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煙的時間。金十八重重閉了一下眼,總算壓下胸口那些瘋狂肆虐著的情緒。
他媽的。他忍不住在心裏罵髒話。他金十八今天讓人揍了,說出去賀超龍都能嘲笑他整整一年的程度。
換平時他早就當場十倍百倍地以牙還牙回去了,這些小嘍囉還能像現在這樣平安無事地站在這?開玩笑嗎,他媽的。
尼古丁味道飄散四溢在空氣中。他腦子裏想到薑清元,想象裏浮現了小少爺清冷漂亮,仰頭看他的一張臉,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些許,頭腦冷卻下來。
“我就想問問,”這會兒金十八雙手沒了隻有,於是暫時先將這根劣質香煙歪著叼到一邊,說道:“你今天做這些,是真不怕我大哥跟你算賬啊?”
虧他還以為薑曼是個正經生意人,動真格起來是真凶啊。
“正合我意。”薑曼抱著雙手:“我今天找你,就是為算賬這件事來的。”
算賬是吧。金十八哂笑一聲,他眸光幽深:“行,我記住了。”
“憑什麽不讓我們在一塊?”他叼著根煙,仰起頭用鼻孔看人的樣子頗有幾分社會,成功讓薑曼在心裏皺了皺眉。
總覺得從剛才開始,這個保鏢身上就有什麽地方變了。
像是,變了個人。
薑曼總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自己忽略了什麽,早在看這個人的資料時就有這種令人討厭的感覺。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薑曼這次才會一氣之下直接像這樣把人抓來,就是要探他的底細。薑曼剛下車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會一會這人
但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
而且現在這人在她麵前一副平起平坐的樣子是怎麽回事?什麽叫做,憑什麽不讓他們在一塊?
薑曼涼涼道:“這算問題?”
盤腿坐在地上的保鏢老金問她:“因為我不配?”
女人冷笑一聲,她都多餘回答了。
薑曼不說話地看著他。
正因為薑曼自己經曆過這樣一段愚不可及的時期,她才知道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不能。
她當年為此最後落得個什麽下場?還不是得灰頭土臉地回家哀求父母接受自己和兒子薑清元。
“你所謂的‘真心相愛’,我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薑曼嘲諷道:“誰知道你今天說愛了,明天人又在哪,後天呢?”
聽了這話,金十八反而是讚同地點了個頭,確實,說得太對了。什麽叫英雄所見略同。
這就是他一個勁兒到處搜集大寶石想堆起一座寶石山給薑清元的原因。他連以後的金十八都信不過。他能相信的隻有錢。
歸根到底,他和薑曼兩隻久經江湖的老狐狸都不相信人性。
原來如此,那他是有點能理解薑曼現在的心情了。
他後院要有一顆跟薑清元似的天山雪蓮大白菜,這些年一點點培養起來的長到這麽大,完了還讓人一下拱走了,那他心情也不能好。
薑曼的話打斷他的思緒:“現在廢話說完了嗎?”
“趁我還在跟你好好說話。”薑曼並沒有在跟他商量:“你,主動去跟薑清元提分手。至於想要什麽,給你一個機會,現在提。”
這人不圖錢,還能圖什麽?
威逼和利誘都用過了,現在看來,這人對錢似乎也沒什麽欲望的樣子。是塊硬骨頭
金十八說:“我就一個要求。”剛才讓人揍了一拳,現在說話嘴巴都還有點疼。他吸著氣道:“車上有我跟金十八的資料吧?我要那個,你讓人去拿來。”
這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薑曼深深皺眉,心底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又出現了。她讓助理跑腿,先拿了東西過來。
她是查了這兩人,這幾張紙也不怕他看。所以呢?又能怎麽樣?
“就這個?”
“對。”
薑曼:“我勸你別在我麵前耍花樣。”
“這些話你怎麽不去跟我大哥說呢,”一根煙也燃盡了,金十八吐出徹底熄滅的煙頭:“就欺負我一個保鏢是吧?”
薑曼耐心告罄:“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什麽都沒想說,沒那個資格。”金十八緩慢站起身:“我讓金十八自己來跟你說。”
他先是低頭咳嗽一聲,接著忽然用一種讓眾人都猝不及防的音量,暴脾氣地朝四周大喊一聲:“滾出來!人呢!”
一圈人被他這一聲大喝唬了一跳。
他們紛紛緊張地四處張望,發生了什麽?
