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有一招最基礎最入門的手筋,叫做扭羊頭。

這種一步步把對手“趕”到棋盤邊緣,精準控製對手路線,從而在把對方趕入絕境後能一口氣吃掉對方所有預定路線中的棋子,稱為征子,俗稱扭羊頭。

一旦征子形成,就無法跑掉,越跑損失越大。

薑清元突然想起來這個是因為,此時他麵前這種一網打盡的陣勢令他覺得很有點眼熟。

就像是有誰把江修連帶幾個共犯打包好了送到他麵前一樣。

隻是小小一方棋盤上對手的軌跡尚且有跡可循,現實之中麵對的是一個個瞬息萬變的“人”,竟能利用人性到如此手到擒來的精準程度嗎?

有一點薑清元還沒有想到的。金十八早就說過,要是他開大號上來,這些人他哪裏用放在眼裏。

繞這麽一大圈是為了在不存在任何“僭越”的情況下朝薑家母子伸手,無聲無息地除掉他們身邊的人。

薑清元沒想到這些。

他隻是覺得,金十八是個粗人。但是眼前這個手筆,他真的是一個沒怎麽讀過書,也不會下圍棋的人嗎?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話,所以能一步步爬上來,靠自己的能力當上大城市的保鏢倒也不是無跡可尋的。

*

江修是在電話中傳出薑清元的一句“你們是什麽人”時,察覺到整件事情的走向開始偏移了預定軌跡的。

即使沒有這通電話金十八還是照樣把人揪出來,而且還一抓一個準。但江修剛才這一通電話打過去,隻能讓人想到四個字,自投羅網。

正因為他身居這個高位,所以他比誰都清楚但凡出半點差錯的後果。

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了。

但畢竟是江修,過硬的心理素質還在那。

他本來就沒有走遠,一直在小區附近。這會直接驅車往回趕去找人。

不,事情還沒有變得太糟。

江修死也想不通,整件事情到底是從哪裏開始出錯的?

既然知道事關重大。江修當初下定決心要做,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謹慎小心,不會有絲毫差錯。

那一天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得知薑清元之前和別人設計陷害自己這件事。

江修當時氣得快要發瘋,也是在當時咬咬牙下定的決心。

可是現如今……

江修用力抓了把頭發,把原先規整的發型抓得淩亂也沒有反應。絕對不行。他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想清楚一切的江修立刻開始驅車往回趕。還有機會,

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往回趕的途中江修心中的怨毒又開始暗自滋長。

憑什麽?這次又是憑什麽?!

是,他出身低薑清元一等,就活該倒黴、活該他承受一切嗎?

偷偷摸摸跟男人在外麵約會的是薑清元又不是他!

是那個已經下不了棋一無是處的廢物薑清元! !

心裏怨憤難忍的情緒再如何翻江倒海,這一刻江修都強行將它們通通壓下了。

是誰把他逼成現在這樣的?

江修目露凶狠,在心裏給薑清元又記上了重重一筆。

原本江修就在小區附近,等他匆匆忙忙地趕到現場時,就見薑清元的對麵果真站著是記者老徐和他的徒弟兩個人,心下先重重一沉。

還資深記者!對方是薑清元都能被抓個現行,資深到他媽狗肚子裏去了吧!

江修心裏咒罵著這兩個上不了台麵的玩意兒。

不過萬幸的是自己就在附近,及時趕到了。

他強壓下一路跑過來時劇烈跳動的心髒,慌張中不忘用力調整了一下呼吸,強裝作沒事人一樣地走了過去。

那兩個記者第一時間看到了他,那個年輕的不知怎的人已經傻了,老徐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頹喪模樣。

薑清元轉過臉就看見了江修的身影正在朝這邊走來。

“清元哥。”江修語氣焦急:“電話被掛斷我就急忙趕過來了,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薑清元一個隻會下圍棋的呆子,他還應付得了。

麵前端正站在原地的薑清元聽了他的話,麵上卻沒什麽波動,像沒聽到似的。

他的眼睛如同剛從雪水中浸潤過的一般,冰冷、透徹,隻是這樣看著仿佛能洞穿人的內心所想。

“你剛才說的狗仔,”薑清元看向一旁:“是他們嗎?”

