂和後脖頸又湧上一層熱意。

他早在剛剛在走廊上跟沈綰笛說完傾慕褚昀降的話之後,回頭就已經後悔,恨自己為什麽不能管住嘴。

事實上,許瑞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心悅褚昀降,他隻記得那夜在驛站空地前,他被山羊胡壓倒在身下,麵前寒光淩冽的匕首下壓。

許瑞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匕首在一點一點地往自己麵前靠近,他腦海中瞬間閃過很多人。

有被山羊胡刀疤帶走就至今杳無音信的小喜,有整日在他身邊督促他學武健身的趙叔,還有永遠都會在自己背後支持自己做任何事情的爹爹……

最後停留的一個畫麵,是一個穿著破舊長衫、從天而降的人影。

他就眼睜睜地看著褚昀降一頭高束的黑發、背後是遙遠而冰冷的月亮,就那樣從驛站的二樓落了下來。

那個人就像他躺在地上仰天看到的月亮那般,在他的心裏留著極為深刻的人影烙印。

自那驚鴻一眼之後,許瑞就發現自己總是會不自覺地用目光去追隨褚昀降。

他也說不上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隻是內心會隱隱有中渴望,想要去成為像褚昀降那般的人。

或許這便是一種傾慕吧。

許小少爺自己在房中琢磨了一晚上,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現在,一下子對上沈綰笛時,他難免還是覺得有些尷尬,畢竟後者頭上還頂著“朱娘子”這個頭銜。

許瑞視線遊移,不期然地對上了坐在木桌前的褚昀降,後者大半個身子隱在沈綰笛的身影後,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並沒像褚昀降之前所表現得那般柔和和平易近人,而是像是一把鋒利淬寒的劍,直直朝許瑞刺了過來。

許瑞畏懼地閃躲了一下,背後寒意直起,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什麽猛獸盯上了一般。

可是,怎麽會呢?

朱兄那樣溫和的書生模樣的人,怎麽會露出那般眼神?

許瑞在往褚昀降那邊看去,後者已經將視線重新移到桌上的遊記上,神情專注,仿佛剛才和他對視的那人並不是自己。

直到沈綰笛轉身,喚道。

“夫君,我們走吧,別浪費許公子的一番好意。”

褚昀降才順從地從桌邊站起來,同沈綰笛一起走到許瑞身邊。

許瑞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麵前的男子露出溫潤的笑,聲音如同三月的和風般。

“許公子?請。”

“啊,哦,好。”

許瑞回過神來,還依舊有些發愣,回答慢了半拍:“那我們一起走吧。”

在許府又一間富麗堂皇、裝修精致的廳堂中,沈綰笛填飽了肚子,正懶洋洋地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而旁邊的許瑞也學著她的姿勢,臉上也露出了同款舒坦的表情。

廳堂內一片祥和。

小喜從外麵走了進來,快步走到自己少爺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誰知許瑞在聽到小喜說的話之後,整個人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麵容也瞬間垮了下去,大聲拒絕。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