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薑清元一雙淡漠的眼睛看著那幢大廈,他有點出神。

薑清元心裏在想事情。其實他也可以讓自己不必那麽畏手畏腳的。不就是怕再來一次自己輸不起嗎?

客觀來說,薑清元多少算是個少爺,沒有要反過來害怕金十八一介保鏢的道理。

他的意思是,畢竟失敗過一次,而這次如果實在想的話,他大可以采取一些讓人無法反抗的措施。

薑清元一張小臉上的表情微微凝重。

直到額頭忽然被粗暴地親了一大口,打斷他的思路。薑清元摸著額頭,隻覺莫名其妙的,離他遠了一點。

還不知道自己差點拿到霸道少爺強製愛劇本的金十八還在朝他笑。

薑清元這時也回味過來了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荒唐,於是不再去想了。他低下頭查看手裏的咖啡撒了沒有。

打開袋子看見裏麵兩個杯子還好好的,薑清元伸手拿起其中一個。

看那兩個熱飲杯,像是美式或拿鐵,畢竟金哥看起來也不像是很懂什麽刷鍋水種類的樣子。薑清元拿起其中一個杯子。手一接觸上那個紙杯,意料之外地,沒有他預感裏一杯咖啡的重量。

不,它沒有重量,輕飄飄的。

薑清元拿起來,把杯蓋揭開。

——露出來那個空紙杯裏,一朵開得嬌豔的大紅玫瑰花。

玫瑰花頭大而美麗。層層疊疊絲絨般濃紅的花瓣,鼻尖嗅到玫瑰的花香。

他維持拿咖啡杯的姿勢,人愣在那裏。

“是不是以為今天沒花了?”金十八眼中溢滿笑意。

他還有些得意:“這有啥,你哥我的驚喜還多著呢。”

沒錯,這次的花依舊是藏在外套裏的。隻是剛才買刷鍋水的時候,金十八才把花裝進去了。

活脫脫一個覺得自己很會哄年輕戀人開心的老男人

金十八談戀愛以後,開始學著人家送玫瑰花。

薑清元也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但這一次他能夠想象得到金哥是怎麽頤指氣使地管店員要了一個空的熱飲杯,然後一個大男人在店裏比比劃劃地裝了一朵玫瑰花進去。

隔了一條街的咖啡店,玻璃店門內不知何時聚集了幾個店員站在那往這邊看,一個兩個臉上是如出一轍的那種笑容。

單純是覺得街頭能有這樣一對實在太養眼了。

見薑清元朝那邊看去,店員們還紛紛朝這邊豎起了大拇指。

金十八側過身體擋住那些人看熱鬧起哄的視線,他不滿道:“這些人幹什麽?閑的?”

在他揮手驅逐那邊一群湊熱鬧的看客時,在他身影的籠罩下的薑清元低頭看著手裏的玫瑰片刻,似乎在發呆。

下一秒他將杯蓋一合,那抹豔紅的色彩一下就遮蓋不見了。

“這些東西你都拿回去吧。”薑清元說道。

他指的還有金十八手裏那些大塑料質感的珠寶。

聽見這話的金十八回頭看他。

金十八的角度,看到此時的薑清元正垂著腦袋看不清是什麽表情,隻看得到他烏黑的發頂對著自己。

金十八愣住一下,問他:“怎麽了?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麽多人看著?我……”

薑清元話音不重,輕易就打斷了他:“不是。”

“為什麽總送我東西?”他問金十八。

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

金十八就知道他又要拒絕了。又是這種再怎麽努力去夠但也無法再往前邁出哪怕一點距離的感覺。

周而複始,他好像還是站在原點。

是熟悉的隔閡感,眼前無數次跨越不了的玻璃牆,以及碰壁之後長久持續的悶重鈍痛感。

這時候薑清元終於沉默地抬起一點頭,金十八一下就看到了他白皙小巧的臉,忽而也就生不起什麽氣來了。

真搞不懂,這麽漂亮的人,那不大一點兒的身體裏怎麽就有這麽大氣性呢。

“送東西還要理由呢?”短暫的安靜過後,金十八收回看他目光,笑笑說道:“那你呢,又為什麽不收?”

人總不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啊。

男人深邃硬挺的臉上不做表情的時候,自帶無聲威壓就讓人無法忽略。但他此時隻是專注盯著薑清元麵無表情的漂亮小臉看,心裏忽然有點沒底。

……真不喜歡啊?

“你就當我是在追你唄,這樣也不行啊。”

“金哥,”薑清元聲音很小地說:“我害怕。”

薑清元低著頭,麵對金十八,他終於能夠說出了一直在心底壓得喘不過氣的那句話:“我害怕你又會膩了。”

此時金十八看著這樣的薑清元,心想自己怎麽忘了。

他也不總是這樣冰冰冷冷的樣子。薑清元曾經在自己麵前就是這樣冰冰涼涼軟軟甜甜的。他還是沒有變。

而也就是在這一刻金十八忽而才意識到一件事,自己曾經為了讓他回頭是岸的一句“無趣”,在薑清元心裏落了疤,成了每次都過不去的一個疙瘩。

金十八心裏一陣發緊。

“還以為你想說什麽呢,”金十八兩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怎麽辦,在這件事上我比你更沒底。”

這種時候這個回答無異於自掘墳墓,金十八也知道。

但他不是不相信薑清元,他不相信幾年以後的那個金十八。

金十八這輩子就是這樣過來的。包括自己在內一切人全都無法讓他信任得起來。血液天生裏就流淌著的自私惡劣的因子,沒辦法。

雖然現在的他是有點人樣,以後的金十八要是又特麽變狗了怎麽辦?

