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侶大典當天。

無數形態各異的法器承載著各門派的宗主長老們, 從五湖四海的角落,齊齊朝著昆侖山的方向進發。

寬廣無垠的天空中,隨處可見踩著飛劍破風前進的修士身影。

已經連續幾個月開啟護宗大陣的林神宗, 也終於在這一天撤去了大部分防禦陣法, 隻留下最基本的人力巡邏, 以此來保障安全、迎接賓客們的到來。

一大清早, 特動組的隊員們就從倉庫裏拉出了兩米高的組合式音響,開始播放來自不同國家的動感音樂, 順便測試一下音響和麥克風有沒有損壞。

作為專門用於萬人級別演唱會的音響,最高音量模式下,就連在山腳下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金萱拿起麥克風:“啊——test, test,隊長,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她周圍的樹葉都被音浪震得嘩嘩直響, 站在音響正下方的宮明更是捂住耳朵, 露出一臉生無可戀的痛苦神色。

他感覺自己的耳膜遭受了它本不該承受的摧殘。

“金同學, 你叫的是哪個隊長?”

“宮老師, 你也在啊?”金萱詫異地低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朝他齜出了一口大白牙, “當然是我們易隊啦, 宮老師你雖然是二隊的隊長, 但我又不是技術組的人。”

“你找他做什麽?”宮明揉了揉耳根, 有些無奈地說道,“他現在應該是跟穀梁在一起吧,人家小情侶這麽重要的日子, 你就別打攪他們了。”

“就是因為重要, 我才擔心的。”金萱咕噥道。

她找易言的原因很簡單: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大家在房間裏開會, 易言坐下時,他身旁穀梁一不經意間露出的沉鬱的眼神。

說實話,這個眼神當時真的嚇了她一大跳。要不是因為穀梁在會議結束後反複向他們保證,說自己這邊完全沒有問題,金萱又很了解平時這兩人的關係,她甚至要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心魔對人的影響,竟然會這麽大嗎?

“易隊還好吧?”她想了想,又從音響上跳下來,有些擔憂地問宮明,“我記得宮老師你最近一直在負責幫他們兩個做心理評估,穀梁那邊我就不問了,易隊呢?”

就連她一個外人都感覺到了穀梁眼神中一閃而逝的殺氣,身為對方最親密的另一半,金萱才不相信易言會沒有任何感覺。

“你也知道,我和易言的關係比較一般。”宮明聳了聳肩,“他對我有很深的防備心理。其實我早跟他說過了,壓根兒不必要這麽戒備的,我對穀梁又沒有什麽惡意。”

金萱:“……不是我說,宮老師,你有時候真的很像那種瘋狂科學家啊。”

像易言那麽敏銳的人,能察覺不到宮明目光中的審視和評估意味嗎?哪怕他表麵上裝得再親和可靠,就連一開始對他有所顧慮的穀梁一,也在後來漸漸對他敞開了心扉,但是在穀梁的事情上,易言從來不會掉以輕心。

哪怕這份警惕完全沒有必要,他也永遠不會給予宮明百分之百的信任。

“真的嗎?”一向遊刃有餘的宮明卻瞪大眼睛,露出了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我還以為大家都覺得我是個很好說話的老師呢……原來同學們都是這樣想我的嗎?”

金萱麵無表情道:“演的太過了,宮老師。”

宮明一秒恢複正常,他咳嗽一聲:“總之,雖然易同學明顯對我有所隱瞞,不過作為一個專業素質過硬的心理醫生,我可以保證暫時是不會出什麽大問題的。”

“……暫時?”

“截止到這次道侶大典結束之前,”宮明十分好心地給出了限定詞,“在這之後的話,就讓他們內部解決吧。老師我到現在都還是單身,實在不想被喂一臉狗糧,這點金同學應該可以理解吧?”

