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掛在樹梢,老李推開房門,把熬好的藥端給床前的人。
“少爺,你今天都沒吃什麽,廚房有做好的粥,您過去喝點。”
“我等著宋歌醒再去吃,不餓。”
接過碗,淩霄峰用勺子攪拌,調試裏麵的溫度。
視線向下凝著**的人,瞳仁隱著深深的心灼。
臨走前,老李目光掃過床位,幾不可聞地歎息。
那姑娘身上沒受傷,卻是情緒受到極大刺激促使的昏迷。
這在醫道上稱為“情致所病”,內傷,最是消磨人。
可她這病不但消磨她自己,連帶著少爺也被消磨。
老李退出去,門鎖應聲而落。
棕黑色藥汁呈在瑩白的勺子內,淩霄峰一口一口喂宋歌喝下。
幾日了,她全然這樣躺著,除了藥汁兒一點東西沒吃,臉已經肉眼可見的消瘦。
下頜骨被白皙無暇的皮膚包裹著,底下一條淺淺青色的經絡都清晰可見。
看得心疼,淩霄峰伸出指尖,在她臉頰上輕輕劃過,像夕陽的光柔柔照在海水上,他的觸碰在她昏沉時也這樣溫柔,唯恐唐突驚擾她。
瓷碗內的藥汁兒下去一半,宋歌的嘴角忽然動了動,再去喂時從唇縫中流落。
淩霄峰拿起帕子為她拭去,讓她嘴角從心歸為淺淺的嫣紅。
夜色悄然變深,淩霄峰出去拿被褥,每晚他都在宋歌的房間打地鋪,方便即使等到她醒來。
想著若是她忽然蘇醒的深夜口渴或饑餓,自己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秉奉禮節,他白天都將被褥抱出去,晚上睡覺時才拿進來。
淩霄峰剛走,**沉睡的女人便悠悠睜開眼。
幾日來,已經摸清了所有人每天都會做些什麽事情。
宋歌把剩有一半藥汁的瓷碗拿到跟前,又從懷裏拿出些已經幹癟的藥草。
那是當日為雲珠采摘藥草時留下的,當時乃是無意,現在卻有了大用處。
這藥草,昏迷的人服下能逐漸蘇醒,而清醒的人喝下去,便會昏睡三天三夜。
隻是味道刺鼻,她需要一些平淡的藥味兒中和。
今夜月光皎潔,透過窗戶上印花朦朧的糊紙,灑在屋子內,小屋陡然變得純淨,如月下的一潭湖水。
淩霄峰枕著手臂,在夜色中靜靜訴說近來他覺得有趣的事兒。
宋歌躺下後,這件事便成為他的習慣,他覺得或許宋歌能聽見。
**的人偽裝的昏迷,當然能聽見。
宋歌把他的話當成每日睡前故事來聽,聽著聽著也就放下白天閉上眼也會時刻警惕的防備,遂然進入夢鄉。
“宋歌這個小島與世隔絕,等你醒來,喜歡這個地方,我們就在這定居。你不喜歡,我們就去別的地方。我們……”
說得盡興時,淩霄峰突然頓住,想起什麽,驀然自嘲下,沒了下文。
黑夜裏,他目光向下,在看不清的虛無中倉皇找自己那雙腿。
這雙腿,還在他身上卻也早已離開他。
封鎖氣脈,沒了知覺,現在能支持他站起來,讓他來回走動,可過幾年便不好說了。
他終於和宋歌相聚,卻沒了能許諾她永遠的底氣。
*
完成事情需要時機,宋歌一直都在等待那個時機。
淩霄峰整日在房間陪他,追風、李老和她當初派來的管昊都會進來談事情。
躺在**,宋歌漸漸理清了所有事情的脈絡。
杜夜的野心早已變異,從請求宋魁玉與他一起回汴梁時,他便盤算要將宋魁玉作為討皇帝最後信任的棋子,讓皇帝完全信任他。
他殺了李元裴,將迫害宋魁玉的罪責全都推卸給皇帝,一個已經不能開口說話的死人。
號稱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苦受難,為了給全大梁創造一個開平盛世。
做宰相時他廉潔愛民的形象深入人心,全汴梁城的百姓知道皇上被害,杜夜即將登上皇位後,歡呼雀躍,仿佛已經看到在杜夜治理下幸福的生活。
管昊常常過來看望宋歌,他對淩霄峰說等到宋歌一醒,他便去汴梁城,把雲珠救回來。
他每日都來,語氣越發焦急,也如宋歌一般,擔憂雲珠境況。
等到時機來臨,所有等待都會化為衝破的動力。
島上的人一定要為老李的回歸慶祝,老李推脫再三還是沒經得住村民熱情。
這日,太陽當空,早已準備好的村民把家帶來的魚羊牛肉和新鮮蔬果都拿出來,直接在老李家門前搭上宴席。
村裏的規矩,晚輩得向長輩敬酒。
老李雖是長輩,但他帶回來的四個娃娃看樣子都是剛成年的娃娃。
村民裏有好熱鬧的人喊了:“老李,每次到你家,除了見你還是見你,都看不見兒子、兒媳婦兒,怎麽從外麵回來看不起我們這些不走出去的島人兒?”
“哪裏哪裏,各位誤會,他們認生,真是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老李頭上急出一頭冷汗,擔心的事兒還是來了。
這個島雖然隱秘,但早不是他年輕時那樣沒人樂意出去看世界的樣子,島上年輕小夥子,現在時常劃著船出去,雖然極少與外界交往,但難免會看到外麵的信息。
他記得前幾日那追風回來說,汴梁城上上下下,全城通緝淩霄峰與宋歌,懸賞極高。
他們若是露麵,極有風險。
老李如坐針氈,還沒想出對策時,幾個喝多了的村民直接往他裏屋走去。
老李追上去,眼見著看那幾個人要開了宋歌的房門,他趕忙治止。
“誒,那間屋子不能進!”
“有什麽不能進的,老李爺講究多,咱們今天就要看看了。”
幾個人剛要推進去,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淩霄峰站在門口,一臉笑意,對著幾個人稍稍鞠身。
“這是我和夫人的屋子,內人身體不適,不方便見人,幾位大哥還請見諒。”
幾個草莽野夫見到淩霄峰白玉無瑕,翩翩公子的模樣,已經驚得說不出話,兩隻眼盯得發直。
這世上還有比村頭杜鵑還漂亮的人,還是個男人!
幾個人呆愣愣的不說話,被李老推搡著回到酒席去。
入鄉隨俗,避免人懷疑,淩霄峰叫上管昊一起出去敬酒。
“各位,我們來島上多日,因初來,擔心叨擾各位,一直不敢擅自出來見客。今日各位來酒席,霄風感謝各位。內人身體不適,還有個小兄弟出去辦事,今日就我們二人為諸位敬酒,懇請諸位不棄。”
一席話後,淩霄峰與管昊將杯中酒飲盡。
那些村民早已被淩霄峰氣度與談吐驚豔得目瞪口呆,隻覺得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有幾個老村民在老李耳邊嘀咕:“李老頭,你外麵找的媳婦兒是什麽天仙模樣,生出這麽好的兒子?”
老李擦了擦汗:“還行,還行,小子就是長得好看。”
總算過了一關,以後再沒這麽驚險的事兒了。
酒桌角落處,。坐著個漁夫打扮的人。看見淩霄峰的側臉皺了皺眉,急著確認什麽,豁然騰地站起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