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傅雲玦不但沒走,還坐了下來,孟蕎暗喜,莫不是這幾位娘子有兒子瞧得上眼的了?她越想越激動,臉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立刻招了招手:“幹坐著也無趣,那是驃騎大將軍家的六娘,談的一手好琴,不如咱們姑且聽聽?”

其他人自然附和著點頭,孟蕎眼睛瞟了瞟傅雲玦。

傅雲玦隻是低頭喝茶,抬眼間掃過斜對麵的阮心棠,隻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一雙纖手交疊放在膝上,秀秀氣氣坐得筆直,事不關己溫婉柔和。

放下了茶杯,傅雲玦皺了下眉,淡淡掃了眼園子裏的娘子,也不知哪個是驃騎大將軍家的六娘,敷衍道:“彈吧。”

阮心棠的手指微動,然後正經抬眼,看向園子裏,活像是尊泥菩薩。

女兒家心思敏感,六娘聽出傅雲玦語氣裏的隨意,還有幾分水激冰石的冷意,心裏發怵,又有幾分委屈,彈起來便走了好幾個音,惹得一旁靜坐的娘子們淺淺含笑。

金玉不懂音律,隻覺得她彈得十分好聽,心裏就介意起來,看向一旁認真的阮心棠,心裏就越發不痛快:看得這麽認真做什麽!你是看兩遍就會彈了?沒用的東西!心裏又道:回頭可得請個師傅教她彈琴,可不能讓這六娘在琴藝上壓過扶光媳婦去!

一曲畢,孟蕎問他:“如何?”

傅雲玦轉過來又在阮心棠臉上掃過,她還盯著那小娘子瞧,呆呆的模樣心思已經不知飛到了哪裏,他轉了下茶杯語氣清涼:“還不錯。”

孟蕎又是一喜,錯了音她聽得出,她兒子自然也聽得出,可兒子沒有當麵取笑,是否,對這六娘也存了心思呢,這六娘是幾位裏才貌最為出眾的,她已有心,如今聽傅雲玦這樣說,就想著好事又進了一步。

阮心棠終於回頭看向他,忍不住蹙了蹙眉,見他目光偏移,她立刻又轉頭撇開。

瑤伽看在眼裏,暗暗攥了攥團扇的手柄,見阮心棠離席,不一會也跟了過去。

阮心棠借口離席,她走上暢春園的角樓,從這個高度俯視,還是能看到園子裏矜持的娘子,她的目光在六娘身上多停留了一會,越覺得很一般嘛,再看四方亭子下的人,因有屋簷遮蔽,隻能看到下半身。

她將腦袋探出窗口,重重吸了吸,又輕輕吐出,心中的鬱悶才稍稍緩解。

“沒想到,今日這樣的園會你會來,這一年,哥哥從來沒有提起過你,我差點都把你忘了。”

阮心棠轉身,看到瑤伽亭亭而立站在門口,背著光,看不大清楚她的臉色。

阮心棠不願示弱,冷哼一聲:“我為何不能來。”

瑤伽走了進來,悠然說著:“這是一場相看宴不是嗎?給我哥哥選妃的,你從前不是很喜歡我哥哥嗎?”

阮心棠臉色微變,心裏某一處被戳痛,臉上笑了一聲:“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你也記得這樣清楚,很在意嗎?”

瑤伽忽然輕輕一笑:“哦,這麽說你一點都不在意這件事了?那你來說說,這裏哪位娘子最與我哥哥相配。”

她這隨意的態度倒是讓阮心棠有點驚訝,不過她以為瑤伽在死撐,也不想讓自己嘲笑她,才這樣端著。

阮心棠便更加裝模作樣起來,請了她來窗口看,白玉的手指微微一指,細軟的聲音好聽極了,像是講故事般娓娓道來,說著那幾位娘子的優點,她本意是想刺刺瑤伽,可見她一直滿目含笑,似乎真有興趣一般,沒有刺痛她,阮心棠覺得無趣。

話音戛然而止,她深吸了口氣,不想再講了。

“繼續,那位六娘更好在哪處。”一道冰冷命令的口吻響起,阮心棠赫然轉身,撞進了傅雲玦冷冽的冰眸子,隱隱藏著怒意,她臉色煞白,心肝兒顫了顫,隻覺得方才口若懸河的唇瓣,現在都是涼的。

他走向她的每一步,就好像在她心尖戳刀子,她發顫的手抓緊了窗沿,側過身去避開他的目光,傅雲玦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冷意就透過衣衫傳了進來,他的手掌也搭在窗沿上,近似於將她包裹在胸懷和窗子之間一般。

“你覺得她好在哪兒?”他語氣低沉平穩,聽不出起伏,可卻有幾分威脅之意。

阮心棠捏著錦帕拂過頸邊**的青絲,手心握拳壓在了胸前,借以壓著那狂亂的心跳,輕輕開口,說得飛快:“六娘傾國傾城,溫柔賢淑,琴藝高超,才貌雙全,堪與王爺相配。”

她每說一個字,傅雲玦的臉色就沉一分。

忽然,他笑了,極冷極沉:“琴藝高超?”他凝注著她,道,“既是這般優秀,那本王可不能再錯過了。”