金萱想起前段時間在風穀穀梁和易言兩人黏糊糊的狀態——好吧沒有黏糊糊,他們隻是在營地裏很正常同吃同住而已。

但是情侶之間的氣場就是和普通朋友不一樣啊!雖然當事人可能沒感覺,但金萱作為旁觀者看得很清楚,易隊當時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穀梁身上了!

“要是這麽不放心的話,”宮明給她提出了一個建議,“現在距離典禮正式開始的時間還早,林神宗這邊請來的賓客才到了三分之一。這樣的話,你不如先回住處看看?”

金萱略一思索,便點了頭:“好吧。那這邊的器材……”

宮明很上道地說道:“我來幫你看著就行了。”

金萱立馬很高興地把麥克風塞到了他的手裏:“那就麻煩宮老師了!我剛才隻是隨便測試了一下,如果不放心的話你也可以用它一展歌喉的!”

宮明沉吟片刻,倒還真沒有立刻拒絕,反而拿著麥克風露出了一臉若有所思的神色。

路過的某位特動組隊員:“…………”

不是,你們兩個不會是想荼毒這個世界修士們的耳朵吧?

別以為他不知道宮老師是妥妥的音癡啊!

其實道侶大典並沒有搞麥克風和音響設備的需要,不過指揮部本著以防萬一的心態,還是決定要在這場典禮上打響名聲。

計劃要做,自然就要做周全。萬一這次行動出了什麽岔子,或者雷劫積攢的能量不能夠滿足光屏的需要,他們還得繼續在這個世界停留一段時間呢?

所以,他們一定要在這次全修仙界共襄的盛會上,為漠大豎立起“不能惹”的形象——而隔空傳音、放大聲音則是化神期以上修士才具備的本領,那自然要安排上。

除此之外,還有燈光、幹冰等等氛圍組也必須到位,務必要營造出一種漠大全員Boss的形象!

金萱哼著小曲,又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接下來的流程,剛回到住處,就看到門口一位身穿白色寬袖漢服的青年正低頭擺弄著什麽,熟悉的背影讓她不禁眼前一亮,遙遙朝那邊喊道:

“穀梁!”

正在努力和腰帶奮鬥的穀梁一應聲回頭。

在看到金萱後,他的唇角微揚,朝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學姐,找我有什麽事嗎?”

金萱卻突然倒退半步,有些控製不住地捂住胸口:“別,你別這個樣子笑著跟我講話,否則我怕我會愛上你,易老大會殺了我的。”

穀梁:?

他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學姐,別開玩笑了。”

“我才沒有開玩笑,”金萱正色道,“穀梁,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挺適合穿古裝的。”

除了這一身由林神宗特質料子製成的改良版對襟漢服外,穀梁今天其實並沒有做太多裝飾打扮。他又不是真來結婚的,化妝搞發型什麽的自然就不必了,不過青年底子本就不差,再加上這些天在昆侖山每日都沐浴在靈氣滋養之下,容貌自然是清新脫俗,也難怪金萱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穀梁一隻當學姐是在和往常一樣拿他調侃,他歎了一口氣,選擇換了個話題:“話說學姐不是去典禮那邊負責測試音響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回來看看你們啊,”金萱走到他旁邊,用手肘別了他一下,賊兮兮地問道,“怎麽樣,新郎官,要結婚的感覺如何?”

“……不是結婚!”

盡管這句話這段時間穀梁一已經說了八百遍不止了,但依舊還是會因此臉頰泛紅。金萱原本笑嘻嘻地逗弄著可愛的小學弟,但當她看到穀梁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忍耐和迷惑時,笑容也漸漸淡去了。

“穀梁,”她又問了一遍,“真的沒事嗎?”

“放心吧學姐。”穀梁一明白她想問什麽,他揉了揉太陽穴說道,“其實已經比我想象中的最壞情況要好上不少了,我隻是偶爾會被幽……就是我的副人格的潛意識影響到而已。”

金萱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你本人還是清醒的,能夠區分幻境和現實之間的差別對吧?”

