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話音落下, 兩個世界的人都沉默了。

“……這是求婚嗎???”

“!!!快來個人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

“他說了!他真的說出口了!!不瞞你們說我剛剛就在想這個問題,但是一直沒敢說……萬萬沒想到,易言竟然直接A上去了!”

“啊啊啊啊答應他!快點答應他!”

直播間的觀眾們表現得比當事人還要激動, 看那滿屏的感歎號, 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代替穀梁一一口答應下來。

至於穀梁一本人……

這會兒CPU已經過載了, 正在座位上腦袋冒煙地努力重啟呢。

“你剛剛剛才說什麽?”黑發青年結巴著說道,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和指尖都在以一種穩定的頻率抖動著, “華國男性最低的結婚登記是二十二周歲,我……我才剛過十七歲生日……”

他慌張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姿態實在是太可愛了,易言努力忍耐了幾秒, 還是沒繃住,從喉嚨深處漏出一聲笑來。

“我以為這是兩碼事,”他慢吞吞道, “不過如果你覺得道侶大典和婚禮是一回事的話, 其實也不是不行……”

“沒有!”

穀梁一幾乎是喊出來的, 但下一秒他就捂住了臉。

因為在場所有人都看著他笑了起來。

——包括宗秦遠和兩位興致勃勃的吃瓜長老。

穀梁一顫抖著深吸一口氣:“算了, 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你繼續說你的想法。”

易言挑眉道:“你不是想要通過心魔引天雷嗎?那總得先成為道侶之後, 才能有下文吧。”

這話說得沒毛病, 穀梁一也猶豫起來:“可是……我又仔細思考了一下, 萬一連累你了怎麽辦?”

二長老適時插話:“這倒不會, 天道隻會對道侶之中背叛的那一方降下懲戒。”

“具體有什麽標準嗎?”宗秦遠有些不解,“如果說出軌算背叛,難道精神出軌也算嗎?那你們這個世界的天道……管的還挺多啊。”

他有些欲言又止。

二長老笑了:“宗校長, 您大概是誤會了。其實締結道侶這種行為, 和傳統意義上的民間婚嫁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它之所以被創造出來, 本質上是為了抵禦修煉過程中可能會遇到的各種風險,因為締結了契約的道侶能夠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對方的身體狀況,並且修為較低的那一方也會受到另一半的影響,通過雙修,達到修煉進度一日千裏的效果。”

聽到這裏時,穀梁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了,當初易言從藏寶閣裏帶出來的修煉秘籍,是不是就是一本關於雙修內容的?

但易言的表情實在是太正直太淡定了,甚至還主動拍了拍穀梁一的背幫他順氣,完全看不出來他隱藏在外表之下的別有用心。

宗秦遠:“聽上去是好事?”

“對,確實是好事。”二長老點頭道,“隻是這種行為就相當於在鑽天道的空子,修士修煉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一旦一方的感情變質,天道就會毫不猶豫地降下雷劫。”

“修仙界從前曾有許多情比金堅的情侶,最終都以悲劇收場,久而久之,就再沒人敢舉辦道侶大典了。道侶成了一個口頭詞匯,現在整個修仙界,真正知道該如何締結契約的人,大概就隻有大長老和宗主了。”

穀梁一若有所思。

不談其他的,就單論這個風險來說,對於他們反倒是件好事。

因為隻要有穀梁幽之前突發奇想想出的辦法,他們就完全不擔心雷劫了,反而腰擔心的是雷劫不劈他們。

像這種在其他修士眼中等同於找死的行為,估計放眼修仙界上下幾千年都找不出第二例來。

“那就辦吧。”

穀梁一飛快地看了易言一眼,然後語氣輕快地說道。

易言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誰也不知道他剛才已經緊張到掌心泛起了潮意,因為他表麵上實在是太淡定了,仿佛完全不在乎穀梁一會怎麽回答——但事實上,他在意得要死。

直到現在,他緊繃的身體終於漸漸放鬆下來,但胸膛中劇烈跳動的心跳還在告訴他,這不是做夢。

穀梁他真的……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那就這麽決定了!”周輕子也很高興,他拍板道,“心魔的事兒先不急,不如你們的典禮就在林神宗辦吧,咱們正需要一場喜事來去去晦氣!”

二長老忍不住挑他的刺:“怎麽可能不急?要是不急的話,還辦這個典禮幹什麽?”

“怪不得沒人願意跟你,”周輕子嫌棄地搖搖頭,“人家感情水到渠成了,就不能舉辦個儀式慶祝一下嗎?引天雷隻是順便的,天道的承認也不是必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締結道侶的儀式!儀式懂嗎!”