阮心棠心裏咯噔,終於鼓足勇氣抬眼看向他,他已經轉身離開,他一走,瑤伽得逞又輕蔑的表情就落在了眼裏。

又著了她的道。不過現在,阮心棠已經無所謂了,她再次看向園中,傅雲玦步子快而不亂,沉穩有力,他走進園子,當眾拉住了六娘的手,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六娘的驚嚇又害羞中,拉著六娘堂而皇之地離開。

一口氣堵在了喉嚨口,阮心棠噎得眼圈都紅了,瑤伽早已不知何時離開了,她癡癡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旁有人拍她的肩。

她轉過臉來,驚怔中看到宇文鹿的笑臉,她歪著頭故作嬌嗔:“你想什麽呢,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

“剛剛胡思亂想來著。”阮心棠避開了她耀眼的笑容。

宇文鹿攜著阮心棠的手往樓下走:“我們喊了那幾位失意的娘子去躲貓貓吧。”

末了,她還說:“不帶瑤伽,就讓她在我阿娘跟前秀好了,我們去玩。”

宇文鹿是幺女,又是宇文帝和孟蕎的女兒,自然被寵的無法無天的,她討厭誰不必藏著掖著,她想做什麽,別人都不敢拒絕,即使躲貓貓可能太過狼狽幼稚,那些娘子們也少不得奉陪。

宇文鹿圈了宮殿和花園的範圍,她要做貓貓抓人,讓人蒙了眼睛,嬌俏而立,大聲數著數,那四位娘子雖然不情願,可真數起數來時,個個都認真緊張起來,趕忙尋找遮蔽之處。

隻有阮心棠心裏還想著:他把六娘拉去了哪裏?她落寞地往樹林子裏走去,心裏又想起從前那些不快樂的往事來。

話本上說了,看戲時能促進情侶間的感情,戲台子上演的生死絕戀,娘子不甚落淚,就能給身邊的郎君一個獻手帕的機會,惹郎君心疼,感情就會增進一步。

那時候,他們還沒好,阮心棠心馳神往,正巧鬆平縣有戲班子來,一票難求,她為顯誠意,親自去排隊等了大半個時辰,買了兩張票,喜滋滋跑到書院去找傅雲玦。

傅雲玦專注手裏的策論,眼皮子都未抬,冷淡輕言:“我不喜歡看戲。”

阮心棠熱情不卻,撒嬌著把票塞進了他的手裏,笑吟吟跑開了。

她滿心歡喜等著他來,等了半天,等到戲院開演,等到演到一半,等到日暮西山,他還沒來,阮心棠一點一點失望,跑去找傅雲玦。

正見他和一個極溫柔的姑娘在街邊說話,阮心棠氣性湧上心頭,淚花在眼裏打轉,衝上前去怒道:“你失約,就是為了她嗎!”

朦朧間她看到傅雲玦擰眉,眼中閃過一抹不耐,阮心棠就更氣了,當著他的麵撕了戲票:“你以為我稀罕跟你看戲嗎?臭書生,你最無趣了!我才不稀罕!”她口不擇言,傅雲玦的臉色更冷了,她就露了怯,麵上依舊頂著。

溫柔的姑娘大概是被嚇壞了,她猶豫著上前想跟阮心棠說話,話才說一個字,阮心棠氣得推開了她,姑娘不察,差點摔倒,被傅雲玦扶住了,阮心棠更氣了,陰陽怪氣道:“你真是體貼!”

傅雲玦冷冷看著她,沉聲開口:“鬧夠了嗎?”

阮心棠咬著唇,跺了跺腳轉身就跑,踢到了街邊的攤車,她吃痛一下,眼淚直流,強而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她,她抬著淚眼看到傅雲玦,氣頓時消了一半,就開始拿喬起來。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扶!”姑娘家這般如此,不過就是想要別人哄哄自己,可傅雲玦是例外。

他擰眉看著阮心棠:“你一定要這麽刁蠻任性,無理取鬧?”

剛剛消下去的氣,騰地一下又燃了起來:“是啊!我就是這麽任性,我沒有別人溫柔,沒有別人大方,沒有別人善解人意。”

傅雲玦笑了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阮心棠氣鼓鼓地指著她:“可她也沒有我好看!”

傅雲玦淡淡道:“你為何同一個問路的路人比?”

當時阮心棠啞然,羞赧又窘迫的樣子躍然腦海,傅雲玦清淺的笑意化開了他冰山似的臉色,仿若人快要凍死的時候一瞬回春,周身都溫暖了。

六娘失語,站在一旁看得癡了,情不自禁問道:“王爺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了嗎?”

傅雲玦看著她,笑意收斂,從前他不過扶了個路人,她就氣得不行,如今他從她眼前帶走一個娘子,她也無所謂了,思及此,他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這樣喜怒無常,讓六娘心驚。

他淡然道:“本王還有要事,告辭了。”

六娘自然不好問,也不好挽留,隻好行禮目送他離開,看著他剛剛被他拉過的手,那一瞬間讓她怦然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四郎:你閉嘴吧你!

阮阮:怎麽說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