江修假意往旁邊看了一眼,驚訝道:“已經抓住了?那太好了!我來跟他們交涉照片的事……”

薑清元:“照片也拿回來了。”

“拿回來了?!”江修這一瞬間表情沒能繃住,虛偽的麵具也出現了裂痕。

他從以前開始就恨毒了薑清元這雙仿佛永遠事不關己的冰冰冷冷的眼睛。尤其是這一刻他看著自己。

他強作鎮定:“那……”

“是啊,”薑清元定定地看著他:“而且他們還交代了所有事情。”

江修越發覺得剛才賣力表演的自己像個小醜。

這一刻他對薑清元的怨恨到達了頂峰。而在他之前就已經經曆過這一切的記者老徐拿同病相憐的眼神看著江助理。

江修低頭抹了一把頭上冒出的冷汗,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擦汗的手都細細發著顫。

“那又怎麽樣。”

“薑清元,要鬧的話怎麽不幹脆鬧大一點,鬧到薑姐那裏去好了,把證據也公開出來,給她看啊!”江修冷笑起來,說到後**脆撕下了偽善的麵具,一向溫文爾雅的那個江助理變得麵目可憎。

“你難道就敢把今天發生了什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嗎?!我可是知道你跟那個男人之間所有的齷齪事!你現在非要把事情搞得難堪?好啊,我陪你玩!”

金十八挑了挑眉。

江修這種人,他見過太多了。一朝山雞堆裏飛出來,便滿心自以為是鳳凰了。

比起才能,日益膨脹得更快的是他那虛無的自尊心。

被所謂的自尊心遮蔽了視野,甚至於都有了被害妄想症,以為世上比他優秀的人都是在擠占他的位置,是來迫害他的。

那天隻稍微下了個套這人就直接自己迫不及待地往裏鑽了。

那天賀超龍能出現在咖啡廳故意被江修撞見就是金十八的手筆。

殊不知他那膨脹不自知的自尊心就像漲大到瀕臨極限的氣球,裏麵滿滿當當的全是名為“自卑”的氣體。

金十八插著雙手,站在那懶散地看他。

這時候僅僅隻需要再小不過的一根尖銳的針……

“江修。”薑清元站在那,仿佛隻是敘述事實一般,淡漠地吐出四個字:“你真可憐。”

本就在他麵前落得狼狽境地的江修聽見這話,一瞬間那張還算斯文俊秀的臉目眥欲裂。

從始至終都老實安生地站在薑清元身後的金十八眼中露出笑意。

嗨,就喜歡他家小少爺這幅冰冷高傲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兒。

江修嘴唇哆嗦幾下,他還撐著一口氣憤怒道:“我就不信你敢鬧到薑姐那……”

話還沒說完薑清元的聲音就直接打斷了他:“我剛才已經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她了。”

金十八偏過頭去,臉上露出笑意。想要不受脅迫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嗯,不愧是他的薑棋手。

主要是現在證據就在他們手裏,到時候在薑曼麵前誰說話算數還不一定呢。

在江修震驚放大的瞳孔中,薑清元麵無表情地宣布了一件事:“她一會就到。”

金十八跟著樂嗬地點點頭,對,一會兒就……

嘴裏叼著的煙一瞬間掉了。

“什麽?!”

薑清元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第一個說話的人是站在他身後的金十八。江修還沒急,金十八這麽大反應做什麽?

“薑清元!……”江修不急才怪,他人傻了一會,下一秒不顧形象大喊大叫起來:“你瘋了!你就不怕你們兩個人的事暴露嗎!”

薑清元頭也不回:“我跟他現在什麽關係都沒有。”

金十八一聽這話臉上表情又變了,先顧著彎腰跟薑清元商量這事兒去了:“不是,那話也不能這麽說……”

他不是怕見薑曼,而是如果這時候見,金十八將會使自己陷入另一種困境。

“你現在想走還來得及。”薑清元平靜地對他說。

金十八解釋不清了:“不是,我沒想走!你就這麽想我的奧?……”

他大男子主義又犯了。他不在的話留薑清元一個人在這能行嗎?金十八怎麽都放心不下啊。

他還在這邊想著怎麽解釋,此時如果細看會發現,對麵江修的雙肩在細細發著顫。

一想到一旦薑曼知道這件事情的後果,明明現在還是大白天但江修渾身僵冷,連自己額上冒了冷汗都沒意識道。

什麽叫做心一下子涼透了的感覺。就是他人還在那,感覺一切熟悉物事都變得陌生。腳下地麵不是地麵,麵前站著的人也不認識,他一瞬間好像魂都丟了,不認識這一切了。

“薑清元! !”一想到待會要見薑曼,江修像失去理智似的突然暴起,一拳就要揮到薑清元那張惡心的臉上去——

心口突然重重挨了一下猛踹!

