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個人對抗全體的戰爭中,出現了由懲罰性、堅定的“超我”的發展所引發並擴大的內部爭鬥,這種內部爭鬥源自家庭的變遷,如父親的“缺位”以及依賴心理教育專家和顧問的母親。因頻繁離婚而“消失”的父親,使得兒童把母親想象成為閹割版的父親,於是兒童便幻想著通過獲取聲望或模仿成功人士來取代父親或擁有男性**。寬容的教育以及父母的作用日益社會化,使得家庭權威的內在化變得困難了,然而這並不能摧毀“超我”,反而將“超我”的內涵朝著一種越發“獨裁”與冷酷的方向去改變。“超我”實際上是以博取聲望及成功的命令形式表現出來的,如果不能實現,那麽它則會不可避免地引發對“我”的批判。傑出人士、明星以及偶像們所展現的魅力不可阻擋,再經由媒體的添油加醋,更“加深了對聲望與榮耀的自戀性的渴望,慫恿普通百姓去效仿明星,去厭惡同類,從而使得人們越發難以接受那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由此,美國成為一個“崇拜者”的國度。與心理學顧問摧毀了父母對自己教育能力的信心並加深了他們的憂慮一樣,與名流人士聯係在一起的幸福觀則滋生出了懷疑和焦慮情緒。自戀社會衍生出了一些遠大的抱負,一些不可能實現的抱負,導致了人們去詆毀與蔑視自己。享樂主義社會催生出表麵上的容忍與寬宏,但事實上,焦慮、不堅定以及挫折感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麵積的蔓延。自戀更多的是源自對“我”的恨,而非對它的崇拜。

那麽,名人崇拜呢?世上的紅人與大人物們所受到的尊敬減少了,但這意義深遠。電影“明星們”的命運與一些偉大的政治領導人及“哲學”思想家們如出一轍。有知識、有能力、讓人肅然起敬的人物風光不再了,因為他們被個性化的進程所風化了,因為個性化進程讓人無法長時間容忍如此露骨的不平等以及如此明顯的距離感。由此,人們見證了心理分析的崩潰,見證了曆史巨擘的終結,見證了可為之自殺的明星們的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大批名不見經傳的思想大師、沉默的心理分析師、群星爭輝的夏季以及可推心置腹的政治人物。一切能給人以絕對感、讓人高山仰止的東西都不複存在了,名流們失去了光環,不再有強大的煽情能力。明星們不再能夠長期走紅,新“嶄露頭角”的人物遮蔽了昨日明星們的光芒,這其中便是個性化的邏輯,它與傾力製造沒有個性的大人物的流習是格格不入的。明星、精神領袖們的過時與客體的過時是同步的;在“一流人物”的輪換中,個性化則代表著豐富與加速,任何人都不再能夠成為偶像、成為“大腕”。伴隨著個性化進程的是泛濫的人物形象與聲望,伴隨著“人性化”到來的是飛速膨脹的時尚。因此,“名人”越來越多,但人們對其情感關注則是越來越少;個性化的邏輯催生出了對於偶像們的一種冷漠,一種短暫的迷戀和隨之而來的疏遠。當今時代不再景仰“他者”,而是崇拜成就以及自我塑造,這意味著每個人都可以采用各種方式來隨意表達自己,如環保運動、女權主義、心理文化、扮酷的兒童教育、“實踐”時尚、斷續或兼職工作等。

與眾不同的虛幻的顯赫人物被非實體化了,與此同時,依據同樣的積聚與加速的進程,現實也被非實體化了。現實應當舍棄其相異性或蠻荒厚重的一麵,於是乎,古街修葺、景點保護、城市亮化、人工照明、“景觀模擬”以及氣溫調節等行為出現了。一切旨在淨化現實,使之免受責難,使之變成一個沒有陰影的、開放的和個性化的空間。透明的原則替代了真實的原則,透明原則改變了現實,將現實變成了一個中轉地,一塊傳遞命令的領地。由此可見,個性化是一種實現流動的手段。人們不得不持續逃離現實的現象說明什麽呢?氣溫的調控、泛濫成災的新聞,讓現實變得令人窒息並必然要使之步入周期性的流動,不管流向何處,隻要流動便可,“換換空氣”表明了這種冷漠,現實自此以後也受到了影響。我們整個城市以及技術環境(地下停車場、商品展覽館、高速公路、摩天大樓、城市中消失的公共場地、噴氣機以及汽車等)可謂一應俱全且調配得當,為的是減少羈絆,加速個體的流動,社會因此而支離破碎了,結果便是“公共空間變成了這種流動的一個衍生品”,我們的景色“受到速度的侵擾”,失去了常態性或者真實性,保羅·維利裏奧(Paul Viritio)如是說。[38]流通、新聞、啟迪都在於讓現實變得空泛,而這種空泛又強化了對自戀的關注,因為一旦現實無法居住,還有自我可供容身,這是一個通過音響、“可穿戴受話器”、搖滾音樂會等新時尚所凸顯出來的、自給自足的容身之所。通過聲音的力量,世界被中性化了,於是人們可以自我封閉起來,在播放機的韻律中沉迷不醒並感受自我。自此以後,人們需要用音樂來陶醉以忘記外部的現實,而生活中的聲響與嘈雜則變成了“噪聲”。隨處可見的慢跑以及滑雪愛好者們在進行運動時,立體聲耳機緊扣雙耳,汽車也都安裝了100瓦功率的揚聲器,迪斯科夜總會揚聲器的功率則達到了4000瓦,搖滾音樂會則達到24000瓦。一如《世界報》最近報道的那樣,文明製造出了“耳聾的一代人”,一些年輕人已經失去了50%的聽覺功能。一種新的對於世界的冷漠出現了,即凝視自己也不再有欣喜;如今的自戀,在揚聲器、耳機的包圍中,“宣泄”著自己,在人為的“莊重低沉”的聲音中尋求著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