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第44章 團軍洪洞遇八路(一)
經過太原會戰後的二十二集團軍駐紮到晉西南整補。集團軍總司令部駐洪洞縣,從洪洞到平遙,全集團軍的駐地沿汾河河穀從南到北擺了一長串。在此次會戰中,四十一軍傷亡最為慘重,兩萬多人還剩下一萬人,沒有一個完整的師、旅、團、營,有的連隻有十七、八個人。軍長孫震一麵派人進行收容,一麵對全軍進行整編。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孫震在平遙城南五十公裏義棠鎮召集全軍將士進行整編。這裏是山西人引以為驕傲的汾河河穀,西邊是巍峨的呂梁山,東邊是雄偉的太行山。在一塊山間盆地中看起來十分荒涼的土地上,全軍排成參差不齊隊伍,在寒風中昂首挺胸地站在一起。雖然有的士兵打著繃帶,但他們已經不再凍得索索發抖。因為川中的父老鄉親和兄弟姐妹們聽說自己的子弟兵穿著單衣短褲在冰天雪地中打仗,立刻在家鄉進行了緊急動員和募捐活動。據成都《新新新聞》報載,有廣漢、安縣、石邡、金堂等各縣民眾,首先連更連夜地收集到一批衣物鞋襪,送到前線來了。士兵們多數都穿上了棉衣,至少也沒有穿短褲了。
此時的晉南,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孫震站在一個土堆上訓話,瘦削的臉上凝聚著沉重的表情和一絲威嚴,首先號令全軍對陣亡將士默哀三分鍾。站在這裏人人都能感覺到,全軍的隊伍縮小了一半,一些熟悉的麵孔已經永遠消失了,連他們的屍體也多被丟棄在不知名的荒野裏。天空中開始飄落雪花,又一陣寒風吹過來,揚起地上的積雪,吹拂在眾人的臉上和軍服上。在這些穆然肅立的隊伍中,沒有一個人用手來拂去身上的這些來自天上的和地上的白雪,就當這是全身為自己同伴披上的孝。一時間,在慶幸自己生還的同時,一陣悲憤的心情緊緊地籠罩在這支隊伍中間。
孫震訓話完畢,宣布對全軍進行整編。原來是全軍兩師四旅八團,現在把每個旅的兩個團統統合成一個團。空出一個團的官佐回川接受新兵。八個團縮成四個團,成了一旅轄一團。一二二師三六四旅整編的戰鬥團是七二七團,團長張宣武;三六六旅整編的戰鬥團是七三一團,團長王文振;一二四師三七〇旅是七四〇團,團長王麟;三七二旅是七三四團,團長劉公台。七四〇團王麟團長因病回川,由副團長何煋榮代理。
整編結束,多餘出來的軍官集中洪洞縣城,準備返川接新兵。同時,孫軍長舍掉老本,命令留川的一二三師也出川來前線進入戰鬥序列。整編後的戰鬥團各自回到駐地,繼續整訓,提升戰力。
七四〇團代團長何煋榮同少校政訓員胡清溪一同帶領全團乘火車返回洪洞城西的駐地。何煋榮是一位出身於小知識分子的家庭的軍人,父親既有嚴厲的儒學要求,又接受西方的開明思想。因此,從小養成善於思考和追尋真相的習慣。出川以來這一個多月的戰鬥給予他太多的問題需要認真思考,我們隊伍誌氣高昂,卻被敵人打得落花流水,這除了武器不堪匹敵外,還有其它什麽原因?
返回洪洞前,孫震特地召見了何煋榮,他對這位軍中“武狀元”有極深的了解。七四〇團是全軍保存最完整的一個團,一是由於到達娘子關前線最晚,一二四師稅師長有意為軍長保留下這個比較完整的團,以便孫震到達前線後貼身使用;二是由於兩位團長配合得好,帶兵有方,戰鬥力強,在壽陽阻擊敵人掩護全軍撤退,以較小的代價完成了任務。孫震在召見中要何煋榮帶好這個最有實力和戰鬥力的團,既要達成上級的任務,又切記要保存好自己的實力。何煋榮從軍長的訓令中體會到,這就是此時此地、也可能是今後相當長的時期,經過了這次慘重的損失後孫軍長心思了。可是,奮勇作戰和保存實力這兩項訓令又如何能同時作到?