金十八這一記窩心腳上來,踹得江修雙眼發黑,胃裏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說話就說話,”金十八笑著看他,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語氣令人生寒:“上來就動手動腳的,沒有家教奧?”

他這一路趕來都太過慌亂魂不守舍的緣故,直到這一刻,江修的視線這才落到在場一直沒說話的那個人身上。

一個站在薑清元身後的男人。

他人高馬大,和薑清元站在一起就是氣質迥異的兩個人。但站在比他小一號的青年背後,卻儼然是惡虎在看守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寶物。

一輛車停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小路上。

——薑曼到了。

在場的幾人齊齊望向那個方向。車門打開,剛從公司趕回來的女人腳踩細高跟下了車。

穿著西裝裙的高雅身影一步步朝這邊走來,手上還拎著她那個愛馬仕皮包。

薑曼走得很快,幾步就走近了他們這裏,現場氣氛都凝重了幾分。她一句話也沒說,當著所有人的麵,拎著包上去就劈頭蓋臉給了江修一下!

極清晰極重的一聲砰,聽著就痛。

這一刻整個現場落針可聞。江修狼狽不堪地踉蹌一下,差點又一次當眾摔趴下去。最在乎形象的江修今天洋相出盡,正如薑清元說的,真是可憐。

可以看出薑曼是這次真的動氣了。

一向溫婉優雅的女人,麵露薄怒,胸膛不甚明顯地上下起伏著,說話音量都比平時提高了不少。

“江修。”

“你是怎麽膽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

江修剛才挨了一腳,這會又被包上的金屬配飾重重刮了一下臉,火辣辣地疼著但也無暇顧及了。他整個人失魂落魄形容狼狽。

剛才麵對薑清元時還能拚死掙紮一下,現在麵對薑曼,被她一嗬,江助理頓時畏畏縮縮戰戰兢兢,真正變成了一條落水狗。

完了,所有都完了。他的職業生涯,他的後半輩子……

後半輩子或許就要交代在今天了。看著陣勢薑曼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江修雙眼空洞頭皮發麻,這一刻算是嚐到什麽叫天塌下來的滋味了。

薑曼是帶了人來的。幾個保鏢模樣的牛高馬大的男人上前按住了那兩個偷拍的記者,訓練有素身手敏捷。

已經不需要什麽證據了,人證物證通通擺在了眼前。而怒氣未消的女人就在這時精準地轉向了薑清元——他身旁站著的另一個陌生男人。

這一刻,金十八與她平靜慍怒的眼神對視上。

不是不能見薑曼。金十八還怕她?

但目前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偏偏不能這個時候見。

薑清元跟媽媽解釋:“媽媽,他是幫了我的保鏢。”

——不然就會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金十八心如死灰地想道。

薑清元還沒原諒他,所以金十八要是現在跟他解開這個誤會就無異於給自己判無妻徒刑。

所以現在和薑曼見麵,他就必須也以保鏢老金的身份。

金十八稱之為自食其果。

薑曼打量他的眼神平靜鋒銳,帶著幾分倨傲。是個不容小覷的女人。

她對金十八說第一句話就是:“我見過你。”

和多年來一心隻下圍棋的薑清元不一樣,薑曼多年來行走商場,見多識廣。

金十八麵不改色:“家兄做些地產生意。”

誠然兩人都是經商的,又身處在一個圈層,但同一個圈層裏又分了許多小圈子,兩人領域各不相同,興許之前什麽時候在哪見過一兩麵也不可知。

看起來薑曼似乎對他沒什麽印象。她不露聲色,眸光平靜又發沉,忽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您是東北人?”

金十八:“是。”

於是薑曼笑了笑,說道:“原來如此。”

似乎就是暫且放金十八在她這過關了。

金十八也掛上了不失禮貌的微笑。

心裏想的是今天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賀超龍快馬加鞭先去給他捏一個身份出來。

薑曼要查他了。

薑曼接著客氣對他說道:“今天謝謝你了。師傅。”

金十八心如死灰,麵如土色。

不用謝。我謝謝你們這對一上來就愛喊人師傅的母子倆。

猶記得薑清元喊他師傅的那一天金十八記了他一筆仇,但是現在可不行了。

如果說以前金十八還能在整個S市橫行霸道無所畏懼的話。那現在薑曼的身價,金十八都要對她忌憚上三分。

金十八(雖然很拽但勉強老實巴交版):“哪裏哪裏。我的本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