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劉雨卿二十六師血戰上海大場(三)

劉雨卿腦海裏一直浮現著宋希廉臨別的那句話和他的眼神。很快,事實就證明宋希廉的擔憂是有幾分道理的。

大場周圍是一片開闊地,地勢平坦,根本無險可守。陣地隻有在棉花地裏挖掘,連師的指揮所也隻有設在棉花地裏,平地向下挖出一個坑和交通壕,上麵橫搭上一些木梁,再蓋上泥土,便成了指揮所。

他的隊伍還沒有正式進入陣地,就遭受到一次慘痛的打擊。二十六師是一支小部隊,其牌子和底子都比宋希廉的三十六師要弱得多。全師人數不足一萬,共有四個團加一個通訊連和一個工兵連,每團有三個步兵營和一個迫擊炮連(有四門迫擊炮),每營有三個步兵連和一個重機槍連(有四挺重機槍),每連的三個步兵排,每排有一挺輕機槍。士兵們拿步槍,有的步槍老得像是掉了牙,槍膛裏連來複線都快磨掉了。有的士兵的步槍缺少零件,槍栓必須用麻繩係上,否則會掉下來。有的士兵拿的更不知道是哪一年造的雙筒步槍。全師沒有一門大炮,沒有後勤,沒有野戰醫院。

十六日拂曉前一線部隊奉命進入指定位置隱蔽待命。天剛黎明,幾個觀察氣球一掛上天空,一群日本飛機呼嘯著飛臨上空,對準這片隱蔽地俯衝投彈,來回掃射,就像有人向敵人報告了部隊的隱蔽位置一樣準確。這片地方被炸得煙霧騰騰,一片火海,爆炸聲不斷,震耳欲聾。初上戰場的川軍士兵哪裏經曆過這樣猛烈的陣仗,被打得心驚肉跳,六神無主,紛紛跑進附近一片竹林躲避。殊知飛機剛一飛走,一陣排炮從天而降,大口徑榴彈炮彈和悶雷般響的艦炮炮彈雨點般的對準這片竹林一齊打過來。瞬間之中,這片竹林連同裏麵的近二百條生命在一片煙霧中從大地上消失了。

劉汝卿聞訊立即趕來,竹林子己經不見了,原來是竹林的地方坑坑窪窪布滿彈坑,燃燒過的竹子還冒著縷縷黑煙。殘存的竹杆上掛著一些軍裝的灰色破布條和陣亡士兵的腸脯內髒殘塊。血的代價啊!劉汝卿恨得直頓腳,狠狠地下了一道命令:“今後,凡是在轟炸中帶頭亂跑的,就地槍斃!士兵亂跑,軍官槍斃!”

剩下六輛坦克不敢再前進,在原地繞圈子躲避炮彈。坦克後麵的步兵失去掩護,暴露在火網這下,在密集的火力打擊下,紛紛被打倒在地,餘下的往後退縮。團長強兆馥抓住戰機,一聲令下:“出擊!”

前沿陣地一個營的兵士迅速跳出戰壕,在營長彭啟良的帶領下朝著坦克奮不顧身地就撲了過去。可憐的川軍士兵還不知道對坦克應該怎麽打,以為像人一樣可以抓個活的,有的對著坦克開槍,有的朝坦克甩手榴彈。六輛坦克來回轉動著炮塔,對準衝鋒的士兵猛烈掃射,那些沒有退走的鬼子也同時開火,以密集的交叉火網布下了一道死亡的封鎖線,衝鋒的士兵在這片火網下不斷被打倒。

這時,我方的戰防炮己經暴露目標,受到敵炮兵火力的猛烈壓製,陣地被摧毀,火炮被炸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撤下陣地去了。

敵坦克發現我軍的戰防炮失去作用,不僅瘋狂地掃射,而且開足馬力向我方士兵衝撞和碾壓。此處地勢開闊,又有公路貫通,便於坦克活動,六輛坦克成了六座移動著的鋼鐵堡壘,來回滾動,在我衝鋒的士兵麵前大顯威風。兩輛被打壞的坦克又開始噴出火舌,機槍咆哮起來,潑出陣陣彈雨。我衝鋒有的士兵有的己經接近了坦克 ,有的甚至不顧一切爬上坦克,卻不知道如何下手,爬上坦克的馬上又被敵人機槍掃射打翻下來。很快,一場戰鬥變成了一場屠殺,熱血沸騰而又隻憑勇敢的肉體終歸不是鋼鐵的對手,我失卻戰壕掩護的士兵被坦克切斷了退路,坦克在野地裏不停地對著我方士兵追逐和掃射,穿著灰布軍裝的士兵不斷栽倒。在不到二個小時的時間裏,我一個營的兵力,被敵人完全消滅,屍體被坦克碾成肉漿。沒有死的傷員也被衝上來的敵人用刺刀俟個捅死。我前沿陣地被敵人炮火猛烈壓製,自顧不暇,根本無法增援。一陣流彈射過來,團長強兆馥左腿被子彈打個對穿,血流入注,頸部也被彈片劃了一條血口子。衛兵要來包紮,被他一掌推開,拿著望遠鏡的雙手在發抖,眼前令人悲憤的一幕,使他痛心不己,一拳砸在工事的牆圍上,說了聲:“人對坦克,再也不能這麽打!”

