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八一低頭,看見桌子下麵遞過來一方疊得方正的幹淨手帕。
薑少爺的手修長白皙,握著那塊帕子也像是什麽藝術品。遞過來給他擦手。
雖然金十八不覺得吃一個蘋果還要擦什麽手的。但他遞都遞了,於是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是很紳士地從桌子下麵遞過來的,沒有當著渠老頭的麵遞給他。薑清元一直都很有風度。
金十八看了一眼正在和老頭交談的薑清元。
手帕挺厚實的,質感不錯,居然還是熨過的。上麵有淡淡的香味,和薑少爺平時身上的香味是一樣的。薑清元遞給他前,事先用涼水打濕了一小角。
真講究。金十八一介粗人,攤開來當手巾似的抹了抹沾上的那一點蘋果汁,擦完就發現它皺了。
已經還不回去了。於是又粗手粗腳地隨意塞進了自己褲兜裏。
他擦完手重新一抬起頭,和此時正在望著他的薑清元一雙眼睛對上了。
青年臉上掛著很輕的笑。
笑什麽?為表示並不好笑,金十八腦袋專門往左右兩邊望了望,才又直直地看回去。十分理直氣壯。
於是薑清元快速收回目光,再看下去他擔心自己要忍不住當著渠老師的麵笑出聲了。
他很快恢複了如常的表情。
薑清元以前更像一個按程式工作的循規蹈矩的機器人。最近一段時間表情似乎生動了起來,有點年輕人的樣子了。
一旁的渠南喬看在眼裏,嘴上重重哼了一聲。
*
兩人從渠老師的亭子裏出來後,沿著一條長長的廊亭往外走。
這條路也能出去,而且一路景致優美,園林式的建築設計古色古香,頗有意趣。外麵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荷花池。不過現在時節沒到,裏麵荷花還沒開。
今天氣溫已經有所回暖。薑清元身上穿的是一件幹淨純白的襯衫。
從後麵看他的背影,襯衫下擺整齊地紮進褲子裏,腰間束一條黑色皮帶。白襯衫微微拉扯出來一點,勾勒出來的腰線更絕了。
不用摸就知道那腰身有多細多柔韌。
金十八則是本來就不用摸。他摸過好嗎。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他在心裏罵自己有病。
不為什麽,因為突然就想罵了。
“金哥。”
身邊的人忽然喊了他一聲。聲線清越幹淨。
此時金十八心裏正在想的是真想來根煙,他轉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就見薑清元一本正經地問他:“可以牽手嗎?”
金十八垂眸看著他的臉,他頓了頓,過了一會才問:“你想牽啊?”
薑清元承認道:“想。”
說出這話時他的心跳又在加速。金哥應該看不出來吧?
總感覺不能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起,就像現在這樣。
他就像一個大發光體。有人在的時候還好一點,兩人身邊沒人在的時候,薑清元總是抑製不住地被吸引。想靠近一點,想觸碰到他。
即使靠近了又會想要更靠近一點。
感覺春心萌動的人,總是拙於言辭。
說不好,說不對。
薑清元小心翼翼地等著他的答案。
金十八被他的誠懇噎了一下。
差點被他給帶過去。
要是他剛才直接一點,偷偷摸摸牽上來,金十八還能憑下意識的反應義正言辭地給他甩開。按照薑清元的臉皮薄度,大概率就不會再牽上來了。
可是偏偏他很有風度地詢問,可以牽手嗎。金十八難得換了一副一本正經的嘴臉:“走路就走路,牽什麽手,大庭廣眾的多不好。”
薑清元聞言,看了一眼四周僻靜幽雅、不見半個人影的環境。
可能是光天化日,金哥還不習慣吧。
薑少爺表示理解。他便沒有再提,神情依舊,隻是睫毛淡淡地垂下來。
完了,看著他這幅模樣的金十八心裏在想,為什麽他現在連麵無表情的薑清元的情緒都能一眼就看得那麽清楚啊。
他率先移開目光,轉身先走在薑清元前頭,隻若無其事地留給他一個背影。
金十八習慣性地伸手去掏煙盒。
下意識伸手進口袋裏,卻摸到了裏麵不一樣的觸感。
他想起來了。薑清元的手帕。
剛才已經被他弄髒了。變得皺巴巴的,不好還給人家。
最終他還是從另一個口袋裏摸出的煙盒和打火機。
金十八叼上一支煙,抬起一手虛虛攏著火,把那根煙點燃了。
煙霧嫋嫋騰升在他臉畔。
男人略低著頭點煙的側顏硬朗又冷峻。金十八雖然品味一言難盡,但這個男人就顏值而言還是很扛打的。
他停下來點火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薑清元就安安靜靜地看著金哥。
金十八重新邁步朝前走,後麵的他便也跟上了。薑清元低頭看見金哥放在身側那隻帶青黑紋身的大手手掌朝後,示意性地勾了勾。
隔了一會,便有一隻微涼的小一號的手偷偷地伸過來,像活潑又安靜的小鳥一樣撲著翅膀輕輕棲息在這個寬厚溫暖的窩裏。
兩隻風格迥異的手握在一起。
金十八一路上的話變少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走了一段路。前麵能看到這段廊亭的盡頭了。
“金哥。”
“嗯?”