他這輩子最不相信就是人性。

哦對,除了薑清元。

金十八這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例外就是薑清元。在他心裏閉門鎖鑰謝絕入內的那塊禁區裏,不知何時住進了一個透明小人。無論透明小人在自己心裏的那塊地盤怎麽撒歡造次都對他生不起氣,非但如此,還時不時緊張小薑清元玩到一半摔跤摔疼了沒有。

“你哥我沒讀過什麽書,但這些年學做生意,多少還是懂了一些事情。”金十八說:“你要是願意信我,就先聽聽看是不是這個理。”

“未來的事情誰也沒辦法保證,就算是我也一樣。”

要想讓一個人永遠都不改變,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說了,薑清元從一開始就是金十八的例外。

金十八決定用自己的方法教會小少爺怎麽對付幾年後的金十八:“但是我可以教你一個辦法,隻有讓對方在你身上付出越多,甩掉你的代價越大,這段感情才會越穩定。無論是誰。”

這個男人最後總結:“所以我現在給你什麽,你就要放心大膽地收了,收得越多,咱倆感情就越好!真的……你笑什麽?”

薑清元眼底浮現笑意。

有點像歪理,但經濟學上來講或許真的行得通。他從剛才就一直板著的一張臉此刻也終於顯得有些柔和下來。

金十八豪邁道:“哥以後再給你送!送一堆!怎麽樣?”

薑清元沒答應也沒拒絕,他說:“我媽媽說這是畫餅。”

金十八樂了,越看越覺得薑清元可愛得要命:“是,你就當我是畫餅,那你也得先把手裏這一塊吃了啊。這回呢?能收下了不?”

薑清元想了想。

可能這些大玻璃對他一個保鏢的身家來說確實是占比很多吧。於是他最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金十八趁熱打鐵地又問:“跟哥好吧?”

薑清元被他土得笑了一下,又感覺到這人握在自己腰上的手在緊張地收緊了。他的手本來就寬大,熊掌似的緊緊扒在那裏一圈,薑清元就被箍得動彈不得了。

“嗯。”薑清元把自己整個人深深埋進他的懷抱裏,用他清冷又幹淨的聲線,依賴地道:“我跟你好。”

金十八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滿心溢出來的感受。

他拔火罐似的親了一大口薑清元發頂,也爽朗地笑起來,笑得露出一排牙齒。

*

接薑清元的司機還遲遲不出現,金十八黑著臉給他打電話。

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嘟嘟的忙音,沒等到人接。倒是兩人身後響起一段大搖大擺的洗腦DJ電話鈴聲: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該往哪兒走,就留在我身邊做我老婆好不好……”

金十八:拳頭硬了。

當街公放這首存在感炸裂回頭率百分百的動感電話鈴聲,好幾個路人朝這邊側目。

兩人一回頭,就看到了賀超龍正躲在某家店的招牌後的隱蔽處靠著牆吃煎餅果子。

見過羊駝咀嚼幹草的表情嗎?對,一模一樣。

連那種毫無感情的眼神都沒有區別。

賀超龍剛才在那觀看了全程,雖然聽不清兩人說什麽,但他看明白了一件事,這把真讓老狗幣撈著了。

你就好咯,討個比自己小十歲的漂亮媳婦。

這你說說,你說說這,上哪說理去?

他走過去時,就見金十八已經快他媽煩死他了:“一天天的你從哪找那老些pè歌!別他媽放了!”

賀超龍:“歌名:《做我老pé好不好》。”

“誰特麽問你了?”

賀超龍熟能生巧地躲開飛來一腳,心說你就不懂了,他聽什麽歌取決於這倆人的愛情進展到什麽階段,這屬於說就是你倆的愛情bgm好嗎。

他們說話的時候薑清元就站在一旁聽著,他時常覺得這兩人的語言係統很有趣。

金十八轉頭對他道:“我真得回去了,這會先讓他送你。下次再見就不許躲著我了奧,聽見沒?”

薑清元就抬起腦袋看他,回答道:“必yu的。”

金十八:……

賀超龍:……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金十八驚訝之餘,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媽也知道這事兒嗎?”

薑清元示意他把心放回肚子裏:“她不知道的。我妹……我沒有口音。”

金十八:抽煙的手,微微顫抖。

那麽遺世獨立冰清玉潔的薑棋手,說話開始帶大碴子味兒了。

來不及多說幾句話,金十八真得走了。但這一天的金十八臨走時一步三回頭,還是沒真正放心得下他。

他走之後,終於輪到賀超龍對薑清元說一點掏心窩子的話了,以一個兄弟的立場。

“既然你自己都做好決定了,哥們也沒什麽好說的。”賀超龍表情鄭重,這位從來都一毛不拔的社會青年說出了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我也沒有大哥這麽有錢,但三千萬還是能送你的。”

說起來,他賀超龍能有現在這條美食街還是多虧了薑清元。

薑清元錯愕了下,說:“不……”

“不,這不是用不用的事情,一定要收。”賀超龍揮手攔了一下空氣,這是執意要給,

他的眼睛有史以來最真摯地看著薑清元。賀超龍:“我送你——千萬要幸福,千萬要平安,千萬要開心。”

“……”薑清元:“謝謝。”

他轉身拉車門上車。

賀超龍一切盡在不言中地對著他的背影重重拍了幾下肩膀。

這,就是b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