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讓群眾意見最大的，還是計劃生育辦公室，過去辦準生證都是五元錢的工本費，如今漲到一胎的準生證五十元，二胎的一百元，計生辦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這些都是跟蹤服務費，可是那些育齡夫婦都說那是指標費，明碼標價，願者上鉤。有一天，鎮計生辦來了一對不講理的夫婦，說是要領二胎準生證，辦證工作人員叫他們先交錢再發證。一下子惹惱了這對夫婦，他說，我生二胎是法律規定的，政策允許的，關你屁事，怎麽要交錢給你。工作人員說，沒交錢就不能發證，你無證生育就是計劃外二胎，不在計劃內生育就要罰款一萬元，你自己掂量吧。這對夫婦氣憤地走了。臨走時大聲地吼道，你們罰吧，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我依法辦事，要錢沒有，要命有幾條。
聰明的還是要算城建辦，他們從方便建房戶辦手續上做文章，針對各種類型的不同情況，所有手續全部歸城建辦一次幫助辦理，各種費用累計一起繳納，建房戶省去了不少麻煩，辦證的農戶想這樣也好，少耽誤工夫，又能節省費用，方便多了。而城建辦利用自己業務的關係，人頭熟的優勢，辦理各種手續則十分快捷，再向主管領導討價還價的扯，一個證件賺下二三千元也倒是件容易的差事。發證時建房戶還會邀請他們去作客，大魚大肉地美食一頓，回來時還有許多恭維的好話相送，真是名利雙收，來得全不費功夫。
農辦借鑒了城建辦的經驗，就在服務農業生產上做文章，主要以推廣優良品種入手，再就是掀起各種基地建設**，攤派一批經濟作物苗木種子。為此，農辦主任給下屬三人分配了硬性指標，推廣糧食作物種子小劉交一萬元，推廣苗木的交一萬五，推廣板栗種、桑樹種的交一萬五。這樣農辦四人每人可得利一萬元，其他一切開支歸主任另行想辦法。
眼看各辦每天都有大筆大把的鈔票進帳，苦就苦了那些做思想政治工作的黨委成員和四大片住農村點的一般助理級的工作人員，他們沒有經濟實體，管的都是一些虛職，他們說沒搞到錢能落得一身清白也可以。對於這一批人，雷早春也給他們找了一條出路，一是清理計劃生育的超生戶，看他們罰款到位沒有，沒有到位的統統要罰到位。二是辦法製學習班，將全鎮內所有拖欠稅費的，愛吵嘴打架的，小偷小摸的，搞皮弄絆的、違法亂紀的分片集中起來學習政策、法律，每人收取一百元的學習費用，查出有問題未解決者還可以依據鄉規民約給予適量的罰款。雷早春想，如果用這兩個途徑創收，收入也是相當可觀的，而且需要的人手也多，全鎮所有富餘的工作人員都可派上用場，招廚的打架的人都要，那麽全體國家幹部創收的任務就全部有著落了。
林民創收的任務指定在東片，經大家商量計劃先搞計劃生育清理，再舉辦法製學習班。一天，全片工作人員一行8人出發了，他們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來到了一個姓劉的超生戶，根據有關規定計算，該戶應該罰款五仟元，他已交三千元，下欠二千元。東片的總支書記姓鄂，他要求姓劉的超生戶必須在四個小時內交清所有欠帳，姓劉的無奈，隻有吩咐妻子做飯招待幹部，自己則去準備借錢。
大家吃過中飯之後，左等右等一直未見姓劉的蹤影，總支的鄂書記急得團團轉，為了給對象戶施加壓力，他大聲問那女的，你男人到底借不借得到錢？那女的答曰：誰知道哩。這話一下子激怒了鄂書記，他厲聲說：“不知道，我馬上拆你的屋，看你知道不知道。”那女的象是沒有聽見一樣，再就是一言不發。
日已西沉的時候，才看見了姓劉的哭喪的臉，大家都知道這是一無所獲的象征，鄂書記忙走上前問道：“借到沒有？”
他沒說話，隻是搖了一下頭，鄂書記又說：“你看現在怎麽辦，那隻有拆你的屋了，又要生孩子，又不想辦法交罰款，這抵得脫嗎！”
那姓劉的大概也知道計劃生育的狠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象是釘釘了一樣，一動也不動。鄂書記見這樣子惱怒了：“你到底想不想辦法？”……他還是那樣沉默。
鄂書記把手一揮：“什麽也不說，拆屋去。”
幾個年輕的幹部找來一根桁條朝土牆上一撞，就是一個窟隆，屋上的瓦震得劈劈啪啪地往下掉，這時那女的急了，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你們行行好，讓我有個躲雨的地方吧，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原來的罰款也是借的，一直沒有還，現在人家都怕我們。”她的哭聲驚動了鄰居，鄰居都來看熱鬧。
鄂書記說：“哭有什麽用，又不能抵錢。”這時人堆裏走出來一位老者，他扯著鄂書記的手，細聲細氣地說：“鄂書記！屋還是不能拆，你看人家也是怪可憐的，錢還可以想辦法，屋拆了就沒了。”
“你就幫他一點嘛。”鄂書記提示道。那女人一個撲通，跪在老者麵前說：“大伯！你就看在你侄孫的份上，幫我們一把吧。”
“好！我這裏有一張匯票，是我兒子在外打工寄回來的五百元錢，就借給你吧。”那女的接過匯票，千恩萬謝。她轉過身來指著她男人罵道：“你這個死鬼，還不趕快找這些領導商量一下，交一點現的，剩下的緩一緩。”