穀梁一點點頭:“對。但是因為我擔心出現什麽意外,所以這幾天我都沒讓他靠近我……咳,我是說,出現在我麵前。”

金萱斜眼瞥他:“已經到了不能說名字的地步了嗎?”

穀梁一:“倒也沒有吧……”隻是以防萬一而已。

金萱盯著他半天,忽然搖了搖頭。

“唉,你說說,好好的一對快結婚的小情侶,現在卻搞得跟兩地分居七年之癢的中年夫妻一樣,”她長籲短歎道,“這絕對是工傷啊。”

穀梁一:“…………”

他其實心裏也覺得有一點點對不起易言,聞言愈發愧疚了:“有嗎?那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去跟他道個歉吧。”

“開個玩笑而已,你還當真了?”金萱毫不客氣地伸手把他的腦袋揉亂,“穀梁,我還以為開學這麽久你好歹能機靈點呢,沒想到還是這麽傻乎乎的!我都懷疑,當初易隊把你哄到手是不是用了什麽坑蒙拐騙的手段了。”

穀梁一嘴角一抽。

別說,好像還真的有。

剛開學那會兒,易言明明在意他在意的要死,非得裝出一副不認識你誰啊的酷哥模樣。之前穀梁是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這人肯定非常享受自己暗搓搓崇拜關注的目光吧?

“對了,學姐,”穀梁又想起一件事,忙問道,“能幫我回房間拿一下我的麵具嗎?”

道侶大典最初是由上古的巫術部落成婚儀式演變過來的,在過程中,負責主持儀式的巫師會為新人戴上由十七種飛禽羽毛、十五種走獸牙齒和十一種爬行類生物體內粘液製成的巫蠱麵具,並向上天祈禱,希望天道保佑這對新人。久而久之,後世也延續下來了這個締結道侶時戴麵具的習俗。

據博學的二長老介紹,這玩意兒還真不是什麽封建迷信,因為製成這種麵具的工藝已經失傳已久,目前流傳至今的,都是上古時期的巫術部落留下的珍貴遺物。

雖然不知道具體有什麽功效,但迄今唯一一位能夠在雷劫中活下來的修士,在道侶大典上就是佩戴了這副麵具。

穀梁一對麵具增加生存率的buff倒並不感興趣。他戴麵具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希望用它來擋一擋易言的臉——不然的話,他很擔心現在已經進入心魔狀態的幽還沒等他們締結成道侶,就一刀捅了易言的腎。

盡管他……咳,並不怎麽在意那種事情,但是男人的腎還是很重要的!幽已經在意識世界裏磨刀霍霍好幾次了,說隻要再見到傅敬言就一定要讓他好看!

穀梁一想起幽說話時臉上那陰惻惻的笑容,就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臉上能露出那麽恐怖的神情呢。

在從金萱那裏拿到了麵具後,穀梁就和她一起來到了典禮現場。他遠遠就看見了宗秦遠正在那邊和一群白衣飄飄的大客戶,啊不,是各宗門的修士代表們交流,不禁由衷敬佩起了宗校長這份敬業的精神——

抓住一切時機,哪怕是離開前的最後一秒鍾也要和客戶談成生意,宗校長這銷售水平,都堪比漠北重工的金牌銷售了!

但穀梁一敬佩歸敬佩,卻完全沒有過去搭話的打算。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到時候宗秦遠一定會親切地拉著他,熱情地向著在場每一位修士介紹這位就是這次道侶大典的主人公,他的“愛徒”之一。

光是想想那幅畫麵,穀梁一就覺得要窒息了。

……他實在應付不來這種場合。

“吃嗎?”

