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眉目清冷的漂亮青年看著他,目光客氣淡漠而不近人情,跟他說話時如同在對待一個真正的陌生客人那樣。
薑清元說:“事情已經都過去了。你也道了歉。”
看著他始終像一塊頑固冷硬的堅冰似的態度冷硬,金十八歎一聲氣。
“好。過去了。”他說。
薑清元看也不看他,隻是把心裏忍耐許久的話說出來:“像今天這樣打擾我的工作和訓練,會讓我很困擾。”
“隻有這一次。”金十八向他保證:“以後都不會了。”
他以前怎麽跟薑清元說的來著,做人得有點脾氣。
他要是真能衝著自己直接發火就好了。
薑清元告白的那天晚上就不該放他一個人那樣轉身離開的。金十八後悔了。
但他以前也從未遇到過像薑清元這樣所有情緒都自己獨自消化的人。這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見薑清元不再開口了,金十八看著他的臉,問:“現在我能說一句不?”
他認真起來:“薑清元。”
“來,看我。”
對麵的人頓住一下。然後青年抬起眼,重新冷冷淡淡地看向金十八的眼睛。
金十八聲音放緩了,慢慢與他說著話:“商量一下,以後別躲著我了。嗯?”
“為什麽不見我?”金十八問:“真想絕交啊?”
“不想見。”
“嗯。理由呢?”
“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也不對,既然你這麽恨我,那應該恨不得把我抽筋剝骨,恨不得讓我出門讓車撞死雷劈死,看我遭報應才對啊,怎麽反倒還有躲著我不想見我的道理呢?”
每個問題都十分單刀直入。
真像他的性格會做出的事情。忽然不打招呼地就出現在他麵前,當著麵問他這些直白的問題,要他給一個確切的答案。
就像當初那個騎機車的男人突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他生活裏,張狂衝他吹了聲口哨,然後從那天起就強勢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樣。
像薑清元他就做不到。
要是他也能凡事都如此坦**無畏地直麵就好了。要是他也能像對方一樣什麽都說得出口就好了。
他做不到。
為什麽他現在一看到金哥的臉,但心裏還是會難過呢?
滿心酸澀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跟這個男人兩人單獨待在同一個房間裏,男人幽深的黑眼睛探究認真地凝視著自己,即使薑清元坐姿仍然像剛才一樣端正無可挑剔,但他在那視線之下感到壓抑,呼吸都有些困難。
各種灰暗壓抑的情緒像是鹹苦潮濕的海水一樣水位升高至淹沒了他的身體,漫過用以呼吸的口鼻,逐漸使人窒息。
原來他從前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喜歡金哥。而人生中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的後勁原來這麽大。
所以他現在才無論如何都沒法直麵金十八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他所能做的就是回避。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好控製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金哥。”
重新從他口中聽到這個稱呼,金十八還沒來得及反應。
“你上次不是讓我饒了你嗎?”薑清元低垂著頭,不再看他:“你可以不要再來找我了嗎?”
“我……”
“你也饒了我吧。”薑清元聲音悶悶的,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
金十八有很多話想說,但看他忽然低頭的模樣,聽他說出耳熟的那句話,一瞬間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又全都堵住在喉頭。堵得他發慌。
“我當時不是那個意思……”
他說著,忽然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
金十八沉默地望著他的臉。薑清元今天因為他來了,整個人都情緒變得低沉。
最終他選擇了讓步,道:“是我太心急了。”
“你走吧。”薑清元說。
金十八道:“我下次再來找你。你放心,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了。”
薑清元隻想他現在快點離開這裏,聽了這話也沒什麽反應。金十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此時的薑清元整個人就像是連續比完一天賽之後的狀態還要更疲憊。
看著麵前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唯一被放置中央的一顆黑子,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把棋盤收拾好,但那隻手還沒抬起來卻又放下去了。薑清元坐了片刻,又想站起身離開房間,還沒從座位上真的起身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了幾次這樣無意義的舉動,最後終於放棄地雙手捂住了臉。
——金十八今天的突然出現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而他沒有想到的還有,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原來遠比想象中的大。
薑清元隻希望自己表現得足夠堅決冷靜、沒有動搖。
特別是他從小到大受到的秩序教育,讓他對自己從前犯過的錯誤難以容忍。
一想到那個滿臉通紅的跟金哥告白的他、想到跟在他身後也沾沾自喜的他,薑清元就很討厭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今天的這點意外就受到打擾,他得找回平時訓練的狀態。
但他越是努力結果越是反而適得其反。薑清元不斷調整著呼吸,他人坐在椅子上,仿佛累了一般上身低低地伏下去,撐在膝蓋的雙手捂住了臉,像是要把自己縮成一個繭。
眼前光線昏暗,世界安靜下來。薑清元睜著無神的雙眼。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
現在幾點了?
他還要訓練來著。
要訓練。
要訓練。
坐在原地的薑清元身體卻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他狀態真的不好。薑清元意識到這一點。
同時他也依舊沒有想要一點起身的意思。
要是真能這樣沉入海底也挺好的。
……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才幾分鍾,他捂住臉的手被忽然出現的另一個人的溫度覆蓋上。
薑清元愣了一下,才緩慢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是被人輕輕握住了。
帶著炙熱體溫的實感從被握住那處的皮膚上傳來,薑清元從自己的世界中脫身出來。
“真的這麽討厭我啊?”
