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木材,榫卯結構建起來的閣樓清新典雅,四處溢著木頭香氣。

這樓裏一個房間放成品藥加上做實驗,一個房間堆原料,除了這兩間,其他都被宋歌偷偷換成娛樂地盤。

什麽話本,市麵上的小玩意兒,宋歌時不時與雲珠出門,買了一大堆回來。

杜夜昏迷有些時間,寒氣正驅逐著他體內陽剛熱氣。

汗水從額頭至下巴,他全身濕透了。

臉上交替著青紅臉色,是脈象缺氣血的表現。

宋歌正要給他喂藥,留了個心,號在他手腕上,臉色頓然失驚。

得益原主自小欺負杜夜,拿他試毒都是尋常之事。所以宋歌對杜夜病情的掌握可謂一清二楚。

她體內留著原主高超的醫學技能。

一下驚覺,杜夜體內的寒毒已經發生變化。

換句話說,他體內的寒毒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他的成長一直變化,每個階段都相應變本加厲,摧毀杜夜。

宋歌深吸口氣。

眼神驀然變得複雜。

回憶盤旋腦海,對於原主來說,杜夜隻是宋魁玉從北疆帶來的小奴隸。

但是於看完整本書的宋歌來說,她回憶起杜夜身世,隱約記得作者說過,他是北疆皇族血統。

因生母卑賤,所以被其他皇族人視為恥辱,下毒逐出北疆。

宋魁玉不過在路上撿到他,順便帶回來。

這層身世關係,莫名讓宋歌有絲心慌膈應。

希望杜夜忘記他自己的身世,不要給這一生添上什麽其他情節。

光是幫他逃開皇帝毒殺,已經夠累了。

原主也隻會些醫術而已,什麽回到北疆,報仇雪恨,這她真幫不上什麽忙。

豆大汗水落在地上竟有了水滴聲,宋歌回神,趕緊跑去隔壁堆藥材的地方拿幾味草藥。

放在小砂鍋上煎熬。

寒症變了,其實對宋歌是好處。

開始那寒症虛薄,是綿裏針,藏著隱著不出來。要二十多種藥材配在一起熬藥,還得關照杜夜本身那累死累活的身子骨,給他配解藥同時還得顧及養元。第一次配時,累得宋歌梗著脖子,想一刀把自己送走。

可如今,那寒症倒是如利劍一般,雖傷人更厲害,但也叫人看見了。

宋歌能大大方方對症抓幾味藥材,就能遏製那症狀,並且還能多餘發揮,給杜夜補補這些年消耗的陽氣

所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老子爺爺誠不欺我。

*

藥汁灌下,宋歌給杜夜將衣衫解開,用幹帕子在他額上擦拭,將他滿臉狼狽的汗水擦幹。

藥效起得很快,杜夜這座冰雕身子慢慢軟化,臉上多了些皮肉柔軟,垂在床邊的手指也動了動。

才有一點意識,便見他眉梢蹙起,凝成愁緒模樣,宋歌看著覺得別扭。

這人一點都沒放鬆的時候,睡夢也如此憂慮。

不過多是長年累月的人世傷害造成這樣,考慮到裏麵也有自己一份,宋歌靜默撇去心底那點意見。

“阿娘……”

虛弱無力的,她聽見杜夜聲音。

口舌幹燥,從嗓子裏擠出這蒼白聲響,多的是鮮有的眷念與脆弱。杜夜綿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宋歌心神恍惚片刻。

看著他虛浮,脫水脫得厲害的臉,宋歌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任由杜夜汗水浸濕的手掌拉住自己衣袖,輕聲應了句:“嗯~小夜……”

話音才落在空氣中,她就想給自己一掌。

又不是演戲,這時候哪需要你代入角色的能力!

一道視線襲來,微弱但銳利如銀針。

杜夜那雙眼瞳在她四散應答的聲色中睜開,眼色黑黝黝,如泥沼,危險神秘,叫人有些發怔。

氣氛冷凝滯怠,杜夜嗓音帶著薄冰感:“滾!”

嘶啞著的低聲厲然,方才被握緊的衣袖如今被人棄如敝履,皺巴巴垂在宋歌身上。

“宰相大人真是過河拆橋,拆得一手好橋。”

宋歌咬著牙齒,不悅念叨。

胸前空著,衣襟散開,杜夜掙紮要起來,卻使不上力氣,輕微移動便牽連身體百個瘡口,痛感遍布四肢百骸。

宋歌腳步晃悠悠的,她知道杜夜一時動不了。

還缺她一味湯藥衝散五髒寒氣,將損耗凍傷的地方滋養,杜夜才能稍微恢複。

少女在藥爐前扇風,青絲蒙上木樓外的陽光,如披了層朦朧輝澤,她神色專注,纖細手指如玉蔥樣潔白,仿佛一捏就能化成水。

她眉宇顰起,細細眼尾透著些許擔心,藥氣熏騰霧氣將她的臉襯得越發水潤潔白。

杜夜心底冷哼,這場景與宋歌真的不搭。

她貪生怕死,怕到擔心自己報複,拋棄淩霄峰,背叛親生父親,果然蛇蠍心腸的人什麽都能做出來。

他做的選擇沒錯。

杜夜再次在心底肯定。

藥汁入口時,宋歌見杜夜皺了下眉。

“很苦吧?這藥加了苦瓜,鎮定血液的。”勺子在碗裏攪了攪,宋歌眼神忽的一亮:“你等下,我馬上回來。”

她一陣風似的走開,衣袖薄紗帶起的風有清新的藥香味兒,與他喝在口中的苦澀不同,旋繞在鼻上,久久沒散去。

“來,吃點這個!”宋歌往他嘴裏塞了個山楂糖。

這是影兒與雲珠做的,她覺得好吃,就帶了些過來,邊看話本邊吃,想杜夜如今還派上用場。

酸甜與粗糲的糖感融在口舌中,一下衝淡那份深.喉的苦意。

藥汁喝完之際,杜夜已經能抬起胳膊,將衣襟合起來。

修長手指按在潔白衣衫上,皮膚下隆起的肌理若隱若現,汗水,微凸的喉結,工筆畫般精致引人的五官,即便杜夜再陰冷,宋歌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副皮囊確實頂級。

“對了,杜夜,你體內的毒在變化。我現在還摸不透它變化的周期的多長,需要……”

“一年。”

宋歌訝然看他:“你怎麽知道?”

寒症那般難忍,在發作時,病人常處在昏迷或半死狀態,大多沒意識了。

杜夜怎麽知道他自己那寒症會變化,還清楚知曉時間是一年。

難道他已經知道身世?

“它每次變會有不同症狀,有時候皮膚會破,有時候是出汗,我按這個推測的。”

宋歌懸起的氣,一瞬鬆了。

還好,還好……

“我外袍在哪?”杜夜一身白色褻衣,人影綽綽站著,如幽冷的月亮。

宋歌咬了下唇,眼光掃在地上擰成一根麻繩的衣服,嘴角抿著。

杜夜順她眼光過去,眉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