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自然不會純賣麵子,就這寥寥幾筆加上蓋印,需支付百分之十買賣稅。縣令百忙中抽空前來,不給好處自然說不過去,如此,又是三十兩白銀開支。

總共算下來,贖買顏川花費二百八十兩,若是加上那兩桌酒菜,總共應是四百八十兩了。

眾人出了縣衙,李婆跟周掌櫃咬了幾句耳朵便回北市去了。

周掌櫃一下午的時間足足四百兩入袋,早已是樂得合不攏嘴,見纖月等人還在,又假裝要說些漂亮話:

“有如此重視你的人將你贖買,你過去定要好生服侍,以示報答,說來你還得感謝我,若不是我將你從那窮鄉僻壤買來鶴州,你哪有這般福氣。”

“是是是。”

顏川實在不願多聽周掌櫃說一個字,連聲應是,不忘譏諷。

“感謝掌櫃這幾日的悉心照料,您的大恩,小子銘記在心,永生難忘。”

周掌櫃聽出顏川的言外之意,想起平時對他的打罵責罰甚多,再無臉開口,幹笑兩聲,摸著袖袋中的銀票,哼著歡快的小曲兒頭也不會往吉祥客棧方向走了。

顏川望著周掌櫃漸漸遠去的背影,一陣迷茫感猛然襲來,以前雖然時時擔心挨罵挨打,但至少有個住處,此刻,前路未知,無家可歸,不知該何去何從。

“顏公子?”

纖月輕柔的嗓音打斷了顏川的思緒,柔聲問:

“公子在想什麽?”

“在想世事無常。”

顏川轉過頭來看著纖月。

“為何有此感慨?”

纖月眉頭微蹙,一臉疑惑。

“沒事,人嘛,偶爾總會無病呻吟一番,哈哈哈。”

顏川沒有說出心中憂慮,憨笑著遮掩過去。

“總是說些怪話。”

纖月嬌嗔一句,白了顏川一眼。

“隨我來吧。”

纖月轉身牽起玲瓏和蘭芳的手走在前頭,顏川沒問要去哪,畢竟他現在是纖月的人了,主人說要去哪,仆人跟上便是。

走過幾個街區,又彎過幾個巷口,大約走了兩柱香的功夫,纖月帶著顏川一行鑽進一條巷子,進去幾十步路,在一間十分不起眼的宅門前停下腳步。

宅子外牆的磚塊好些已經脫落,門上的漆也已斑駁開裂,隻需輕觸,就會掉下一大塊來,門上理應懸掛匾額的地方還空著,看樣子是一間無主的宅子。

“不過幾場雨後,竟是一片衰敗之相,哎~”

纖月臉上顯出愁容,長歎一口氣。

蘭芳看看宅子又看看纖月,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纖月妹妹,這宅子是你置辦的?”

“兩年前就置辦好了,本想贖身後就到此處安靜地過活,每日彈彈琴唱唱曲......”

纖月說到一半,哽咽得無聲了,她計劃的一切,已成一場空。

顏川見纖月如此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想上前安慰,那些蒼白的話實在說不出口,空恨自己無能,緊握起拳頭,指甲深嵌入肉中。

“纖月姐姐,你怎麽流淚了?是眼裏進沙子了嗎?”

不諳世事的玲瓏搖晃這纖月的手臂,滿臉關切。

蘭芳最是能體會纖月的心傷,輕撫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慰。

“我沒事,沒事。”

纖月哽咽著道,抬手抹幹眼淚,邁步走上台階,伸手握住門環,拉動門扇。

“哢~嘎啦~”

宅門久未開啟,門框與門扇處生出鏽斑,幾聲沉悶的聲響過後,使出全力的纖月隻把宅門拉開了一條手指寬的細縫。

顏川見狀拖著酸痛的雙腿盡量快步上前幫忙,兩人合力,總算拉開了門扇。

門上震落些許灰塵,顏川雙手揮動扇走灰塵,殘餘的一點落下,他忙伸手遮在纖月頭頂。

纖月以為頭頂有落物,嚇得驚叫一聲撲在顏川懷裏。

“沒...沒事,隻是有些灰。”

美女入懷,顏川頓時緊張得結巴起來。

“哦......”

