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元在家裏休息了一晚。

隔天他要回棋院了。早上,他在張姨的聲聲囑咐裏出了門,手裏提著一個包,裏麵是一些換洗衣物。

還沒走出家門幾步,手提包就被人拎走了,薑清元手裏一空。

“怎麽不回我消息?”

他跟薑清元說話,為了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便彎下一點身子,身邊一個高大又纏人的身影像極了某種黏人的大型犬。

金十八摸了摸兜,掏出一把糖來給他。

昨天薑清元那樣,把他嚇夠嗆。

“不用,我帶了。”薑清元拒絕。

“別人給的和我給的能一樣嗎?”金十八二話不說,往薑清元衣兜裏塞糖。

他的兜大,隻三兩下就把薑清元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放不下了。他還有點不滿,嘴裏嘟囔著這不夠吧。

薑清元看見,他給自己塞的全是自己吃慣了的那一種巧克力。之前他確實給過賀超龍一些。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也有這麽細心的時候。

他還以為金哥從來都對這些事情不在意的。

金十八說:“我送你,走。”

薑清元將頭撇向一邊:“不要。”他有人接送。

金十八:“不準不要。”

然而他看這人居然學會鬧脾氣了,忍不住多看了薑少爺一會兒。

薑清元看他一眼。

準確來說,薑少爺是瞪了他一眼。

“自己走,還是我抱你走,自己選吧。”金十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反正我是都行。”

有時候他這種說一不二的氣勢特別能唬住人。也不知道一個保鏢哪來的壓迫感。

他這話讓薑清元忽地回想起了昨天自己被當街抱起來的一幕。

那個時候他甚至錯覺自己身體是不是輕成了一片落葉,才讓別人這樣輕易地抱起來了。小腿無力地垂掛在他臂彎。

他頓了一下,金十八已經作勢彎腰,手臂碰到了他腿彎。

薑清元緊張地後退了一下。

現在是大白天,而且還是在小區裏麵。

金十八從下方抬眼看他,笑了一聲。

他站直了身子,此時他一動作,薑清元還以為他又要從兜裏掏巧克力。

不過什麽巧克力是需要別在後腰上的,像是一個低頭掏槍的姿勢,金十八伸手向後時,身上挺闊的外套被撐起來,更顯得這人肩寬腿長了。

金十八這個大男人終於拿出了那樣似乎很不容易拿出來的玩意。

他狀似渾不在意地,把那東西遞到矮他一頭的黑發青年麵前。

“喏。”

——男人最後從外套裏掏出來的是一朵被壓得皺巴巴的紅玫瑰。

因為在他衣服之下藏了半天,已經變得皺巴脫水,花瓣都有些發蔫。

薑清元了解他,金十八有時候會格外有種大男子主義。

所以原來這樣的人還會親自送花啊。

還不如喪彪那天背過來給他的那一朵新鮮。薑清元想。此時他盯著那朵不好看的玫瑰,不說話。

“不喜歡就扔了。”金十八撇過頭,一手還保持著伸手送他玫瑰的姿勢。

但是他不忘補充道:“但是我下次還會給你送。”

薑清元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喜歡這個人的。

喜歡,但也討厭。

薑清元手裏握著那枝玫瑰的莖幹。

一段關係要說出結束是容易的,難的是不再回頭。

有時候薑清元總覺得自己是不能夠太過開心的。

如果他又不受控製,又變得以前一樣忘乎所以,這場夢醒了他又該怎麽辦?

