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笛聲停止,一名男子為她披上了披風。二人並肩而立,宛若神仙眷侶。

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微涼的風縈繞指尖,一直涼到心裏。他無力地收回,將空虛握了滿掌。再抬頭,窗已關上,風中卻隱隱有咳嗽聲傳來。

是暗香小築。他飛快地掠去,見黃衣女子倚窗而立,卻已咳作一團。黑色的血液不住地從她的指縫間流出。

白衣男子腳尖點地,如一隻白鶴般掠起,尚未落地,便用掌護住了女子的心脈。

花絢已極度虛弱,喘了半天才道:“謝謝樓主。”

宮傲夜扶她坐下,道:“你等我很久?”

花絢點頭:“自從知道樓主第二次見二領主之後,我便一直在等。”

“你怎知我會來?”宮傲夜淡淡道。

“我不知樓主何時會來,但我知樓主必定會來。”花絢道。

“為何?”

花絢看著他道:“因為我知道,樓主不肯錯怪了綺陌,亦不肯冤枉了我。”

“你都知道了?”宮傲夜的眼中忽然出現一絲淩厲。

花絢淡淡道:“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如何會不知道?在樓主的藥裏多放了一味陀羅菊,在大會之日又加了幾滴凝息露。這些名貴的草藥,綺陌如何會懂得?”

宮傲夜的麵色已變,看著她道:“這些我本該想到,綺陌不通醫理,又如何會想到這樣隱秘而毒辣的方法?先以陀羅菊毀我神智,又以凝息露閉我內力,竟使我也無半分懷疑。花絢,你當真厲害!”

他麵上忽然悲戚:“綺陌即便是知曉這些,她連買滅生散都如此費力,又怎麽可能會得到這些東西?我竟然不假思索便懷疑於她。而你,花絢,你既負責樓中的醫藥采辦,要得到這些自然易如反掌。可笑的是,我竟然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你。”他握拳,將桌子砸個粉碎。

木屑四處紛飛,花絢雖已渾身冰涼,卻麵色自若道:“我既已決心要嫁禍給綺陌,又怎麽會讓你疑心於我?更何況,刀琛與我俱為樓主舍命,我中這蠱毒,也不過是為了騙取你的信任罷了。”

宮傲夜的麵色已經鐵青,嘴角也微微**。在來之前,他便已推算出種種可能。但是當真相從她嘴裏說出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會覺得痛。曾經將之視為知己的女子,原來竟是隱藏得最深最可怕的仇敵。三年的惺惺相惜,不過是她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的手段而已。自以為看透了人心,傲視群雄的洛影樓樓主,卻從來不曾真正看透過自己的下屬。

這樣的打擊,對於宮傲夜來說,已無異於將他的自尊驕傲榮耀全部踩在腳下,踩得粉碎。

“還有呢?”宮傲夜的語氣無比冰冷。

“還有那晚你找我議事的時候,我便已在茶裏下了凝息露,所以第二天藥力才發揮的那樣好。”花絢淡淡一笑,眼裏卻盛滿了悲哀。“那日大會上,出手點住你穴道的人,也是我。你沒想到吧我也沒有想到,那一刻我竟真的希望你死,如果你死了,一切或許就又簡單了……”

她的話未說完,一隻手便已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望著他憤怒的表情,釋然地笑了

“宮傲夜,殺了我吧,這樣蕭公子也就不必再為我勞神費力,而他亦不會失信於你。”

看著她的笑顏,宮傲夜的心裏忽然湧出了大股的酸楚,讓他的手也不禁開始顫抖。

這樣的女子,雖纖細但不失剛強,如雪地裏的一樹梅花,自是懂得失意之人的惆悵。這個能讓自己對她無話不談的知心女子,這個在他落寞的時候言辭激烈的女子,這個靜如幽穀卻愛恨痛快的女子,雖然自己心裏恨不得殺了她,但是還是下不了手。

宮傲夜瞳孔裏的火焰欲燃又止,許久,他才道:“你在求死?”

花絢笑道:“像我這樣背叛樓主的人,難道還不該死麽?樓主幾時變得這般優柔寡斷了?”

宮傲夜冷笑道:“你既為暗月閣的臥底,從未真心歸順於我,又何來的背叛?”他忽然鬆手,背對著她冷冷道:“我不殺你,我要你在這裏慢慢等死。”

可是他猶記得,那晚喝了半杯的茶,又是怎樣被她親手潑掉的。縱使要害自己,她的心裏亦是萬分掙紮的吧?

花絢撫摸頸上的青紫,咳了一陣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樓主收回之前的話,我不想蕭公子失信於你。

宮傲夜卻大笑,笑聲中盡是淒涼:“哈哈哈……真是好笑!我竟然會為了你去求他,去求我的敵人!”他忽然轉過頭來嘶聲道:“花絢,你這般,如何對得起我?”

