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的手看著修長冷白,實則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和皮糙肉厚的金十八比起來顯得如此清秀白皙的一隻手。
一條純白無害的柔軟小蛇往他手心裏鑽探的感覺。
他目光上移。在晦暗不清的光線裏,看到金十八還是那個支著腦袋的姿勢。
前方大熒幕閃爍的光亮讓男人輪廓深邃英雋的側臉時亮時暗。
他沉沉閉著一雙眼睛,沒有被這點動靜打擾。
薑清元深呼吸一次。
他現在像是樹林裏最風聲鶴唳的一隻小動物,任何哪怕一丁點意外的動靜都能把他瞬間驚嚇得不輕。
需要把自己隱藏進黑暗、藏進電影聲裏,一點點地……
他不動聲色,不無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
身邊人的體溫和呼吸聲離得很近。雖然他眼睛還在目不斜視地看著屏幕,但一切聲音都落於他們身後,聽得不甚明晰,變得無關緊要了。
隻有這兩個電影座位是和這個世界切割開來的。在他們待的這方空間裏。
這裏時間靜止不流動,前麵的電影永遠放映不完,薑清元想偷偷去牽他的手。
他看著前方的大屏幕。狀似一臉專注端莊的小少爺,其實左手的小拇指頭已經偷偷鑽到了金十八沉甸甸又燙人的手掌下麵。
薑清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左手的那根小指頭上。
忽然感覺手指上覆蓋的那一片重量和溫度似乎在消失,薑清元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直到手指上取而代之的是空無一物的微涼空氣。
薑清元終於反應過來。
他身體有些發僵。
他剛才都幹了什麽啊。薑清元臉上逐漸有些發燙。
實在太不像是平時的自己了。
被當場抓包之後的薑清元甚至第一時間都沒有勇氣轉頭。
或許金哥一早就發現了他偷偷摸摸的舉動,忍耐再三之後,因為他的手指實在太不安分才會主動把手移開,借此提醒的吧。
周圍安靜得隻剩下電影裏的角色在說話的聲音。模糊又聒噪。
薑清元臉上已經熱得發燙了。
高高在上的少爺在被拆穿之後心裏的羞愧感更甚。那根一開始試探的小拇指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靜靜悄悄地要收回來。
下一秒他的整隻手就被人一把抓進了灼熱手心裏。
幹燥的熱度從四麵八方地包裹住,帶著點力量地侵略過來,薑清元孤零零的一隻手被強勢地完全吞沒在他大而安全的手心裏。
薑清元雞皮疙瘩起來了。
這還沒夠。金哥的那隻大手翻了個個,讓清秀白皙的手待在上麵,他寬厚的手掌墊在下頭,忽然五根指頭同時強硬地穿插進了薑清元指間。把所有空隙同時都被用溫度填滿了,跟他十指相交地握住了,握緊。
天知道,短短幾秒鍾內薑清元當時心髒都快從胸腔裏跳出來了。
薑清元臉上的熱度還沒有退下去。
冷淡臉上浮著一點紅暈的青年轉過頭看他。清淩淩的眼睛映照著屏幕發出的光亮。
少爺長得真的很漂亮。
有一刻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一隻被馴服的小貓。你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會生氣。
要是能騰出一隻手來摸摸他……那就太好了。
男人還是那個單手支著腦袋的姿勢。
他一臉剛睡醒的睡眼惺忪的表情,懶懶地歪頭看著薑清元,忽而衝他一笑。
“還滿意嗎,少爺?”
與他在昏暗的光線裏對視幾秒,薑清元轉過頭不再看金十八。
他狀似在認真看電影的側麵,向來冷清俊俏的臉上微微揚起的那一點唇角。
金十八轉回頭看電影,在心裏長長歎了口氣。
啊,牽吧牽吧,還能怎麽樣,又不會少塊肉。
怎麽了怎麽了!他還什麽都不懂!讓讓他怎麽了!