何煋榮是四川省仁壽縣人,一九二五年在成都英美所辦的華西大學附屬中學讀書時,時逢在長江中橫行的英國軍艦炮轟四川萬縣,造成震驚全國的“九五萬縣慘案”。為了抗議英帝國主義的霸道行徑,同在成都的華西大學靠獎學金讀書的兄長何思可一道參加了退學團從華西大學退學。輟學之後兄弟雙雙無錢再升入其它學校就讀,不得不放棄對數理化的愛好,分別考入二十九軍(即四十一軍的前身)在四川省三台縣潼川鎮開辦的軍官學校。其兄學政治,何煋榮學軍事,先後畢業時都發第一名,成為轟動全軍的何氏兄弟“文武兩狀員”。後來其兄何思可在軍長田頌堯的資助下到南京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係,何煋榮留在二十九軍追隨田頒堯和孫震,因為是第一名,畢業後直接當排長,後一直到營長。再後來,何煋榮被保送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洛陽分校(即黃埔十期)就讀,畢業後回到四十一軍。此次出川前,在四十一軍的綿陽軍校任中校教官,他的兄長何思可在中央政治大學畢業後分派駐英國大使館作外交官。
從洪洞車站下車出來,何煋榮騎在他的那匹青驄馬上,一邊走一邊想。首先想到的還是孫軍長的訓令,細細體會。然後想到的是他的團長王麟,王麟字智仁,是四十一軍的老軍人,長何煋榮七歲,出身於四川省榮昌縣一個清貧的舊知識分子家庭,從小父母雙亡,依長姐生活,六歲入私塾,十二歲考入榮昌縣立中學,因學習刻苦,成績優異,得以享受公費助學完成學業。王麟為人直率,打起仗來不要命,人稱“王靈官”。王、何正副團長出身相同,初初配合便十分默契,實為全軍少見。王麟出川前生疥瘡,全身長膿胞、潰爛,結痂猶如脫了厚厚的一層皮。病還沒有痊愈,堅決要跟著隊伍一道出川。全團從綿陽步行到寶雞坐上火車,到了西安,恰值車頭修理,放假一天。王、何正副團長讓政訓員胡清溪就地安頓部隊,自己帶上副官和二個衛兵,早聞西安碑林遐邇聞名,盡藏曆代名家書刻,難得拜謁。這時,兩人情投意合,何不趁此機會,就地一遊。於是東遊西**,漫步而去。
西安城內如同一座兵營,到處都見軍人。從服裝看,有中央軍,有地方軍;從口音聽,似乎東南西北來的都有。除了軍人,隨處還可見到學生和民眾團體宣傳抗日,口號聲此起彼伏,激動人心。幾個人先到碑林,從漢到清保留下來的三千多塊碑刻,讓從小酷愛書法藝術的何煋榮興趣盎然,俯身在先賢銘帖上邊看邊摸。王麟也是書法愛好者,從小師從榮昌縣著名的教育家戴禮堂先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無論楷、行、草,均為上乘。在北川縣(就是在“五一二”地震時幾近毀滅的白川縣)兼任縣長時,曾為縣誌提筆為序,字跡秀麗工整、剛勁有力,讓人稱慕。兩人對著碑石指指劃劃,各抒己見,讚歎不已。看過碑林,大家又領略了一頓羊肉泡饃,原想去大雁塔,無奈路程過遠,於是信步走入一座寺院。
寺院內求簽拜佛的人也不少。一棵大樹下擺有一張方桌,一張布條上大書“鐵嘴神算”幾個字,看書法也算有些功底,一個白胡子,載銅邊老花眼鏡的人正在桌後閑坐。看見有人走到跟前,立刻起身招呼:“長官請坐,算個命如何?”這幾個當兵的本不信命,但看見此人如此盛情,也便一時來了興頭,三個都圍著桌子坐下來,兩個衛兵在後麵站好。“鐵嘴神算”挨個的算,無非是些“福大命大”、“官運亨通”、“大難不死”之類。連衛兵都免費包算,惟獨在算王麟時,似乎看中了隻有他的領章上是三顆星,於是麵露玄虛,半閉著眼睛,欲言又止,似說不說。那王麟是個急性子的人,看見這個“神算”這般模樣,那裏忍耐得住?愈發急著要聽個結果。於是要他快說,說是我們當兵的出來打日本人死都不怕,還有啥子不能說的?這個“鐵嘴神算”停了一會,看已吊足了胃口,終於開了鐵嘴:“罪過,罪過,這位官長恐怕難過這一劫呀。”
“如何過不了這一劫?”
“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聽完這句話,王麟大嘴一張,哈哈大笑,眉宇間透出一股豪氣:“我早就脫了一層皮了。”原來他聯想起了他那滿身的膿胞瘡,治好時自然已經全身脫了一層皮。何煋榮對此卻似有所思,這場近於戲言的對話,是乎印證著什麽,令他久久不忘。
沒想到在娘子關壽陽那一仗,王麟又身患重病,讓衛兵用筐子抬上陣地指揮作戰。那一仗打下來,加上原來內戰時留下的槍傷發作,已經支持不住,近於昏迷,不得不送往後方,最後回成都治病去了,還不知現在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