矮一頭的青年垂著目光看那朵醜醜的大紅玫瑰。他身前高大的男人低頭看著他。

同一時間,不遠處藏匿隱身於枝葉叢中的攝像鏡頭漆黑深邃,鏡片反射出一道敏銳的光。

如同一隻黑洞洞的無機質眼睛,切實實地記錄下來不遠處正在發生的一幕。

定格的鏡頭之中,薑清元和另一個男人站在一塊,氛圍親密。

“怎麽樣?”老徐壓低音量詢問一旁的徒弟。

見對方頭也不抬地比了個OK的手勢,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重新看向那邊。

他們今天就是專門來這裏蹲守薑清元的。

幾分鍾前老徐手機上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江修,江助理提醒他可以準備了。

江修收到了薑清元說不用接送他的。是熟悉的感覺,他想起之前許多次薑清元也是這樣突然就不需要司機了。

這邊的老徐嗤笑一聲。要真是等他消息過來才做準備,黃花菜早都涼了。

人家這種高檔小區就是不一樣,占地寬廣得跟公園似的就算了,路麵幹淨鋥亮,一片落葉都無,想吐口痰都找不到地兒。

“富豪區就是好啊。”他問徒弟:“哎,你這次那通行證從哪搞到的?”

年輕人嘚瑟地嘿嘿一笑:“師父!別以為隻有你有門路啊!”

老徐笑罵:“臭小子。”

“師父,我幹得好吧?”

他先前還擔心潛伏在小區外麵拍不到好照片呢,這會老徐自然不疑有他,也不吝誇道:“幹得好。”

自從他收到了有關薑清元的爆料之後,就打好了主意要帶著徒弟在薑清元的附近蹲死。

老徐對他囑咐:“待會也好好幹,別關鍵時候掉鏈子。”

“放心吧師父,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保證都給你拍得清清楚楚的!”小王舉起相機:“我還是第一次拍能上新聞的照片!”

“想什麽呢?”老徐顧著擦拭著鏡頭,他漫不經心道:“什麽新聞啊,像這種照片,到最後十有八九不會傳出去的。”

雖然之前對此也有預料到了一點,此時小王還是難掩失望,有些不滿:“那我們還拍來做什麽?”

“嘖!”老徐斜了他一眼:“眼光放長遠一點!這次的活兒要是幹好了,可夠咱們倆吃飽飽的了!”

他這個徒弟跟自己是一路人,有時還有點青出於藍的架勢。

但就是太年輕氣盛,總是想著要幹票大的。眼高手低,小心什麽時候摔個狗吃屎。

老徐壓低頭上鴨舌帽,眼睛看向前方:“你就等著吧!薑曼就這一個兒子,到時候為了壓下事態,薑曼出手隻會多不會少,你就隻有被撐死的份兒!”

他們這次可是有一個完整的計劃。

回憶到這結束。

事實證明他們這一趟來得太對了!

拍到的都是珍貴影像啊。老徐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下,他拿起來看了眼消息,表情掛上了不明的笑意。

【江助理:拍到了嗎?】

這次裏外都是他們的人,可以說是做好了兩手準備。

到時候江修就會拿著照片到薑曼麵前,說這是從認識的記者手裏剛攔截下來的。

薑清元是同性戀這種事情,第一次被當眾捅漏就是以這樣丟人現眼的方式。那場麵嘖嘖嘖,還不知道得雞飛狗跳成什麽樣,真難看。

而薑曼到時候的怒火……

隻能說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但是與此同時,整個事件的最大功臣就會變成江修。他是攔截下照片、提前報告消息的人。

想想就知道這些照片一旦公之於眾,後果該有多不堪設想。

薑曼這麽聰明這麽拎得清的女人,她會願意給出一個好看的價格的。

萬事俱備,現在薑清元和他小男朋友的照片也到手了!

這計劃從頭到尾,每個環節的人各取所需,利益均沾。可以說是一拍即合了。

盤旋於天上的禿鷲一雙眼睛放出銳利貪婪的目光,這次還不得從薑家這一頭待宰的龐然大物身上連皮帶骨狠狠啃下一大塊肉來。

“咳!”老徐咳嗽一聲,掩蓋了一下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而他一旁小王狀似也在貓在暗處專心等待拍照的樣子,忽而眼珠一轉,在後麵無聲睨了他師父的後腦勺一眼,又無事人似的將目光收了回來。

眼中躍躍欲試的、興奮貪婪的光比他師父隻多不少。似乎真的因為即將要能幹票大的而激動不已。

要不怎麽說他們能是師徒呢。小王心想。

*

薑清元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看見顯示的來電人是江修,薑清元心中還奇怪了一下。

在這之前薑清元已經發過消息告訴他今天不用來接他了。金十八的摩托停在另一邊,兩人現在正要過去。

他一邊跟著金哥的背影往前走,一邊接通了電話:“怎麽了?”