日軍消滅了前沿衝鋒的這個營,又在坦克的掩護下乘勝向第二條戰線發起攻擊。我軍不能支持,向後撤退,強兆馥在衛兵的摻扶下涉過陣地後麵的一條小河,重新布署陣地,拚死抵抗,犧牲了不少人後終於擋住了敵人進攻的勢頭,隔河與敵相對持。

日走!”領著這三十多人非戰鬥人員組成的隊伍冒著密集的炮火跨上火線去了。

王玉成被送到包紮所包紮傷口後,同重傷員一起在那裏等待到晚上有車來接運。此時,又不斷有新的傷員被送到包紮所,他們帶來了陣地上情況,也帶來了劉舟楫營長英勇陣亡的消息。一個傷員說:“劉營長帶著援軍趕來時,幾個連長都己陣亡,陣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槍聲炮聲喊聲響成一片,分不清個數。老兵都說,這個仗打得從來沒見個過凶。這時,有十多個狗日的己經衝入我軍陣地。劉營長的眼晴像是噴著火,大喊一聲就衝入敵群,兄弟們也都像發了瘋一樣,跟著上去就是一頓亂砍亂殺,把這十多個狗日的幹掉後,劉營長又帶著大家向前衝。鬼子也都不要命,紅著的眼晴瞪得像牛卵子,呀呀怪叫著挺著刺刀就衝上來。我被鬼子兩把刺刀逼住,左右招架,眼看就要完蛋。正在危急時候,劉營長趕來,一刀就砍翻一個。另一個一回頭,被我一刺刀戳進去,狗日的血噴了我一臉。打退了鬼子的進攻後,劉營長親自斷後指揮兄弟們撤回來。

誰知幾挺機槍對準我們一齊掃過來,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我正在劉營長身邊,聽見他像咳嗽樣的悶叫了一聲,就栽倒在地上。我顧不得我也挨了一槍,忙和另一兄弟一起把劉營長拖回陣地。劉營長身上被打了幾個洞,血冒得堵都堵不住,他睜開眼晴看了我一眼,用手指了一下衣服的口袋,一口血從口鼻中嗆出來,頭一歪,就咽了氣。我打開上身這個口袋,摸出被血浸透了的兩張紙,一看就曉得是劉營長寫的遺書。我把它交給了團長。團長看後擦了一把眼晴,叫文書念給兄弟們聽,我還記得有這幾句:‘舟楫在軍有年,不無交往,身無長物,死無餘件,凡我欠人者、人欠我者,煩付團長及上級等代為清償,使舟楫報國之後,無負於人也。’遺書後麵,還附有賬目清章一張。在場的兄弟聽到念劉營長的遺書後,都在擦眼淚。”這位傷員還說:“劉營長平時待我們下邊的兄弟,就像待親兒子一樣。如果仗打完了,我還沒有死,我要找到劉營長的家屬,把劉營長最後的事情說給他們聽。”

劉舟楫除打仗有方外,平素還喜好讀書,善書法,一向是王玉成崇敬的人。其音容笑貌,喜怒哀樂,頓時栩栩如在眼前。分手不過瞬間,哪知竟作子虛烏有,雖然身在戰場,生死早己置之度外,但聞之仍不免潸然淚下。在場的所有傷者、醫務人員以及乘夜來慰問傷病的上海市民學生人等,聞之也無不被感動得落淚。

到了晚上,戰場如同換了一番天地。天空雖然一片漆黑,但時有照明彈射向天空。我方亦不時向敵方進行炮擊,炮彈留下火紅的彈道,如同一條一條的彩虹。士兵們趁天黑吃飯,吃完飯後抓緊時間掩埋屍體,救護傷員,掄修工事。陣地後沿,上海市民組織的支前民眾紛紛到達前線,掄運傷員,分放慰問品,人來人往,有的地方形如夜市。黑暗中,王玉成被一個小個子一把背起來就往汽車上送,迷迷糊糊中感受一陣柔軟的身體肌膚和頭發上的香水味。掙開眼晴仔細一看,雖不別其人,不見其麵,但見衣著合體,卷發蓬鬆,才知背著自己的不是女學生就是女市民,頓時被感動得是熱淚盈眶。

王玉成等重傷員的擔架被上海義勇隊抬著經過上海市區,街道上市民群眾夾道向擔架上拋投餅幹、香煙、糖果罐頭、毛巾等物品,男女都熱淚盈框,頻頻招手致敬,並高呼:“祝兄弟們早日恢複健康,重返前線殺敵!”負傷官兵都倍受鼓舞。

王玉成後來被送到杭州戰地醫院治療,此時醫院己無法容納這樣多的傷員,於是傷員被分散安置在郊區農民家中,每天由流動醫療隊來換藥一次。王玉成被安置有杭州市郊小南埠王阿四家中,受到他家熱情護理。**用品被褥全換成新的,每日三餐不離雞蛋魚肉和水果。全家老少輪流通宵守護,稍有呻吟,老少蜂擁而至,關心親如家人,令其數十年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