一片靜寂之中,就見不遠處,從剛才薑曼下來的那輛車之後,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一個彪形大漢。
什麽時候在那的!?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時警戒起來。
金十八就知道大雷這小子躲在這。看見那個身影出現後直接罵了句髒話。
就你小子是吧,剛才眼睜睜看我在這被人揍了半天?!
怎麽說呢,他很欣賞薑曼的魄力和膽識。但隻能說,畢竟還是個正經的生意人。
畢竟一雙手幹淨久了,就會越來越舍不得弄髒。
跟真正從社會最底層最肮髒的淤泥裏打滾上來的人相比,手段還是差得遠了一點。不像他們,該經手的不該經手的都做了,才得以擁有了像薑曼剛才說的,站在她麵前說話的資格。
大雷能找到這兒金十八是半點不意外。薑曼今天這種老套的把戲他們早幾年都不玩了。
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之後,薑曼心裏一驚。她頓時感覺有點荒謬,這個人是……金十八?
不對勁。
不。薑曼亂了,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什麽,她一把奪過助理手中的紙張。
算是明白剛才這人讓自己拿資料打的是什麽主意了。薑曼對比兩份資料上的人像照片,她愣了片刻。
“你耍我?!”薑曼直勾勾地怒視眼前這個保鏢……不,或許他正是金十八,本人。
設置這種故意愚弄人似的明晃晃的陷阱,好玩嗎?
“誰知道呢。”
金十八活動了一下被打疼的脖頸:“怎麽上來就怪上我了。你怎麽不說是你手下的人弄錯,把兩份資料的照片貼反了啊?”
完了。
被擺了一道。
原本敲山震虎這招是絕對絕對行之有效的:敲打眼前這個保鏢,震他後麵那頭虎。
意識到今天自己都幹了什麽,薑曼一瞬間咬緊後槽牙,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為什麽隻能敲山,因為雙方的量級就是兔子和老虎。敲山敲山,要【敲打】能真正奏效的前提,就是絕對不能敲到虎本人的身上去了!
一個保鏢她教訓就教訓了,但是金十八本人她動不得。
原本兩方博弈,博的就是誰占理更多,誰更名正言順。現在幹脆弄巧成拙,薑家這邊出師有名的局麵直接反轉。
此時,對麵一臉傷痕的金十八正在拍拍褲腿上的泥土。一雙眼睛這才抬起,他重新看向薑曼的方向。
這會兒這個臉上帶傷痕的男人的姿態多少還有點謙遜,說:“不是算賬嗎?現在可以算了。”
謝謝,挨頓打果然舒服多了。
現在可以算賬了,丈母娘。
對麵薑曼此刻咬肌死死緊繃著,額上青筋突出,死死盯著對麵的方向。
正在這時,意外發生。
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一道原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清冷聲音驟然傳入眾人耳朵裏:
“媽媽!”
聲音裏有震驚,憤怒,還有複雜難以分辨的情緒。金十八聽見這個聲音,心跳當時就漏了一拍。
他立刻抬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薑曼臉色則是明顯變了,她低罵一句,同時抬頭看去。
到底是怎麽找到的這?……
下一刻,就看見了他背後不遠處那個躲在暗處的雲南人。薑曼視線鎖定那個身影,危險地眯了眯眼。
好,很好。都跟她作對是吧?
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發言權的大雷終於逮著機會能跟金十八說上話了,雖然看現在這一團亂麻的狀況,說和不說好像都一樣。
他剛才為什麽出來得這麽猶豫,就是想跟金十八說這件事來著的:走投無路的賀超龍去棋院找了薑清元出來,而這件事他還沒有請示過金十八。
但也來不及請示了。
剛一路狂奔到這裏的薑清元還在喘個不停。看到所有人都在這,他神情震驚,胸膛劇烈起伏著,第一時間在人群裏尋找金十八的身影。
薑清元沒有請假。聽到金十八失蹤的消息,他什麽也顧不上了,就這麽直接一路從棋院趕到了這裏。
他先是看到了站在眾人最前麵,氣勢淩人的薑曼。
下一秒,透過重重人影,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被綁著雙手、嘴角帶傷的金十八。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上了彼此的眼睛,薑清元眼眶驀地就紅了。
他立刻大步往金十八的方向跑過去,幾個保鏢見狀還想假意攔一下少爺,但誰也沒料到的是薑清元忽然爆發,吼了一聲:“走開!”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從來沒人見薑清元這樣過。
他們也不知道原來薑清元還能爆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那些保鏢至少還想上前攔一攔,薑曼則不一樣。
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紅著眼眶的薑清元和他媽媽對視了片刻。
薑曼清楚看見了他此時真真切切紅著的眼眶。她定定看著薑清元的臉,似乎是難以置信,她半晌無話。
為那個男人,哭了?!