金十八的聲音在問他。
和他平時跟誰都不服的大嗓門相比,這一刻男人的聲音輕輕的,有種莫名安撫人的平靜。
都不像是他了。
金十八伸手,放輕力道地把薑清元的手指慢慢掰開來。
薑清元這才發現他手裏正緊緊揪著自己的頭發。
因為薑清元始終低垂著腦袋。身材高大的男人於是直接在他麵前蹲下身來,他抬頭去看此時薑清元的臉。
為防止他再揪自己的頭發,金十八一握住他的手就不肯鬆開了,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小心地握在自己手心裏。
他死也忘不了他剛進門時看到的一幕。
薑清元垂頭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一隻手下意識緊緊揪著自己的頭發不放,而他自己竟然對此毫無意識。
金十八沉默良久。他重新開口時,聲音發著啞。
“可能真像你說的那樣吧,說了那麽多,其實我根本就是不敢。”
“還記得我們去電影院的那天嗎?你牽我手的時候,我其實沒睡著來著。”
他知道。薑清元沉默地深深埋著頭。
“你知道嗎——我說這個你不許難過奧——本來看電影的那天就想跟你喊停來著,但是到最後我也沒有。我是怎麽了呢那時候,後來我想起來了,我那天實在是……太高興了,高興上頭了。”
“我不知道啊。那是你們說的‘喜歡’不?”
個高肩寬的男人蹲在他麵前,占地體積也不小了。金十八這個男人向來玩世不羈的那張臉第一次忽然有幾分怯生生地、討好地衝他笑了一笑。他自說自話似的低聲說:
“那怎麽辦,我嘎嘎喜歡,稀罕飛了,稀罕得冒漾了。”
金十八微微偏過頭,男人的臉往他手心裏左右蹭了蹭,力道依然有幾分粗魯。
“哥今年三十五了,你得給我點反應的時間啊。”
“哥還不如你呢。讓你等久了是不是?”
“所以你討厭我是對的。討厭也好,懷疑也好,甚至想找一車人來揍我一頓都行——不管你信不信,你找不到的話我就替你找。哥隻求你一件事,別再生自己的氣了。”
千言萬語,金十八想說的有很多,但最後他:“我挺不是人的,我是傻逼。”
我錯了,真的。
他已經對薑清元道了太多次歉,顯得這句話在此時都變得有些蒼白了。
“討厭我吧。”金十八笑著說:“不管你怎麽討厭我。我都還是最喜歡你。”
他後知後覺,自己好像離不開薑清元了。
“別難過。我以後不會再隨便出現在你麵前了,這樣行嗎?”
不知過了多久,雕塑似的薑清元終於動了。他推開了金十八的手。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金十八深深凝望了他的臉片刻,感覺他已經比剛才好了一點點。
“好。我知道了。”
那一天金十八真的如他所說,讓薑清元一個人安靜了一天。
棋院的人說那天有個身影一直守在門外,薑清元就當做沒聽見。
*
在那之後薑清元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
今天是一個陰天。從早上起天色就灰沉壓抑著。薑清元在家門口,正要像往常那樣上車去學校。
他還以為這樣安穩的日子會持續下去,但下一秒這個想法就被打破。他和司機都忽然聽到一把來自某隻貓的大煙嗓遠遠地就開始扯著喊:
“咪!”
“咪!”
路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隻三花貓的身影,正在一路搖搖晃晃地朝這邊奔跑過來。
再定睛一看,這貓其實不是搖搖晃晃,而是它背上背著的東西使得它一跑動起來如同整隻貓在左搖右晃。
司機怕這野貓抓傷了薑清元,剛要下車抓住它。擔心喪彪被抓傷,薑清元已經先上前一步,在他之前就兩手把喪彪抱了起來。
喪彪馬上就不叫了。
喪彪的貓背上被人綁了一支紅玫瑰。
好老土的招式。
薑清元沒有波瀾地心想著。
“有背帶,看著應該是家貓。”司機在一旁道。他看薑清元抱著貓還沒有鬆手的意思,便主動道:“那我去找找看它的主人在不在附近。”
司機離開之後,薑清元站在車旁,解下了喪彪背上的東西。
一枝玫瑰。
顏色也很傳統,火紅豔麗的正紅色。
薑清元發現花蕊裏麵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的光,便伸手進去找了找。
還真的有。堅硬冰涼、棱角分明地硌著手。
片刻之後,薑清元從花裏拿出來一顆鑽石。
是跟絲緞般紅得發黑的玫瑰花瓣一樣的紅顏色。一看這熟悉的大玻璃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了。
薑清元放下喪彪,沉默地看著手裏的東西。
金十八說不會出現,從那天起果然就再也沒有在他眼前出現過。
隻是這人的存在感依然有點強烈。
這次送的玻璃和以前那些相比起來比較小,隻有一克拉左右的樣子。
但這個尺寸在紅鑽裏已經算誇張的了。現存在世界上的一共才幾顆紅鑽?
應該是粘在還沒完全開放的花心裏的,這才確保沒被喪彪一路顛簸弄丟掉。
此刻這顆鑽石放在薑清元掌心裏,在自然光下顯現出絢麗的火彩。
“少爺!”司機從遠處小跑過來,他喊道:“問過了,附近沒有看到主人的。”
“嗯。”薑清元這才回過神,他和地上的喪彪對視,說道:“一會把它交給保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