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白無常所言，隻知她狡猾，滿嘴鬼話很會哄鬼開心，卻不知讓她說一次實話，她也會這般毫無保留。

在真誠麵前，之前的那些試探和迂回，才是真的灰飛煙滅。

閻王可以裝不明白她的情愫，快刀斬亂麻結束俞純和孟闕這段孽緣，卻唯獨沒辦法對著將真情坦露還第一次這般懇求他的女兒，說下狠心決絕的話來。

他看到的是少女的一腔真情愛意，哪怕他是那堵南牆，也不忍撞到她。她將心裏話剖白給他聽，他怎忍心將她的真心殺死……

可惡，該死，都是孟闕這隻老不羞的厲鬼，他要是不勾引小白菜，這小白菜怎麽可能會有煩惱！

偏生，閻王又很羨慕，這鮮活的生命力和熱忱的情感，是隻有活人才有的。他們這些死去的人，一邊嘲笑說死後都會化作塵土虛無，一邊卻又忍不住羨慕和想保護這份鮮活。

他身後，被霜寒刺體的鎖鏈鎖住的孟闕，也打破了臉上的平靜，他眼底翻湧著驚訝、心疼、痛苦，以及深刻的無法掩飾的愛意。

從未想過他的愛會得到正麵回應，還是宛如在神靈前起誓的鄭重，她說她認定便不會更改，她明明是聰明的女孩，怎麽會說這麽傻的話，做這麽傻的事？他根本就不值得她在閻王麵前低頭求情。

是他陷她於這般兩難的境地，受傷都不會紅眼眶的頑強小魚，現在卻為了他，紅了眼，哽咽了嗓音。

都快忘了初見那會，他對她的偏見印象，那會好像還是狡詐、精明、趨利避害……總之是個沒死就比鬼還冷漠的凡人女孩。

但現在，其實那些冷漠和狡詐，就和她手中的符一樣，是保護她自己的武器，一旦都被揭下，就和用光符紙的她一般，也是脆弱的、渺小的。

他手不自覺握緊成拳，鎖鏈晃晃作響，同時刺痛的力量也更強，但孟闕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劇烈掙紮。

“小魚，別為我做這些，不值得！”

多可悲，他確認他心儀之人的心意，卻是這樣的場合……如此，他寧願她和他劃清界限，拿起劍結果了他。

——叮，主播所攻略的目標鬼王孟闕，對主播好感度+5，當前好感度85，恭喜主播，再接再厲！

俞純一時陷入情緒裏，的確很難受，鼻尖泛酸，身體微微抽了下，難以平複時，好感度如一股甘泉，滋潤慰藉她苦澀的心口。

她仰頭，抬眸和被困在半空，滿臉疼惜的孟闕對視上，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和虛偽地朝他展露一個最純粹的笑容。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

明明眼眶是紅的，眼中也有淚意，可此時，俞純卻在笑。

拯救這個家夥是很麻煩，可每次，他的無聲回應，都會給她莫大的安慰。

孟闕，看著你死後的慘樣，還真是不忍心看你躺在時空艙裏半死不活的樣子呢。

所以啊，早點拚完，早點醒來吧。

閻王緩緩蹲下，無視了孟闕的掙紮，而是複雜地看著麵前跪著的養女。

“讓你說句實話，沒讓你弄得這麽生離死別的……”他不知如何安慰女兒，明明也是情場老手了，但對著小女孩的感情問題，他卻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和笨拙。

大概是此時的他看著，像極了棒打苦命鴛鴦的壞家長吧。

閻王幹巴巴地開了個緩解悲情氣氛的場後，又咳了聲，故意拉著臉，嚴肅地伸手扶俞純起來。

“至於嗎，為了個心裏仇恨大於你的厲鬼，你長這麽大，我幾時讓你跪下來哭求過？”

一句話，將正在掙紮的孟闕說得一震，安分了下來。

他羞愧地低下了頭，眼裏有著虧欠和懊惱。

閻王便找回了場子似的，冷哼一聲：“他如果心裏隻有你，願意安分本事地守在你身邊，為了本王唯一的閨女，放了就放了，反正除了想報複陽壽未盡的凡人之外，他也沒做什麽不可饒恕的錯事，將他關在這不過是為了讓他冷靜。

但小魚啊，我沒教過你嗎，男人就算死了，也不能太信他們的深情的，在他心中，生前的仇和義氣比你重要，這樣，你還要為他求情嗎？”

俞純看了眼那邊低頭沉默的孟闕，唇角彎了彎，水洗過的眸子如一彎新月：“可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孟闕啊——我從喜歡他的那天起，就知道他背負了什麽，是為什麽至今不肯轉世投胎。如果他為了我，放下宴清這個犧牲一切的摯友不顧，放下冤屈和滿門血海深仇不報……

那這樣的他，焉知他日不會為了別的事棄我不顧？他生前沒錯卻滿門枉死，死後也沒錯卻囿於生死有命的地府規矩不得往生，他沒錯，我們又憑什麽逼著他認錯改過？”

閻王再度一噎，他就知道，在嘴仗上，不可能說贏這丫頭的。

他何嚐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他才說著要罰，卻隻是將孟闕關在最陰森恐怖的底層地獄，然而實質上卻沒施刑。

他要維護地府的秩序，也不想讓一個悲慘的英魂死後繼續含冤受屈。

“可你要知道，之所以有這個規矩，便是怕死後的亡靈都想著找活人複仇……如此，陰陽兩界顛覆，會有更多的不公和冤屈的。孩子，沒有秩序的地府，才是真正的地獄啊。”

父女倆難得這麽心平氣和地表達各自的真實觀點，雖然對立，卻反而都清楚了對方所維護的是什麽。

閻王維護“生死有命，不得破壞”的陰陽秩序，俞純堅守“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公平正義。

而孟闕也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地方，聽到閻王“本王便是王法”之下的真實考量，以及俞純這樣看似淡漠卻也會伸張正義的聲音。

他忽然釋然似的笑了下，他恨昏君的昏聵獨斷，此時便也欣賞佩服閻王的堅持。

是啊，為君者，若隻有一己之私，那和當初為猜忌陷害殘殺忠良手足的昏君又有何分別？

“孟闕……無錯，但願意遵守兩界秩序之下，再報私仇。”

就在父女倆溫和對峙誰也沒再發聲之際，孟闕開口了。

他像是退了一步，又像是茅塞頓開，看著，怨戾之氣變輕了不少。

俞純眉梢微抬，有些訝異，下意識看向閻王，揣度他的用意。

所以……

“閻王將他關在這，也是想稀釋他的怨戾之氣，倒是不曾想，他會自己看開。”白無常頗有些感歎地說道。

其實從一開始，閻王就沒想過讓孟闕灰飛煙滅。

畢竟，要不是生死簿既定無可更改，他也挺希望蘇嚴早點死的。

沒別的，看不順眼的是俞純的爹，和公正的閻王有什麽關係？

（今天爭四保三（章），盡量明天完結鬼王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