纖月一把從顏川懷裏彈出,臉瞬間通紅,雙手遮著臉隻哦了兩聲,跳過門檻,跑進院內。

玲瓏跟在後頭,蹦跳著進了院子。

蘭芳負手跟在後頭,不緊不慢走到顏川跟前,看他一眼,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走進門去。

顏川站在原地拍著胸口,深呼吸好一會兒心跳才恢複正常速度,轉身跟了上去。

院子不大,進門一道影壁,繞過影壁便幾乎能看到院子全貌。

一進院,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棵樹幹光禿,樹枝七彎八拐,掛著為數不多的幾片綠葉的梅樹。

梅樹種在主屋左前方,已有齊簷高,周圍用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圍起一圈花圃,花圃中種滿四季常青的麥冬草,每株草幾乎都長得一般高,甚是好看。

麥冬草從中夾雜了些許雜草,看上去雖不那麽和諧,卻更顯自然活力。

院內除去幾片梅樹落葉再無任何雜物,顯然纖月花了不少力氣來打理這院子。

主屋約莫百來平,兩側各一耳房,耳房不過二三十平。

院子的兩側各有一間廂房,廂房也不大,大約是兩間耳房的大小,廚房、柴房並未看見,應該是在主屋後頭,可從主屋的小門穿行過去,也可從主屋兩側的小路繞行而去。

院內鋪著大塊的石板,石板的縫隙間生出幾株叫不出名的雜草,纖月裙擺拂過時微微搖曳,好似在向這間宅院的主人鞠躬行禮。

纖月推開主屋門扇,屋內隻有幾件常用的家具。

中間擺著一張圓桌配五個圓凳,左側一扇屏風,屏風後頭一張床,右側隻空****擺了一張方桌,其他什麽都沒有。

纖月招呼眾人進屋歇息,自己到屏風後頭翻找片刻,之後空手走了出來。

“先前沒想過這麽早會有其他人來此,什麽也沒備下,實在招待不周了。”

纖月微微躬身,滿臉歉意。

“纖月妹妹跟我們這般客氣作甚,我看你這宅院真是不錯,小而精,隱於市,以後在凝香院待膩了就偷跑到此處享受幾日自由時光,誒!纖月妹妹,我們算是來此的第一批客人吧?”

蘭芳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把主屋轉了個遍,自顧自道。

纖月笑著點了點頭。

“那我們可真是太榮幸了,早知道,應該帶點禮,這第一次登門,兩手空空,著實不像話了。”

蘭芳坐下來,嘴裏沒停,眼睛也沒停,依舊不停打量著屋內各處,雖隻是一間極簡陋的屋子,比起問芳居差了不少,可蘭芳看它的眼神好似進了富麗堂皇的宮殿一般。

她的心中,曾死去的某樣東西,正一點點複蘇。

“蘭芳姐姐想來自然隨時想來,隻不過以後這裏,就由顏公子做主了。”

蘭芳和顏川一臉疑惑地看向纖月。

纖月沒做解釋,在顏川身旁的位置坐下,從懷裏拿出今日四百八十兩換來的合約書和籍契,一一展開先把那份合約書遞給顏川。

“顏公子,這是今日贖買的合約書,贖買後有三日考慮期限,期限內任意一方反悔此契約便作廢,這合約書公子收好,待三日後,周掌櫃不反悔。”

纖月看向顏川頓了頓又繼續道。

“公子也不反悔,這契約便正式成立,周掌櫃再無權要求公子回吉祥客棧。”

顏川雙手接過合約書,這張就相當於自己的賣身契,他看著上頭的一個個字,就是纖月花費的一兩兩白銀,辛苦攢下的白銀,想要換取自由之身的白銀。

纖月又拿起顏川的籍契,微微遲疑,深吸口氣,長呼而出,似是下定某種決心後,將籍契遞給顏川。

蘭芳已猜到纖月想做什麽,張了張口欲言又止,隻不露痕跡地歎息一聲。

“這是公子的籍契,也請公子收好,願今後此籍不再易於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