這還是她那個兒子,薑清元?
“媽媽,”薑清元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鄭重,擲地有聲:“這次我不會原諒你了。”
性子冷淡的薑清元動真格地憤怒起來,嘴裏說出的話冷漠發狠,讓薑曼愣住了一下。
然後他半點猶豫也沒有地在薑曼的視線裏轉身,往金十八的方向走過去。
薑曼看著眼前荒唐的一幕。
亂了,現在全都亂套了。從始至終她隻是站定在原地,甚至還抬起手,故作鎮靜地理了理鬢邊的發絲,在極力隱忍克製自己失控的情緒。重新抬起頭時,薑曼的眼神變得恐怖。
“做得好,薑清元,幹得真漂亮啊。”
“幹什麽都愣著!等什麽呢!” 薑曼甚至還當著眾人麵哈哈笑了兩聲。笑到最後,女人眼底沒有半點笑意:“薑少爺在大家麵前摟著一個男人哭哭啼啼,他今天丟的人不好看嗎?”
她這麽多年以來所教導薑清元的一切,全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
現在是幹什麽?真的演上瓊瑤了,在她麵前飾演兩人有多情深?
是啊,薑清元失去的可是他可歌可泣的愛情,而她呢,不過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親手放棄自己原本的大好前途不要罷了!
“我真他媽受夠了。”
今晚被人打了一頓都能忍下火氣的金十八,突然臉色一沉,他破口大罵:“他是你親生的嗎?你當媽就是這麽當的?!……”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腰間的手臂攔住。
身前的薑清元抬起頭看他:“金哥。”
金十八停頓在那,和他對視。
薑清元出現在真不是他的本意。
金十八視線黏在他身上,就動不了了。“哭什麽。”他低聲跟薑清元說話,聲音發著啞。
金十八今天配合薑曼到這裏來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解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他們、兩個人、的問題。
他一點也不想把薑清元牽扯進來。這不是該他煩心的事兒。
唯獨薑清元,他最不想把薑少爺扯進來,也最不想他承受這些。
可以的話,金十八一點也不想讓他難過。半點都不行。
看,這下被惹哭了吧。
想是這麽想的,金十八視線沒從薑少爺臉上離開過。
這人心多軟啊,薑清元之後肯定又該自己怪自己了。金十八想。
薑曼涼涼地看著性情大變的薑清元,和他旁邊那個讓人忌憚的身影。一向習慣了運籌帷幄的她清楚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分崩離析。
簡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態正在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她腦海裏警鈴大作。
眼前這人是金十八,那薑清元之前口口聲聲對她的保鏢又是怎麽一回事??薑曼眉頭皺得更深。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她扶住自己額頭,咬牙切齒,每個字都用了力氣地對薑清元吼:“薑清元,你知道他就是那個金十八嗎?你知道嗎!”
清楚聽見剛才他媽媽說了什麽,薑清元看了看自己抱著的的人。
一扭頭,薑清元倔強地跟他媽媽對峙道:“我知道他是金十八!”
於是那一刻,在場的金十八和薑曼同時了解了他心中所想,那就是:沒信。
“你!……”
薑曼已經快被今天一反常態的薑清元氣瘋,瀕臨爆發。就算這樣,就算薑清元知道這人隻是一個保鏢,他也還是喜歡?他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薑曼怒罵道:“你明知道這種人一事無成,隻會飆車和混日子。你知道他今年都……”
薑清元就知道他媽媽要拿金哥的年齡說事。他抿了抿唇,生氣地剛想反駁什麽,就被薑曼粗暴打斷。
“他24了啊!”
沒想到吧。當初的金十八戲做全套,兩份資料他都大筆一揮地填上了24歲。
薑清元:“……”
想反駁的話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想了很久,薑清元還是語塞:“……”
薑清元轉頭看身後的人,一句“金哥”到了嘴邊又咽下去,因為按金十八現在的年紀,他比自己小。
此時薑清元的淚水還停留在眼睛裏打轉兒,他清澈的眼神看向金十八:“金……你24了?”
金十八難得心虛,忽然開始目光閃躲,甚至想要吹口哨。
薑清元欲言又止。
起猛了,金哥變小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