“你懂!搞得跟你有道侶一樣!”

二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

宗秦遠不得不笑著勸了兩句,還給兩位長老各倒了一杯茶,方便消消火氣。

不過,雖然穀梁一說得輕鬆,但在場所有人都並未對他的發言表示出任何質疑。

——自從那天宗主的雷劫過後,全林神宗上下,就再無一人敢質疑麵前這位黑發青年的實力。

而且這個臨時起意的計劃看似荒謬,細細想來,可行性卻遠比指揮部之前預先設想的各種計劃方案都要高。

在仔細詢問過二長老關於血礦引雷的具體細節之後,穀梁一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和同樣神色微動的易言對視了一眼。

電力儲存困難的問題,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雖然二長老對電力儲存技術一竅不懂,但是他剛才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這兩塊血礦能夠吸引雷劫之中的閃電,並將其儲能化用嗎?

當然,二長老的原話是它作為陣眼,“關鍵時刻還能抵擋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擊”,但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必定意味著它本身擁有高效儲能的機製,且損耗率極低!

“還是需要送回去研究一下,”宗秦遠也很激動,但作為校長,他清了清嗓子,還是沒有在學生們麵前將情緒表現得太過於外露,“大家把心態放平,能成功當然是最好的,不能的話,咱們就繼續現在的工作,也不用太過失望。”

在此之前,研究進度一直遲遲無法推進的最大原因就是找不到方向。

異世界的礦石太多了,裏麵不少成分都是地球科學家們從未曾發現過的,光是嚐試著從中提取,就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

而現在,他們有了具體的研究對象,相信後續的工作也會順利不少,這將會大大縮短漠大回歸的時間!

在平複情緒之後,穀梁一定了定神,他還沒忘記他們今天從外麵趕回來是為了看望病人:“宗校長,那接下來我們是直接去林宗主那邊嗎?”

宗秦遠將問詢的視線移向周輕子,周輕子看了看殿外的日頭,琢磨道:“都這個點了,宗主他應該也已經醒了吧。”

“我聽說,林宗主清醒的時間不多?”宗秦遠問道。

“對,”周輕子的表情有些沉重,“即使醒了,能夠跟人正常對話的時間也很短。可能是之前傷到了根基,將來飛升大概會……”他突然閉上嘴巴,因為想起了這個世界已經被那些冒名頂替的“天道”鎖死。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能夠靠自身修為突破屏障飛升至上界的修士了。

“……總之,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碰上這個時間段,要是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問問他關於血礦石的問題,宗主才是我們宗門內最了解藏寶閣的人。”

周輕子逼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從座位上站起身:“好了,茶葉喝完了,咱們走吧。”

幾人走出主殿,邊走邊聊。

穀梁一和易言並肩走在他們後麵。

今日風和日麗,湛藍的晴空萬裏無雲,他們順著曲折的鵝卵石小徑一路穿過茂密的竹林,在失去林蔭庇護的那一刻,空地上明晃晃的金光刺痛了穀梁一的眼睛,他下意識伸手揉了揉,卻在閉眼的瞬間感受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清風。

穀梁一睜開眼睛,抬頭望向天空。

翠綠的林梢之上,飛過數位踩著飛劍的林神宗弟子,他們皆身穿寬袖白袍,動作輕盈敏捷,身後還跟著兩架用於實時測速的無人機測量儀。

這副畫麵既和諧又說不上哪裏不對,但走在路上的一行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觀察起這一場追逐戰起來。

之前演戲的時候,林神宗是正麵迎敵,但當修士們全力禦劍時,以目前地球的無人機速度是絕對跟不上的。

“無人機蜂群果然還是更適合用於防禦和主動反擊。”

穀梁一聽到身旁易言的評價,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都說了多少次,不要遮擋鏡頭!拜托把手拿開啊!”

一道憤怒的呐喊聲從遠處傳來,聽聲音,像是拿著擴音喇叭喊出來的。

穀梁一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望向那邊,發現說話的人是一位漠大的隊員——估計他就是操控這兩架無人機的人。

這會兒,他正用一種帶著幾分生無可戀的崩潰語氣,朝天空中的幾名弟子大聲喊話:“還有,別把鏡頭對著你自己的臉!我們要拍的是正兒八經的視頻,不是你的自拍!”

穀梁一這才發現,為首那名弟子的手裏還握著一個十分眼熟的玩意兒——等下。

他眼皮一跳。

……那不是自拍杆嗎?