金萱遞給他一把不知從哪裏摸來的瓜子。

穀梁一猶豫了幾秒鍾,還是接了過來。

於是,當易言和其他隊員們一起收拾東西來到典禮現場時,看到的就是今天馬上就要和自己締結契約的道侶正穿著一身飄逸仙氣的寬袖白袍,和另一位打扮得像是剛從007片場出來的女特工,兩人一起鬼鬼祟祟地窩在小樹林旁邊的假山後,一人一把瓜子,嗑得正起勁。

易言:“…………”

饒是他見多識廣波瀾不驚,也被這畫風清氣的一幕震住了幾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他從隊員手中接過麵具戴上,然後大步走向了他們。

“穀梁。”

低沉的聲音讓正沉迷於嗑瓜子的穀梁一猛地回頭,但等做出這個動作後,他才暗道不妙——要是現在就讓幽看到易言的臉,那豈不是糟糕了?

幸好,入目所及的隻是一張猙獰的巫術麵具。穀梁一鬆了一口氣,這才有精力打量起了易言今日的打扮。

和他這種無論穿什麽都不會妨礙施法的純法師不同,易言到底還是個行動派。所以指揮部給他設計的是一身類似於明代錦衣衛使那種便於活動的服裝,漆黑的錦袍隨著他走動的步伐,在光線下,隱隱有山川猛獸的暗紋閃過。

雖然被麵具遮擋,看不清臉,但易言走路時的氣勢和挺拔高大的身材都完美撐起了這套衣服。他的腰側還別著一把匕首,踩著黑色的皮靴大步朝這邊走過來時,穀梁一特別有種自己是從宮中跑出去眠花宿柳的皇上,被負責皇城巡邏的錦衣衛頭子抓了個正著的心虛感。

他默默地按下了因為要嗑瓜子而掀開的半邊麵具,用來遮擋自己臉上的神情。

不得不說,有點……好吧是帥呆了。

易言裝作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朝穀梁一伸出手:“在這裏幹什麽?儀式要開始了,周輕子正在找我們呢。”

穀梁一趕緊把手裏的瓜子丟了,又下意識想要把手往身上抹,卻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是白衣服,一下子僵住了。

易言歎了一口氣,沒在意他的髒手,一把將穀梁一從地上拉起來,又從旁邊隨手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仔仔細細地給他洗幹淨了指縫間殘留的瓜子殼。

“這個對象還不錯,”穀梁幽雖然現在意識渾渾噩噩的,但是還是能對外界有一定感應的,“就體貼這一點,他勉強算是合格。”

穀梁一頓了一下:“幽,你醒了?”

“不是你喚醒我的嗎?”穀梁幽很詫異,“我還要問你有什麽事呢。”

他覺得有些變扭,因為這種情況從前是不存在於他和主人格之間的。

那個時候,他們心意相通,彼此有什麽想法,都不用問出口另一個人格就能全部知曉。

但穀梁幽又不想追問,為什麽主人格在這次他醒來之後就對他遮遮掩掩,因為他能察覺到主人格內心的歉意和堅持。

反正,小一遲早會告訴自己真相的,他想。

對於這一點,穀梁幽對穀梁一有著百分之百的信任。

穀梁幽一直認為,自己的誕生,就是為了“穀梁一”這個人而存在的。

就算哪一天主人格希望他消失,或者與他徹底融合,他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為小一的願望就是他的願望——平時玩鬧似的拌嘴不算,真正遇到大事的時候,一個人怎麽會自己否定自己的決定呢?

“其實我隻是在腦海裏想想,沒想到你一下子就行了。”穀梁一說。

穀梁幽察覺到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不禁在意識世界裏皺眉:“有話直說,你我之間什麽時候需要這樣遮遮掩掩了?”

“好吧,”穀梁一說,“不過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待會典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幽你來參加吧。”

“你還在意這個?”穀梁幽笑話他,“咱們是一個人,我又不會吃你的醋。”

穀梁幽覺得主人格真的很不對勁,問出這種問題,簡直就像是右手向左手抗議為什麽自己天天這麽勞累對方卻不幹活一樣,他們明明共用一個大腦,根本不存在這種事情好嗎!