“清元哥……你現在在哪?”

薑清元察覺出他語氣不對:“還在小區。”

按理來說如果是要告知這種消息,某一個寧靜休憩的夜晚才是最好的時機。

就是得要在人最鬆懈最毫無防備的時候,這種致命一擊的消息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效果。

但江修等不及了。

照片到手,他已經迫不及待,必須得親口告訴薑清元這個好消息才行。哪怕早一秒他在煎熬中度過都值了。

江修深呼吸一下,控製住了按不下去的嘴角。

薑曼那邊就留到晚上再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吧。

到那時,那個瞞著家裏在外麵約會男人的薑清元,臉上會是怎樣好看的表情呢?

“清元哥,你先別急,聽我說,我已經在趕回小區的路上了。你……”江修頓了頓,一副欲言又止的焦急模樣:“你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嗎?”

是衝著自己來的記者嗎?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薑清元心跳漏了一拍,看了一眼前麵金哥的背影。

金十八正走在他前麵帶路,忽而男人背影一頓,半路停了下來。

後麵的薑清元跟著停下腳步。他帶些不解地看向金哥。

金十八看著一個方向,說:“那邊有人。”還沒等薑清元反應過來,下一秒男人已經大步朝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江修還在電話那邊道:“之前有兩個記者找上門說想要預約今年的賽前采訪,我當時覺得有些奇怪就沒有理。沒想到他們偷偷溜進小區裏了!……”

心裏已經慌了嗎,薑清元?

江修唇角翹起又在極力控製住壓抑下去。

他真是太喜歡這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了。

尤其是看到薑清元痛苦,他就更愉悅了。

他話音未落,薑清元還沒來得及對此產生半分不安或慌亂,抬眼就看見金十八從路邊一個隱秘的灌木叢裏一腳踹出來了兩個挎著相機的身影。

薑清元:……

該說不愧是保鏢嗎,這敏銳的反應力和他的身手都不是鬧著玩的。

但是一切發生得太過猝不及防。薑清元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他心裏總有一點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耳邊江修的聲音還在說話。

“薑姐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他是有意在提醒薑清元,江修知道這人從小到大對薑曼有多畏懼多忌憚。

現在他就等著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薑清元會如何失態了。

金十八把人踹出來後,自己也從灌木叢後麵走了出來。

薑清元和正前麵一個中年男人視線對上,他皺著眉問:“你們是什麽人?”

老徐第一反應先確認了一下相機和數據的安全,見東西都還在他徒弟手上,登時放心下來。

“薑選手,好久不見啊。”他拍拍身上的灰,硬是笑著打了招呼。

老徐心裏已經問候了那個大嘴巴的江助理全家八百次。

江修此時也聽到了對麵動靜,他慌了一瞬。

沒事的,事情不大。隻要現在他們硬是一口咬定什麽都沒幹,他們也奈何不了什麽。

老徐也意識到了,就算是最後不得不報警鬧到警局去都行,哪怕隻要能多拖延一秒都是他們的勝利!

難不成這兩人還想對他們用強嗎?他們可是不介意再添一條新聞素材!

電話那邊的江修也是一驚,隨之他強自鎮定下來。沒事,就算抓到了又能怎麽樣,薑清元被拍到跟男人約會,這才是鐵打的事實。

老徐還抬著下巴在叫囂:“薑選手,這麽巧啊!你旁邊這位是?……”

薑清元立刻意識到照片已經在他們手中了。

老徐心中稍定,轉頭喊徒弟過來。

“小王!”幾次叫人沒得到回應,他轉頭去看,發現這個當口他徒弟還有閑心在後麵看著手機!

