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看了他一眼,看來金十八是不打算問他一聲了。

不過他行事作風一向如此。薑清元也習慣了。

知道這位哥從來就不慣臭毛病,賀超唉聲歎氣地喊狗:“走吧,大白豬。”

小白睜著黑亮黑亮的眼珠子,一聲柔順潔白的毛發。賀超龍喊了一聲後它仍然蹲坐在原地,一臉天真可愛地望著賀超龍。

“嘿它還不肯應!”賀超龍不滿,他又不滿地喊了一聲:“大白狗!”

剛才還一天天真無邪無動於衷的小白這會“汪”一聲,站起來應了。

從薑清元手裏接過遛狗繩時賀超龍還一臉驚悚:“這狗知道它是狗!”

它知道它是狗!!

一旁的薑清元還對他說:“它自己知道要去哪,你跟著它走就行了。”

作為薑家養出來的狗,小白狗隨主人,平時自律聽話,服從指令,從不亂叫亂鬧。和薑清元簡直一個性子。

薑家不養閑狗。

震驚無比的賀超龍緩緩轉過頭:“不是,這哥們是隻阿爾法狗?它平時替你下棋嗎?”

薑清元莫名其妙:?

被從未見過的高級狗折服的賀超龍,一臉“???”地被小白拉走,帶離了現場。

走了他一個之後,世界清靜了不少。

現在又剩下薑清元和金十八兩個了。

還好在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後,看到了前麵樹林裏的一張僻靜無人的長椅。兩人終於可以坐下來說話了。

掃掉椅麵上的落葉,兩人在這片幽靜的樹林裏坐下來。

“金哥。”

薑清元說話聲音清泠泠的,一句話也染上了落葉的幹枯褐黃的顏色。

“嗯。”

薑清元忍不住問了。

“剛才說的事情是什麽?”

剛才金十八說有事,賀超龍也問他“還沒完事?”,但一路走來又什麽都沒有說。一路上薑清元嗅著他身上的煙草味,等到了現在。

他決定自己開口問了。

“那個啊,”金十八上身懶散地往後仰靠,一隻手臂隨意地搭上椅背,他伸手摸了摸褲兜,隨口說:“上回不是說要補償你嗎。”

薑清元以為他會從褲兜裏掏出煙盒。

結果金十八拿出來另一樣東西,薑清元沒看清。

下一秒意識到是被對方故意握在手裏不給看了,他又抬起臉,一雙顏色清淺的瞳仁無聲望著金十八,在等他說話。

男人唇角一翹,痞氣的一個微笑。

金十八眼睛垂下,叼著煙道。

“手。”

薑清元頓住片刻,還是把手伸了出去。

“閉眼。”

顏色清淺的眼睛又向上看了他一下。

薑清元遲疑幾秒,最後也閉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維持手心向上,朝前伸出的姿勢,等了好一會依然沒有感覺到手心裏被放上什麽東西。

“不許睜眼。”他聽見金十八的聲音在說。

薑清元不會睜眼的。他做事從來就一板一眼,墨守成規。

他隻是有點疑惑,對於一向隨心所欲的金哥居然會特意多囑咐他的這一句。

是防著他睜開嗎?

這下薑清元真的開始有點擔心了。

在坐姿端正閉著雙眼的薑清元麵前,金十八看著伸到自己麵前來的手。

男人臉上不帶著那種懶散輕佻的笑意時,那張叼著煙的臉總有種江湖裏帶的痞氣和老成,打量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皮膚太白了,他手背下有藝術品般淡淡的青色血管。能清晰看見手背上仿若竹節般修長的指骨。

白和青原來是這麽相襯的兩個顏色。

十分俊俏的一隻手。

男人又抬起眼,看著閉著眼睛一無所覺的手的主人。

薑清元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大而寬厚的手掌一把攥住了。

不是普通握手的那種握,被包裹、掌控、吞沒的那種握法——或許是對方的手大過於他太多的緣故。被握住,像是被吞進了巨獸的溫熱幹燥的嘴裏,四麵八方地感受到對方有些糙厚的皮膚碾壓。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但依然閉著眼睛,沒有睜開。

下一秒感覺到有什麽溫涼的東西碰到手指,那點涼意順著往下蔓延,流水似的穿過他手上的皮膚,薑清元的手被男人的大手捏住了一下,用了點力,一下就鬆開了。

有什麽東西套上了手腕。涼涼潤潤的一圈,啷當掛在他的胳膊上,在輕晃。

被男人寬厚的大手攥住的地方在發燙,手腕處卻一圈柔潤的涼意。

手環?