“你來吧。”但穀梁一仍舊堅持。

“……好吧。”

穀梁幽:“不過,你總得告訴我一遍流程吧。先說好啊,如果有當眾kiss這種環節,在你不對我開放記憶的前提下我可不幹。”

“沒有!”穀梁一的臉一下子紅了,“幽你明明知道這不是婚禮,別人調侃我們也就算了,居然連你都瞎說!”

因為大多精力都投入在和幽的交流之中,外界的易言明顯感覺到了不對。他的腳步微頓,偏頭看著穀梁一,用眼神問道:沒問題嗎?

穀梁一朝他搖了搖頭。

突然,就在他們所在的道路兩側,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

易言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不過卻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因為爆炸聲來自於特動組早就安排好的煙花爆竹,並非是他人襲擊。

雖然也不是沒有宵小之輩打算借著此次林神宗撤下護宗大陣暗搓搓搞事,但是漠大的自動巡航防衛係統可不是擺設。

林神宗發出的每一封邀請函裏,都暗藏了專門用於識別身份的芯片,那些不請自來之輩,那可就要由說著一口溫柔語音的小漠同學熱情招待了。

天空中綻放開燦爛的煙花,顏色各異、絢爛無比的煙花秀足足持續了二十多分著,盡管在場都是能夠跨山越海的修士,也不禁紛紛仰頭,四下裏響起一片驚歎聲。

見四周的賓客們都已落座,周輕子長袖一揮,清風術吹開薄霧,隨著仙鶴靈獸的一聲唳鳴,山林之中振翅飛出無數鳥兒,環繞著昆侖山巔清啼翱翔。

一尊粗獷古樸的祭壇位於典禮現場的正中心,除了道侶大典最基本的祭天三足青銅獸鼎外,令在場賓客們驚訝的是,整個祭壇周圍都被一種類似於鐵荊棘的東西圍繞起來了。

它們的長度甚至都已經伸展到了天空,將整個祭壇所在的天空都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

不是沒有人問過,但所有人得到的答案,都隻是長老們意味深長的笑而不語。

其實對於這些東西,林神宗的長老們也是不甚清楚,隻知道是漠大提前布置的。但周輕子隱約有一個猜測,或許是之前穀梁道友在幫助宗主渡雷劫時造出來的“鐵籠子”翻版?

不過這點他倒是猜對了。

這些的確是用來導電的,它們最終的指向都是放置在青銅鼎內的那兩塊血礦石。

除此之外,指揮部還在地球上進行了超過上百次的模擬實驗,采用全球最先進的雷電衝擊電壓測量技術,全程監控安保到位,保證身處於祭壇內部的穀梁一和易言絕對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一條青石板磚路一直延伸到並肩而立的兩位年輕人腳下。在眾人或是打量試探,或是微笑祝福的目光中,即使在之前反複給自己做過了心理準備,穀梁一的心情還是陡然緊張起來。

但當他感受到寬袖之下易言握緊自己手掌的滾燙溫度和堅定力道時,僵硬的肩膀卻漸漸放鬆了下來。

——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走吧。”易言低聲對他說道。

穀梁一深吸一口氣:

“嗯。”

遠在秦嶺洞天校區的同學們,也在借著無人機轉播觀看著這場道侶大典的實況畫麵。

他們對於每一個能夠到場參加的特動組隊員,都表示了極其強烈的、陰暗的無差別嫉妒——

“可惡啊啊啊!早知道我也去報名參加特動組了!”

“我後悔啊!好不容易攤上了這麽一次全校穿越光宗耀祖的機會,結果興衝衝去報名的時候,各項考核都通過了,卻因為體檢不合格在最後一輪被刷下來了!”

“……樓上那位,不會就是在咱們漠大論壇上盛傳已久的,因為痔瘡慘遭焦教官pass的倒黴蛋預備役吧?”