老徐罵罵咧咧,上前就想要一巴掌——

“抱歉了,師父。”

從手機上抬起頭來的年輕人嘴角掛著某種不祥的笑意,他愉悅而忘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老徐,剛看完新來的匯款短信,向前走腳步都飄飄然了。

“要不怎麽說我們能是師徒呢。”

別以為隻有他師父那隻老狐狸有人脈。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而這次就是他這個一直以來隻有苦勞的實習生在苦等的、一步登天的機會!

他這次可是遇到了貴人相助。

說出來他師傅都不信。那人不但能拿出這貴族小區的通行證給他,而且,而且還!……

太激動了,連呼吸都控製不住急促。剛才蹲守在那,為避免被他師父發現,小王幾次停下來壓抑了一下澎湃的情緒。

不開玩笑,一想到那人跟他透露的消息,他現在激動得就連握相機的手都在發顫。

誰能想到,這次他們真正釣到的大魚不是薑清元。

——那個一開始就被所有人忽略的、薑清元那個男朋友,才是整件事情背後未曾現身的那尊真正的大佛。

據說來頭大得嚇人。

這個消息小王知道之後興奮得心髒突突直跳,像是嗅到了珍饈肉味的鬣狗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他心潮澎湃,他師父絕不會想到事情還能有這樣的反轉。

但小王也不是傻子,一開始他也不會相信如此故弄玄虛的說法。

直到他在今天之前事先收到了一筆對他來說算天文數字的定金。

世上最不會騙人的就是真金白銀的數字。

“怎麽樣?我告你,這還隻是定金的一部分而已。你幫我拍到他的醜聞,我這邊虧待不了你就是。”

他偶然結識的那個貴人似乎真的恨毒了那個男人,交談間口口聲聲叫他“老狗幣”,咬牙切齒的。

他現在才是真正親身體會了自己師父說的那句話的妙處所在,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哈哈!

貴人說,那大佬已經迫不得已,出錢買下了他的照片!

腳下飄飄然的記者小王當著在場幾雙眼睛,把相機的SD卡交到了伸出手的金十八手裏。

老徐一瞬間隻覺氣血上湧,兩眼發黑,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你!你他媽瘋了!啊???!”

“師父,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小王激動地跟他解釋。

他對徒弟怒目而視,憤怒的臉顯得格外猙獰。

這殺千刀的白眼狼!腦仁還沒核桃大就他媽學人家過河拆橋!

隻是惡毒倒也算了,這傻逼他是又毒又蠢啊!!

為什麽他們一開始隻挑了薑家這顆柿子捏,因為他們兩個小記者也就隻捏得動薑家了!

心思要真是動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身上,你且看人家還會不會聽你一個小記者談條件!

也就是這種空有野心腦子空空的蠢貨才會覺得自己能與虎謀皮!

現在確實是有那種能夠遠程直接存儲相機數據的設備,但問題是,這是次秘密拍攝,他們手裏的設備首先得要是那種才行啊!

他們今天,不,迄今為止所有的成果,現在就都落到那個男人手裏了!

“你們說的那個大佬,”薑清元算是弄清楚了這是怎麽一回事,他麵色露出幾分古怪,道:“他是那人的保鏢。”

“什麽?!”

“保鏢?什麽意思??”

“你們要找的人是他的大哥,不是他。”薑清元微微皺眉:“我沒有必要騙你們。”

薑清元此時的模樣不似作假。

保鏢老金無事人一樣地撇過頭,吹了聲無辜的口哨。

至此,金十八跳進一次黃河、又把自己的身份徹底洗白了一遍。

薑清元總感覺這一切都在眼前發生得過於巧合了。是他的錯覺嗎?

他們是本來就要走這個方向,然後就這麽湊巧地遇到了狗仔潛伏的地方?

而且,他察覺到裏麵江助理陰謀正在敗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