花絢低頭,淚已如泉湧,但她猶自沉默著。

宮傲夜歎息,聲音似一下子憔悴:“我真是糊塗了,又問了這樣愚蠢的問題。”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夜風襲來,吹得他衣袂翻飛。花絢忽然叫住了他,淚流滿麵道:“樓主,那日你我之約,可還算數?”

宮傲夜腳步一頓,手扶住門框,沉沉道:“祁連山下,我會帶你去見刀琛。”

“多謝樓主。”花絢叩首,久久不起。

夜深霧重,弄霧漸起,連月光也忽地黯淡了下去。晴好的天氣並未持續多久,八月十四日,天已陰沉。不久,豆大的雨點便砸落下來,竟比之夏日的暴雨有過之而無不及。

鬥龍場上,藍衣女子持刀而立,青色的刀光在雨水的衝刷下越發淩厲。

她的衣衫已經盡數被淋濕,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畢現,握刀的手卻更加堅強有力。

她的眼神,亦如她手中的千影,堅定,冷漠,幹淨。她在這裏等,等傳說中的人中之鳳,等紫薇血色的刀光。麵對這場生死決戰,她的心裏早已無比平靜。原來多年來的心願得以實現的那一刻,心裏竟如死水般不起微瀾。

暗香小築上,一襲紫衣佇立,望著煙雨迷蒙的空氣,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重傷初愈的女子臉上尚未有血色,似乎又瘦了一圈。隻是眼眸裏的清光,一如平常。在她昏迷的幾天裏,確實發生過不少的事情,不過蕭亦清沒有告訴她。他隻對她說宮傲夜請他前來醫治花絢,他便以此為條件要求宮傲夜留她在這裏療傷。

雖然覺得宮傲夜這個人有些特別,但夏紫萱的記憶中倒真沒有這樣一個人。若說有的話,也便是那個可愛的少年了。不過他的臉和腿都已被程連羽治好,又怎麽會是今日樓主的模樣

她想了想便覺得頭痛,雖然奇怪此次為何會傷的這麽重,但是見到花絢在照顧她,她也就沒有多問。隻是花絢的蠱毒已入肺腑,若上潛入腦,便回天無力了。這兩天蕭亦清日日前去驅蠱,隻是要解除蠱毒,怕是很難。

但她沒有聽見蕭亦清對宮傲夜說,他盡了力,也隻能保她四個月的壽命。四個月後,蠱毒入腦,即便是巫師夷殤在世,也無能為力。

宮傲夜淡淡道:“四個月後,也該過年了吧。如此,也足夠了。”他忽然看著銀衣男子,言辭懇切:“在這之前,請不要告訴夏姐姐我是誰。”

蕭亦清無奈一笑:“在內蒙或許她還無暇顧及你,可如今近在咫尺,以她的敏感和聰明,一定會疑心於你。”

宮傲夜亦悲哀一笑:“我知她此行的目的。若是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必會左右為難。與其讓她煩惱,倒不如不讓她知道。就讓她,永遠都記得那個叫她姐姐的天真少年吧。”

蕭亦清的目光中有了惋惜之色:“樓主與我想的一樣,他沉下語氣道但我們能瞞她一時,卻瞞不了她一世。遲早有一天,她會知道,而那一天,她恨的,便隻能是我吧。”

宮傲夜拍拍他的肩膀,眼中亦是痛惜。

本是劍拔弩張的對手,如今卻並肩而立,宛如兄弟一般。這江湖情意,竟是如此奇妙。

雨勢越發大了,冷冷的雨絲隨風飄進來,女子的衣衫已濕,卻不肯後退。這刀光劍影都闖過無數遭了,難道還怕這江南的雨不成

夏紫萱握緊了欄杆,環視雨霧中的洛影樓。樓中氣派,卻也雅致,一亭一閣莫不顯示出樓主的尊貴與霸氣。

若真能一舉平定洛影樓,倒也是自己樂意嚐試的。畢竟,真正的強者為數不多。而宮傲夜,無疑算是一個。她正準備回房但見遠處光芒閃爍,似有殺氣。她回房拿起了紫薇刀,便向外奔去。

鬥龍場上,殺氣翻騰。紫薇千影,各立一旁。如此曠世名戰,觀戰的卻隻有宮傲夜一人。他雖知這把紫薇刀是假的,但旁人卻無從知曉。這一戰本就是秘密,一旦泄露,將會打亂他的計劃。所以,他已支開了所有弟子,場外惟他一人。大雨自他的頭頂澆落,淋濕了白衣。

一襲紫衣緩緩而來,刀鞘已退,刀身紅光隱隱,大有以假亂真的態勢。這把當然不是真的紫薇刀,它隻是蘇柳柳平日模仿萱姑娘的時候所用的刀。刀身上還刻了一陣隨風輕搖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