薑清元不知道自己可以睜眼了沒有,他的手被人抓住,那隻稍顯粗糙的大手帶些好奇捏了兩下,隔了片刻,又一下。

金十八的力道,但是在他這裏放輕了的捏,之於薑清元已經是很不客氣地在攥了。

薑棋手終於察覺自己的豆腐好像被人吃了,他不虞地睜眼,又在看清自己此時的手後微微驚訝。

青年冷白的腕上掛著一隻翠綠的玉鐲。

薑清元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能閃瞎人的高飽和超濃鬱極品綠色。

帝王綠。

他心下一驚。

翡翠玉石這種東西門道很深,多了他也不懂。但家境擺在那,薑清元多少還是能看懂一二的。

但也僅限於一二了。

——像這種極其難遇的翡翠中的頂色,即使是他也從未親眼見過。

但下一秒薑清元就釋懷了。

金哥沒有錢,這是大玻璃。

既能達到帝王綠的顏色又能達到玻璃種的翡翠手鐲世麵上太罕見了。所以這隻能是大玻璃無疑。

或許金哥是被人騙了。

這時候薑清元才遲鈍地發現過來,他的手怎麽現在還在別人那裏。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拿過去的。

金十八為人向來很不客氣,把屬於他的那隻手一把拉到自己跟前。

他叼著煙端詳的模樣,像一個煤老板,呃,英俊的煤老板在眯著眼評估自己新得的收藏品似的。

薑清元:……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覺,金哥明明很窮。

即使保鏢的收入還算是可以,但按照他這樣在機車上大肆揮霍的手筆,他還是窮。

反正薑清元交朋友也不看對方有沒有錢。

男人側臉有種成熟男人的英俊硬朗,表情淡淡的,垂眸打量著那隻手。

這手腕跟他主人長得一樣纖秀。

青年的手一動,玉鐲子就跟著在凝白的腕上**悠。

像亮綠的漣漪**開,配上小生一般俊俏的手,別有風情。

之前還從未如此覺得。白和青是如此相襯相配的顏色。

絕了。

顯然是滿意了。金十八勾唇笑了一下。他愉悅地吹了聲口哨。

“自己看,喜歡嗎?”他問薑清元。

他五指鬆展開來,於是底下那隻大一號的手掌像是托盤那樣,穩穩當當地托著青年倒扣著的手。

在自然光下兩人膚色差異很大。

深麥色的那隻手上刺青糾纏出密麻狂野的紋路,倒是襯托得青年的手越發文質彬彬,活像古代哪個少爺的手。

本來就是個少爺。

薑清元委婉道:“這種鐲子好像比較少男士戴。”

不是少,是壓根沒有。至少薑清元沒見過。

金哥靠在椅背上,聞言直接道:“你懂個屁,印不印識好東西。”

薑清元沉吟片刻。有一刻他捕捉到了熟悉的詞匯。

原來如此,原來他們第一天見麵時,那句“ins ge der”不是英語啊。

解碼了一個單詞後,他就忍不住想接著問:“der是什麽意思?”

“der就是你,送你東西都不要。這奪好看哪!”金十八沒好氣道。

薑清元覺得有趣。

能讓他產生有趣這種想法的事物實在少之又少。為此他還新奇了一下。

收回放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他也跟著又看起了自己手裏的鐲子。

綠得太鮮亮濃鬱了。貴氣四溢的同時……對薑清元來說有點土氣。

“不太適合我。”他最終也隻是委婉地道。

“你這人是不是沒有審美,”金十八聞言嗤道。他咬著煙,指著他的手讓他睜大眼睛看清楚:“這還不好看,嗯?”

“多好啊這,戴上多板正!”他又欣賞一遍,嘴裏篤定道。

薑清元現在相信了——這人是真心在覺得這個綠得滴油的大鐲子非常好看。

他想說什麽又放棄了,低頭看自己手上戴的那隻大綠鐲子。

玉鐲不是能調節圈口的鏈子鐲子,戴上時手指需要合上,收攏緊了。

薑清元剛才閉著眼,所以金十八替他捏了那一下。其實就是力道有些粗魯地攥了一下,幾分鍾前的溫度和觸感都還像是殘留在手上。

“獎勵。”金十八道。

上次說好的要給小少爺補償,他幹脆一次給了。

“謝謝。”薑清元說:“但是不用了。”

金十八:“給你就拿著。”

“不用給我這個的。”薑清元說:“我沒有做什麽。”

金十八挑眉:“事兒真多。”

薑清元默認了。

他說這話是真心的。本來自己就什麽都沒做,又不是贏了比賽或者拿了獎,談何獎勵。更別說補償了,這個禮物他不能收。

他垂下視線時,落下的眼睫像是小小的窗扉掩起。

薑清元隻是道:“這個我不能收。”

一陣風吹過,涼意蕭索,樹葉沙沙作響。

兩人坐在一張長椅上。薑清元安靜地低著頭看自己手腕,金十八朝後仰靠,姿態散漫,抬頭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