“啊啊啊啊讓我死吧!”

“哈哈哈哈多大仇啊,看來是說中了。不過這位仁兄可真夠慘的,痔瘡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聽哥一句勸,早割早享受。”

“不是,話題怎麽拐到痔瘡上去了?沒人在意現場嗎?”

“在意也沒用啊,我們又去不了,隻能和幾十億群眾一樣看直播了,而且這機位安排的,還有清晰度,估計還不如光屏直播呢。”

“果然,自古都是留校生最慘。等回地球之後我非得敲詐一波喜糖,他們要是不辦一場千人喜酒我就要鬧了!”

“沒錯!算算看咱們漠大三萬多人,拋去有事不能參加的,至少也還有一兩萬人呢,到時候他們光是收紅包就能收個幾百上千萬了!辦,必須得辦!”

地球上的幾十億人同樣屏住了呼吸,望著這對新人——或者應該入鄉隨俗,用道侶形容更為恰當。盡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場盛事背後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但大多數人在看到畫麵中並肩而行的兩位年輕人時,臉上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衷心為他們祝福的笑容。

“真是……”

就連一直保持著冷靜思考、時刻監控著現場每一個角落的陸朗,也在這一刻神色複雜地抿緊了嘴唇。

無論是作為人類的英雄,還是心意相通的情侶,或者僅僅隻是兩位相互扶持一路走到現在的年輕學生,他都衷心祝願他們能夠像現在這樣,一直一直相伴著走下去。

直至最後一刻來臨。

宗秦遠為他們主持著這場儀式,他點燃青銅鼎內鋪就的木柴,打開古老的羊皮卷,念出上麵晦澀神秘的咒文——在場所有修士都神色一凜,因為他們感覺到了冥冥之中天道規則的波動。

穀梁一也微微皺眉,望向了萬裏無雲的天空。

這種感覺……

就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巨大眼睛,在九天之上向他們投來的冰冷的注視。穀梁一能感覺到身旁易言緊繃的身體,看來他應該也察覺到了那無形的存在。

不過,搞清楚天道的奧秘並不是他們今天的目標。

穀梁一很快便收斂起心神,用宗秦遠遞過來的消毒匕首輕輕劃開食指,將一滴血抹在了尚未完全滾燙的青銅鼎上。而一旁的易言也有學有樣。

那一刹那間,兩人的身體齊齊一震。

穀梁一的寒毛瞬間從頭豎到了腳,就像是一條冰冷的枷鎖纏繞上了他的身體,然後滲透進了他的每一個毛孔裏。

這種感覺並不舒適,甚至還有些令人反感。

怪不得修仙界沒人願意締結道侶契約,他想,這根本就是天道定下的強盜契約。要不是他們同樣是另有所圖,穀梁一現在就想撂挑子不幹了。

“契約已定,”宗秦遠合上手中的羊皮卷,朝他們微笑起來,“哦,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郎了。”

穀梁一:“…………”

根本沒有這個環節好嗎!宗校長您就別瞎起哄了!

他默默地轉向易言,一麵在內心呼喚幽,一麵用眼神詢問道:是你自己摘麵具,還是我來幫你摘?

易言停頓了一下,鬆開牽著穀梁一的手,自己主動摘下了麵具。

在整個計劃的製定過程中,指揮部最大的疑慮就是擔心穀梁的心魔在看到易言時情感波動不夠強烈,或者,具體點說,是沒有強烈到滿足天道降下雷劫的標準,那到時候該怎麽辦?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

台下的金萱眼睜睜看著上一秒還風和日麗天朗氣清的昆侖山,眨眼間便聚集起了猶如山巒重疊般黑沉的烏雲,還有一看就知道相當不妙的紫色雷暴閃電在雲層中湧動,不禁望著前方那道緊繃著的白色背影,內心浮現出一個讓她相當困惑的問題:

你倆當初,到底是怎麽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