稍微落後他一點的薑清元腳步漸慢,最後停了下來。拉著他手的金十八便也跟著停下,回頭看這人。
薑清元清冷的聲音認真地問他:“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他平時話很少,但其實骨子裏是個敏銳細心的人。牽手走的這一段路,他已經發現了今天金哥和平時的不同。
金十八聞言,他扭回頭,看著這人的眼睛。真是……
他隻覺得到底是什麽樣的教育啊,把他教得這樣會自省。
一發現對方哪裏和平時不一樣了,第一反應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許在他這話問出口以前,已經在心裏自省過幾番了。是不是不該牽手,是不是自己太冒進。
薑清元見他遲遲不說話,他想接著說:“我……”
可能對方是真的不喜歡。下次就不逼著金哥牽手了。
感情是兩個人的感情,這點小事情他還是會尊重對方的。薑清元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卻總覺得自己很多事情都不會。
他剛想接著說下去,忽然自己的臉卻被一隻伸過來的大手給掐住了。
金十八單手捏著他的臉,薑清元兩邊的臉頰肉被他強行一擠,瞬間變成了小雞嘴——是麵無表情的小雞嘴。金十八幹脆利落地阻止了他再說下去。
他力道有點大。薑清元被捏得臉往後仰,捏著他的人不知怎麽的,也學著他的樣子,跟著微微仰起臉看他。
突如其來的掐臉讓薑清元也哽住,一時竟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他隻得對著金哥眨了眨眼。
金十八隻是一時語塞。
以他在社會上打滾二十年的經驗來看,薑清元這人的人品是真沒得說,真的。
所以他再這樣禍禍人家下去就不合適了。
金十八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還有良心這回事。不但有,而且還會疼呢是怎麽事兒。
還以為這玩意早就丟了呢。
和小雞嘴的薑清元一高一低地對視,金十八墨黑的眼底慢慢浮起淺淺笑意。
他渾身泥濘的十七歲那年要是能遇見一個這麽幹淨明亮的薑少爺就好了。
金十八生平第一次產生這種堪稱是遺憾的想法。
啊,那也不行,那時候人家才七歲。
金十八在心裏笑了笑自己。心想不摸白不摸,他手上又誠實地捏了兩下人家的嘴巴。
薑清元是個很好的人,真的。
今天要是跟他攤牌的話,這小子回去還指不定怎麽鑽牛角尖想自己哪裏做錯了呢。應該換一種說法。
這一刻金十八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想好要怎麽跟薑清元說,才能讓他放棄了。
金十八這人要多精明有多精明。但是這一刻,他就覺得薑清元值得自己為他花這個錢,這是真心話。
老子眼光真不賴啊。
“沒事兒。”金十八對他笑道:“什麽事情都沒有。別自己瞎想了,昂。”
金十八手勁兒大。他就那麽伸手隨意一掐,薑清元感覺被鐵鉗子箍住了。
但小少爺人長得好看,五官漂亮的人,被擠扁了變成小雞嘴的臉也好看。微微撅起的淡色嘴唇也柔潤動人。讓人腦子裏一下就身臨其境地回憶起那天的果凍觸感。
金十八越是看著他的臉,就越想越氣。
他狠狠心一咬牙。操,老子花了一個億,給他親個嘴不過分吧?!
媽的,他一個人在這糾結半天是算什麽事啊。明明還什麽都沒說呢好嗎。
反正現在又還沒有攤牌!
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了!
金十八這麽想著,他惡狠狠地又抽了口煙,給自己壯膽。
一口煙霧重重吐出來。
感覺到掐著自己臉的手繃緊了一瞬,薑清元眼前忽而覆下來一片陰影,唇上忽而就壓上來對方的觸感。
今天這個吻有金哥身上的煙味。
濡濕而舒服的……
薑清元一雙眼睛也闔上了。
廊亭外麵是隨風搖曳的蓊鬱枝葉。
裏麵是一高一矮正在親吻的兩個人。
要說薑清元為什麽知道金哥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們一共也才牽手過兩次。在電影院的時候,金十八的手抓著他的,期間一共無意識地揉了薑清元三十四下,有一半是邊揉邊捏的。今天雖然牽手的時間比上次短,但他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才揉了十七下。是上次的一半。記憶力超群的薑少爺都記得。
是有什麽心事嗎?
他的唇從自己這裏離開,青年無聲而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但金哥說的是沒有。好吧。
薑清元也不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