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進程絕非源於某種不足或某種意識的缺失。冷漠起因於個性化的進程,但其遷移卻要仰仗那決定著社會功能的預設好的“微型化”,從媒體到生產、從運輸到消費,沒有任何製度能夠擺脫這種疏分的戰略—一種從科學上而言如今很成熟的疏分戰略;同時,這種戰略也策應了由計算機通信的進步所帶來的巨大發展。在一個依據“溫和的”孤立原則而組織起來的體係中,公共理念與價值觀隻能走向衰微,隻剩下自我關注和個人利益。對個人自由的陶醉、對肉體與性的迷戀導致了對個人的超級關注,由此人們對公共空間的關注變得鬆懈了。伴隨著交際的淨化,開始出現了一種廣泛的消極感。消費熱反證了自給自足狀態下的自我封閉現象,時髦的心理分析和理性技術也對自我封閉進行了佐證。在生活現實被改變之際,欲望、歡樂、交流便成為唯一的“價值觀”,“心理”成了虛無最強大的後援。伴隨著大眾的虛無,“心理”的時代開始了,而性欲便是這空虛之源。

社會虛無的出現並不意味著遲早要崩塌的體製出現重大危機,虛無僅是該體製的一個終極結果,它的基本邏輯似乎是:資本主義不但能使“物”,而且還能使“人”也變得同樣冷漠。冷淡並不是與體製對抗落敗後的產物,它不是社會化的一個敗筆,它是一種新型、彈性、“經濟”的社會化,現代資本主義作為一種日漸加速、成體係、“試驗性”的體製,其運轉也必要有冷漠作為緩衝。資本主義要對新事物進行不斷地配置,而冷漠則為這種試驗提供了一個理想的且極為便利的氛圍。在極短的時間內,一切都變得有可能了,但資本主義的創新與無常,也讓它自己無法再度擁有凝聚力以及傳統的忠誠,而且各類事物的形成與解體也變得越來越快。這種“為什麽不”的體製也如同冷漠一樣變得純粹,變得係統化,變得實用化了。冷淡讓試驗的“提速”成為可能,這裏指的是包括開發利用在內的所有試驗。冷漠是為了利益?當然。不要忘了冷漠已觸及方方麵麵,更不要忽略冷漠已經普及化這個關鍵。冷漠並非某個特定決策機構的工具,冷漠在政治上是形而上學的,經濟上也是形而上學的,它讓資本主義得以進入了實用的功利階段。

但現實中,政黨、工會以及新聞似乎是在不停地抨擊著冷淡,並為此進行著全方位的呼籲、動員和通告,怎麽理解這些行為呢?一種需要冷漠來維持運轉的體製,為何又要全力以赴鼓勵參與、促進教育和激發興趣?是體製的矛盾嗎?當然,矛盾隻是幌子,準確地說,是這些組織利用自己的“形象”在製造大眾冷淡;如今玩下三爛的手段是行不通了,因為缺乏實施的中介,所以它們隻能親自上陣。政治人物辯解得越多、在電視上露麵越頻繁,人們就越是笑得歡;工會散發的傳單越多,人們就越少閱讀;教授們越要求閱讀,學生們讀得就越少。這是過飽和、信息泛濫、隔絕導致的冷漠,它們是導致冷漠的直接因素。由此,人們明白體製為什麽會用一種鋪天蓋地的方式來推介和培育責任感與意識,原來隻為製造一種空泛的介入。你從電視上看到的,不過就是請關注、投我們的票,讚助,一起喊罷工口號等東西,政黨以及工會沒有別的要求,它們隻要求這種冷漠的“責任感”而已。為了能延續當代官僚機構的權力,美妙動聽的介入是不可或缺的。冷漠並非動機缺失,而是動機不足、“情感貧乏”(裏斯曼)、行為以及判斷的不穩定化,而這些不穩定化的行為、判斷,自此以後與起伏波動的公共輿論一樣,也是“漂移不定的”了。冷漠的人不糾纏於任何事情,也沒有絕對的確定性,他期待著一切,但常常很快便改變主意。因此,為了達到某個程度的社會化,擁有知識與權力的官僚主義者們便需要展現其想象的天賦並散布大量的信息。

“批評”的門檻被跨越之後,麵對缺勤或者自動罷工、出生率下降、毒品等形式的疏遠,當權者無法無動於衷。是否可以說,冷漠一反常態變成了一種抗爭的手段?是也不是,因為這種叛離局麵如果長此以往下去,會導致一種讓人無法容忍的機能失調,但這並非由過多的冷漠所致,反而是由冷漠的“不足”引發。邊緣化、冷漠、年輕的罷工者們雖怒不可遏,但還是“羅曼蒂克的”或者是未開竅的,在其熱情的荒漠裏充斥著的是對另樣生活的絕望與狂躁。雖然冷漠不再依靠由微型化構成的冰冷的溫床,但它又從烏托邦及**中汲取了養分。因此,它是“不純粹的”。虛無就在我們麵前,它是即將到來的偉大征服的目標之一,位列於空間與能量之後,因此要采用更多的製約、激勵和教育來讓這些叛離者們重新冷靜下來。

在大規模的針對大都市中的虛無的抗爭中,1968年5月份的學潮雖然發動了群眾並“掌握了話語權”,但無疑,它仍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在馬路上遊行並四處塗鴉的群眾成為新聞,另類生活的幻想取代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街壘、暴力“占領”以及無休止的討論喚醒了都市的熱情。但與此同時,卻又為何不見那統治當今世界的虛無與冷漠有所作為呢?原因便在於它們是“無使命的革命”,它們沒有計劃、沒有受害者、沒有叛徒,也沒有政治框架,1968年5月那次事件,盡管有著活靈活現的抱負存在,但它依然是一種鬆散、自發的運動,它是冷漠的第一次革命。因此,不必為虛無感到絕望。

個性化進程促成對現實存在的超級關注(在1968年的事件裏,也出現了極端的女性和同性戀解放運動)、對僵化的抨擊和對規範日漸淡出的超級關注,它弱化了人的存在形式以及性別身份,推出了一些出人意料的組合手段,製造出了大量的奇珍異葩;個性化進程能夠預見女性在未來幾十年內將要表達的東西,那麽兒童和男人,他們又想以何種麵目來示人呢?冷對確定的角色與身份,冷對“經典的”脫節與排斥,讓我們的時代呈現出一副遊移不定的、怪異的模樣。“政治”意欲何為呢?政治與現實存在,不再歸於某些涇渭分明的範疇,它們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並且優勢地位也輪轉了,一些不難解決的新的利害關係出現了。由此看來,規範與單調妨礙不了虛無,我們不必為它而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