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斬斷難平意,再去練刀恍如隔世。都說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刀雖易練,但也非短期之內所能大成的,領悟那一豎劈的意境,抵得上大半練刀之人一輩子的練刀功效。

多少人為了一縷刀意,劈了幾十年的刀,卻不得其門而去。

“林小子,還要學刀麽?”蘇老輕撫白須,一幅你想學我便教的模樣。

林昱再笨現在也知道該怎麽做。俗話說男人膝下有黃金,但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尊,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林昱雙腿一跪,就要拜下。

隻感覺膝下一股力將自己托起,尷尬的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首先,老夫不使刀,也不會刀。林小子,別跪的太早了。”

“這……”林昱環顧四周,隻一個鬆木是練刀的,倒也跪得。

虯髯大漢笑滿麵容,對著林昱作一長揖,道:“恩師善使刀,一把刀天下無雙,不知林小先生可想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

“我們妖族也不講究拜師的大禮,若是想學刀,就對著東北方磕三個頭,鬆木便將他的畢生絕學傾囊相送。也不管你今後改投名師,隻所學刀法莫要丟失了。”

林昱“砰砰砰”對著東北方磕了三個響頭,對著蘇老一拜,叫鬆木一聲大師兄。

蘇老指著東北方對林昱道:“記住了,你的刀法來自於一個叫唐的妖怪,若是今後刀法大成,去滄海城取回他的傳承,就當是緣分一場吧!”

“我那師尊到底是個什麽傳奇人物?能和我說說他的傳奇故事麽?”

“不過是一生癡於刀的蠢貨罷了!人走茶涼,三十年,再好的故事也都暗淡在歲月裏。”蘇老神色黯然,眼神中滿是神傷。

“師弟,師兄手裏的刀法終究隻是皮毛,想要學得真傳,就去滄海城取回師傅的刀,他一生的故事都藏在那把刀裏,他最後的傳承也藏在那把刀裏。”

“取回師傅的傳承要你我共同努力,現在要做地還是從修煉我手中的皮毛開始。”

妖域中各種傳承都有,然而真正的寫成書流傳於世間的卻很少見,隻有人類才熱衷於寫書立傳,以文字代代傳承,妖以血脈傳承知識和神通,或是手口相傳。

刀乃百兵之霸,剛猛霸氣,又是百兵之膽,立馬橫刀,其凶氣可破雲穿日,氣吞山河之勢,如洪濤拍岸,所向披靡。

刀講究一往無前的氣勢,鬆木師兄卻改讓林昱學回掠,每日隻學回掠。回掠是收刀,林昱茫然不解。

“刀是百兵之膽,大開大闔,講求雖萬馬千軍吾往矣,可這回掠是收刀法,怎麽就偏要多練了?”林昱悟得一招“意難平”,自然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鬆木道:“世上不怕死的刀客太多了,可不怕死的刀客,最容易死,天下最厲害的回刀術,也逃不掉一個掠字。這其中的大道理,都是師兄在閻王殿外轉悠一圈回來的路上想出來的,學著點。”

“您說的

不無道理,但俗話說得好,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將麵前的所有都斬成兩段,還需要什麽回刀?”林昱信奉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的策略。

鬆木卻對此嗤之以鼻,道:“力有所盡時,太過於剛猛則易折,回刀不是畏懼,而是為下次的進攻留有餘地。再說,哪有對誰都是刀刀取人性命的?”

鬆木在黎水岸邊沉淪了三十年,前十年努力修行,中十年飛升無望求一傳入而不得,後十年教鬆果兒刀法,一教便是十年。這三十年來,他曾苦修而不達彼岸,曾墮至凡俗汙泥之中不可自拔,在意態的門檻前駐足十餘載光陰,本當就此在汙泥之中腐朽,但是他卻因林昱的一縷帝流漿又自己爬了起來,最終蛻盡汙垢,脫胎換骨般的在這妖界煉獄紅塵之中重生了。

這三十載裏,他的真正實力也就數態巔峰而已,算不得高。直到現在他越境而出,重新喚醒了心胸間的刀,他本身的修為迅速的轉化為實力,一夜之間便實力大增。

鬆木單手持刀,氣態渾然一變,不似上山伐木的壯漢,也不似爐火邊鍛刀的鐵匠,好似個縱橫天下的虯髯客,他笑眯眯沉聲道:“教你刀意,可以看,可以學,卻不可以似。”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這個道理師弟明白。”林昱點頭道。

“當年師兄一味求快,卻也是悟性不足,一味照搬師傅刀意,雖然學得七八分模樣,卻也是墮入歧途,終身入不了大道。師弟不可重蹈覆轍。”虯髯大漢再一次提醒道。

每一個人都可以修煉出自己的道,然而想要在修煉的道路上走得更遠,自己的真正的感悟出來才行。由師父來解說都沒用,即使是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來教導也沒有用,那些都將是過眼雲煙,無法真正的在心中駐留,因為不屬於自己的終將不屬於自己。