金十八是沒轍了。能怎麽辦。
他自己是在底層的淤泥裏滾大的,薑清元又何嚐不是。
他從小是困在溫室之中、被要求被規訓、待在家長的期望的模具裏長大的活生生的人。
這樣壓抑著長大的薑清元沒有變成陰暗報社的性子,他自己成長成為了願意主動追求喜歡的人、奉獻愛意的一個大人。
陪這樣的薑清元牽個手,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牽吧,牽。
金十八打了個哈欠。
說實話,跟這樣一個小少爺的認識過程像在養熟一隻貓。
從戒備,到認識,再到他會舉著受傷的手指在人群中隻找到自己,到他一雙淡漠的眼睛看著你時、臉頰卻會變得緋紅。
可是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原本就隻是一個誤會而已。他也沒打算陪小少爺玩下去的打算,所以才一直沒解釋清楚。
隨便吧。
金十八一手牽著小少爺,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麵前熒幕。畫麵的光亮在他懶洋洋的臉上打出各種變幻莫測的光影。
別說,人家這小手感覺就是不一樣,軟乎的,還挺好摸。
金十八一隻手像盤串兒似的,給手裏那小手摸了一下還不夠。又摸了兩下。隻覺得皮膚滑溜溜的。
一場電影而已,一起看就一起看了。反正他今天就是陪少爺出來玩個盡興的。
反正電影結束後他會親口跟這小少爺說清楚的。
這個人有著異於常人的直覺和精明敏銳的頭腦,從來都能夠使自己恰到好處地避開了一些不必要的感情糾紛。金十八最懂什麽是明哲保身。實在避不開的就踹,窩心腳踹,往死往死踹。
但眼前的薑清元不一樣。
這可以說是他活了三十幾年有史以來所麵臨過最棘手的感情問題了。
要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當一天陪玩。
因為今天出門有點晚,回來也有些晚了。
回家的時候,暮色四合,湛藍天邊已經升起一輪黯淡的月輪,像遙遠清冷的燈盞掛在遠處。小區的路燈早早地全打開了。
柔亮的光暈一盞接著一盞,連成了兩人正在漫步回家的這一條小道。晚風溫柔。
小路兩旁是茂盛的綠植,被養得枝繁葉茂,挨挨擠擠地簇擁著散步道的兩旁。
差不多了吧,手也讓他牽了,電影也陪他看了,金十八自覺這輩子最大限度的耐心也就到此為止,屬於說是仁至義盡了。
當個陪讀和第一次談戀愛的小少爺探索愛情的美妙這種事情。不了不了,他無意打擾。
金十八注定和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倒也不擔心他不死心或者糾纏啥的,不至於。人家高低還是個少爺。他知道薑清元不會那樣做。
金十八側過視線看身旁同行的人。
小少爺很快察覺到視線,也抬起臉看他。
“好看嗎,電影?”金十八問。
薑清元回道:“還可以。”
“是嗎。我看也就那樣,難看死了。”
“你睡著了。”
“就是因為不怎麽樣才會睡著的。啊,電影院內椅子倒是還行,能睡得挺好。”
薑清元覺得他說話總是很有意思,轉頭去看男人。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金哥很有趣了。兩人散步到下一盞路燈那,前麵已經能看到小路的出口了。薑清元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我快到家了。”他說。
送到這裏就可以了。金十八摸了摸後腦勺:“……行。”
一會兒哭了怎麽辦?
但這人畢竟是薑清元,他長得就一副不怎麽會哭的樣子。金十八如此想道。
他往薑家的方向看了看。從這裏看過去已經能看到薑家大氣奢華的別墅房頂了。
“你媽平時管你管得挺嚴啊?”他問薑清元。
薑清元是一板一眼,問什麽答什麽的性格,回答:“有時候會。”
金十八笑著道:“你是應該聽她的。就你這性子到外麵容易被人騙得褲衩子都不剩。”
薑清元:“不會的。”
“別不當回事兒。”說到這裏 他頓了頓,金十八先緩解尷尬地咳了兩聲,又看他一眼。
他伸出手,放在薑清元發頂揉了揉,說道:“多聽你媽的話,總歸不能害你。就比如說,以後也別再跟我這樣的……”
這時候一陣有些大的風吹過,他們周圍的樹葉好一陣沙沙作響。
薑清元似乎沒聽清,他目光迷茫地又問一遍:“什麽?”
“……”說到一半的金十八無語一陣,重新道:“我說,就到今天為止了。你……”
青年又一次微微側耳:“什麽?”
風這麽大嗎,還是他說話聲兒小了?也有可能,畢竟金十八這時候已經難得有些心虛。
薑清元就站在原地等待著他說完話。明黃的柔和燈光給黑發青年身上蒙上一層輕盈光紗。他從抬起的眼睫到輕抿的唇線無一處不是清冷漂亮。
太陽落山之後,天色變暗的速度本來就快。兩人挨延的這會功夫,四周暮色無聲中又更深下去一層。人站在外麵,體感也更冷了一點。
此時兩人站在路邊,他們頭頂路燈的光束也顯得更亮一分了。幽幽地給麵對麵站著的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影打下單獨的光亮。
高大的男人幹脆湊近一些,他開口:“我說!我們兩個……”
他側臉就印下一個軟軟涼涼的唇印。
金十八僵在原地,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