確切來說應該是手持穩定器,不過穀梁一估計那名弟子壓根兒不知道這是什麽,因為他都快把自動旋轉的鏡頭懟到自己臉上了。

“這才是真·航拍。”穀梁幽在意識世界哼笑一聲,“我還挺期待成品的,說真的,要是地球上也能禦劍飛行就好了。”

穀梁一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曾經數次想象過的那些畫麵:

如果真到了全民普及的階段,那畫風肯定和昆侖山這邊仙氣飄飄的修仙宗門的截然不同,應用場景大概會多到數不勝數。

什麽七十歲老農腳踩飛劍噴灑農藥啦,街邊掃碼共享飛劍啦,主播禦劍飛行直播啦,到時候,商店裏肯定還有很多升級版定製飛劍款式……畢竟開刃劍不讓帶到地鐵和公共場所,這點著實有些不方便。

或許,把飛劍做成滑板的樣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穀梁一一時間腦洞大開。

他偷偷跟易言交流了一番自己的看法,獲得了易言的讚同:“就林神宗三種主要修煉路徑來看,還是煉器的實用範圍更廣。我小時候一直想要個阿拉丁神毯,這樣就可以躺著去上學了。”

穀梁一噗嗤一聲笑了:“你也會不想上學嗎?”

“有這種情緒這不是很正常?”易言反問道,“我是個正常人。”

穀梁一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晃神。

一直以來,易言在他心裏的形象都是有別於其他同學的。

不隻是感情這方麵,從入學後的第一次見麵開始,穀梁一內心就對他抱有著些微的憧憬,因為易言的狀態就是他最想要成為的模樣:

強大、冷靜、從容不迫,仿佛做什麽都能得心應手。

但後來,慢慢深入了解之後,他也知道了,其實易言內心也有著解不開的心結。即使是像他這樣看似無堅不摧的人,也會在深夜的床鋪上輾轉反側。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他盯著易言看太久了,久到對方停下腳步,用那雙黑的純粹的眼眸靜靜地望過來,瞳孔深處還帶著一絲疑惑的神色:“不進去嗎?”

穀梁一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林璋所在的臨時病房外。

“讓他……咳咳,讓他進來。”

病房的門被推開,裏麵傳來了一道虛弱而沙啞的聲音。

周輕子瞪大了眼睛:“宗主,您居然醒了?”

他很是不可置信,因為林璋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幾乎都是碎片式的,即使清醒了,也多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身體修複狀態之中。

能夠保持清晰思路跟人對話的時間,加起來不會超過十幾分鍾。

居然還真的被他們撞上了?

他立刻轉身,對著漠大的三人說道:“快,你們要問的趕緊問!”

宗秦遠轉過身:“穀梁,還有一個位置,你去坐吧,問你想問的就行了,不用在意太多。”

穀梁一朝宗秦遠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越過眾人快步走進了病房內。

他將椅子搬到了林璋的病床前,垂頭注視著躺在潔白床單上臉色蒼白疲憊、手背上還打著點滴的白發老者,抿了抿唇。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林璋嚅動著樹皮一樣幹澀蒼老的嘴唇,主動問道。

他說話的聲音清晰了不少,雖然還夾雜著一股濃濃的暮氣,但至少,現在不會再有寄生物時時刻刻依附在他體內,貪得無厭地消耗他的血肉了。

在來之前,穀梁一已經打好了腹稿。

他想問林璋很多問題,關於林璋雷劫來臨前告訴自己的這個世界的真相,關於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關於那幅畫像,等等等等。上次雷劫到來的太倉促了,倉促到穀梁一甚至都沒時間好好消化那些驟然砸到他頭上的訊息。

但當他真的來到林璋麵前,被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著時,穀梁一卻由衷感覺到了時間寶貴。

他不知道周輕子他們有沒有發現,但當穀梁一再次看到林璋的那一刻,他就察覺到了:

麵前這個老人的生命,正在以一種令人恐慌的速度流逝著。

這一次並不是因為任何外界因素,僅僅是因為,他已經走到了自己人生的盡頭。就像是一根燃盡的蠟燭一樣,僅剩的修為在支撐著這具虛弱的身軀苟延殘喘。

生老病死,僅此而已。

所以最終,穀梁一隻是攥緊了五指,低聲問道:

“我想……請您告訴我,如何與另一半締結道侶的契約。”

過去種種,雖然也十分重要,但是果然……

如今,能讓他牽腸掛肚、不顧一切的。

——是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