但卻可以借鑒,適不適合自己,隻有拿來用了才能見分曉。

秋意濃,寒蟬淒切,九千裏,燕返,桃花,春雨,大漠孤煙,天山雪……刀意不斷從那把砍柴刀上迸發出來,刀意翻滾如潮水,刀罡冷冽若寒冰,普普通通的砍柴刀上剛剛瞬間炸開兩道青罡,如同兩尾通玄的青蛇縈繞盤旋,下一刻仿佛如尖銳冰片在磨擦,伴著風雪,自然顯出淒切的感覺,聽上去宛如秋後萬千的蟬鳴。

無數刀意在林昱眼前一閃而逝,學不來,似不得,轉瞬間便忘得一幹二淨,隻留下滿腦子的震撼。

練刀,修煉。修煉,練刀。他的心中有著一種緊迫感,這種感覺自心中泛生,仿佛由來已久。

還有三日便是大雪,本不該寒冷的南疆異常寒冷,自從三年前的那場風雪凍結了半個澤州,三年來,寒意透骨。三年前冬至日,通天河大妖魚靈感渡劫成功,每年冬天通天河便被堅冰覆蓋,這是改天換地的大神通。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越來越近。

師兄的話如在耳邊:“不要以為領悟了一絲刀意就妄自稱大,世上學刀的千千萬萬,領悟刀意雖

不多,但也不少,也沒見世上有憑著一把刀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刀法隻是殺人的工具,重要的還是真元多寡,境界提升才是關鍵。”

“外門的刀法再霸道,碰上真正內外兼修的高手,就如稚童嬉鬧,隻能貽笑大方。”

“可這修為,講究步步為營,體內大小竅穴經脈,打磨貫通如行軍布陣無異。我坐照三月,也就僅僅悟得一絲頭緒。”

世間大多數修煉者都是由內而外,刀道、劍道、武道都是小道,那長生之道方才是永恒的大道。武道大成隻能逞一時之凶,若是沒修煉至“知天命”的境界,百年後終究是一捧黃土。

世間的修煉大門派,尤其是一些有天賦根骨有領路師父的修煉者,一日在山,就要一日修行,力求達到與那天機共鳴的大道境界。

內力真元這東西又不是食物,塞進肚子就能塞滿填飽,林昱上哪去憑空多出十幾二十年水磨工夫的寶貴真元。還好有一個饕餮,這是走邪門歪道的路數,易成卻難以觸摸到大道,要做到天機共鳴,更是異想天開。

這其中的道理林昱有所明白,但卻無法改變。皺緊眉頭,睜開眼睛,滿眼的風瀾,滿耳的呼嘯。

風穴之外,天地之間一片灰蒙,一片片的雪花如潔白的蝴蝶一樣在天地之間飛舞著,它們像是被天宮放逐到人間,隻要落了地便生命終結,盡管它們奮力的飛舞,終究還是無法改變宿命。就像人一樣,自出生之時,便要走向死亡,雖是有人努力的修行,想要返真歸一,要如回到母體之中那般將整個天地當住母體而永遠的活下來,卻終究隻有少數人做夠做到。

什麽是道?什麽又是真正的大道?

這問題問不同的修行者,都會有著大同小異的解釋,即使是大異,也會有著自己的完整理解,你難以駁倒他,那些獸類開靈開慧的妖,他們心中也有自己的道。那些被人類稱之為魔的修行者,稱之為鬼的異類,都有絕然不同的道理。

小寒時節。林昱一腳踏出風的世界,盡然略感不適。

蘇老對林昱甚是欣慰。

“老螳螂赴死前走遍了南疆都覓不到一個可托付畢生本事的徒弟,到死後三十年了,卻陰差陽錯有個剛入修行的人類繼承了刀法,緣來緣往,不可強求。”

刀法一途,最緊要是滴水穿石,至於小成以後,如何相輔相成地揀選心法,內外兼修,蘇老和鬆木不擔心這個,他身後的那頭饕餮自然彌補了其中的短缺。

至於長生之道,亂世之中活下去都是艱難,誰還管那虛無縹緲的大道。大多修行者隻是在歲月之中磨礪與積累,一步步的提升自我,是成仙得道還是開宗立派,或是化魔成鬼,沒有人能夠自我安排得了。

即使林昱沒日沒夜的練刀,借助饕餮的吞噬反饋,真元越發的精煉,湧泉穴依舊沒有被解開封印,但裂開一道縫,林昱就能一點一點的將其擴大,無非時間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