鄂書記見天色已晚，圍觀的人又多，不好再多發作，便接過匯票，開了收據，走的時候說：“剩下的限你十天的期限，是計劃生育工作狠，不是我們人狠。”
返回的路上，天越來越黑，鄂書記長歎道，創收難啦，靠計劃生育罰款行不通嗬！好罰的計生辦已經罰去了，剩下的全部是塊青石板，一點也釘不進去。一個年輕的同事幽默地說，不怕你是一個“惡”書記，今天也變成了“善”書記，說得大家大笑起來。
根據計劃生育超生費難收的事實，東片的所有幹部認為，不能硬上，要改變策略，入戶時要象唱戲一樣，唱的唱花臉，唱的唱旦角，說的說狠話，把人說些過日子的家常話，要軟硬兼施地做工作，才能確保進度和效果。這一策略實施後，時間是用得少一些，但是罰款的數額並不那麽樂觀，對象窮是主要的製約因素，大家在處罰清理工作中總結出了一個規律，凡是窮人就超生，生了就無錢，有錢的人卻都不超生，他們似乎知道掙錢的艱難，或是生育觀念的真正轉變。
盡管這次罰款的數額不多，但大都認為，對進一步規範計劃生育行為還是有好處的，能夠起到教育大多數的作用和效果，力氣總叫做是沒有白用，一切工作反正都是大家做。
基於這一認識，大家認為法製學習班還是要辦的，收錢事小，理順工作還是長遠之計，以鄂書記為首的東片幹部，決心按照黨委、政府的工作思路去做，決不能落後於其他幾片的工作進度。
為了把法製學習班辦出成效，東片黨總支把各村的治保主任都集中起來聯合辦公，總共湊合了二十來人的領導機構，他們按照各人的長處和特點，把人員分成了法製宣傳組，問題處置組、傳喚通知組和後勤組，基本上做到了各盡所能，人人都有事做。
開班的那一天，凡是接到通知的人幾乎都來了，少數未來的，由傳喚通知組的人親自入戶通知，這一組的人員較辛苦，常常深夜才歸。一次一個被傳喚前來參加學習班的年青人問通知組的人員，你們這樣沒日沒夜的幹，是什麽力量支撐著你們的。隊員答曰，這算什麽，與土改工作隊、**的紅衛兵、八四年嚴打時比，還是小菜一碟。通知組的人柔中帶剛地答話，嚇得那小青年再不敢胡言亂語了。還有一次，一個被通知的對象說，他家忙，走不開。通知組的人員立即答道，走不開就別走，就在你家裏辦學習班也可以，工作人員願意奉陪。那人二話未說，便來到了學習班。當然也有一些有問題的人，悄悄地外出打工去了，這樣的學習班，過去辦過許多，大家都知道，凡是進過學習班門的人，臉上總有些不光彩，汙點是要用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刷洗清白的。
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許多問題能夠在學習班裏去解決，然而這次的學習班卻遇上了幾個不開竅的人，一個是二苕，他是因亂搞兩性關係被通知參加學習班的。來的時候，他象是在領獎賞一樣的高興，逢人便說自己是住先進分子培訓班，**時這樣的學習班他住過，而且生活很好。當聽了法製宣傳組講解有關法律法規之後，再叫各人談自己的問題時，他說他其實也沒做什麽大事，隻是做了一點點好事，大農忙時替那些男人在外打工的家庭幫了幾個工，自己混了個肚兒圓，把點工夫錢就收下，沒有給錢就算了，一切都是那樣簡單，沒有什麽經驗值得炫耀的。接著問題處理組的工作人員找他，問他搞兩性關係沒有，工作人員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他說他沒有，記得有一次在一個女的家裏幹活，晚上喝了一點酒，那女的也喝了一點酒，結果兩人都醉了，那女的硬說他是她的男人，不讓他走，結果就在那家住了一晚，那是迷迷糊糊的一夜，自己象是在做夢，做了什麽現在一 點也記不起來了，不過以後他幫那家的工最多，每夜都喝酒，喝了就醉。如果領導現在不要他幫工就不幫算了。這個人根本一點悔改之意都沒有。看上去他苕不那麽苕，隻怪精明的人都外出打工去了。
那其他的幾個人更是沒法，你指東他說西，都是答非所問，象是頭腦不正常似的。看來學習班的事要想搞出什麽成果，已是不可能的，說是普及一下法律知識，掃一次盲就那麽一點正經事，學習費用倒是收了三四十人的，最後隻有草草收場。
眼下，一年將盡，鎮政府年關兌現的工作正在緊鑼密鼓，雷早春計劃把應發給各人的四塊工資一並撥給各人所掛的二級單位，取消了過去政府分發給各人過年的一些小貨開支，騰出這部分資金用於年關去上麵聯絡感情的費用，因為這個費用無論如何是少不了的，省略了第二年的工作將會更糟。
雷早春將這些安排落實過了之後，便銷聲匿跡，不知躲到哪個角落裏去了，他主要是防止同事們來哀求和外人來索債。現在是什麽也沒有了，不跑又怎麽著。
隻有那些同事想跑卻不能跑，回去又不好向老婆交待，一年到頭，除去自己個人的花銷和同事們之間的禮尚往來，已所剩無幾，特別是工資不能全保，回去更不好交待，老婆在家不要命地幹，糧食夠吃，自己回去吃混飯，老婆還會以為你是在單位吊兒郎當，沒有完成任務而被扣罰了。
當然在這些同事們中，有一批人還是增了收，他們主要是具有收費職能的人員，送上門的生意當然收入有保障，鎮政府這種分工不合理，利益分配不公和勞動的付出與收入不對等的現象開始出現了，可以預料，由於受某些因素的影響，肯定會愈演愈烈，這些都是人們預料中的事，因此這時各種牢騷便發作了。
“沒有那個金剛鑽，怎麽能攬那個破大碗。”
“大當家的也不是個個能當的，哪個能搞到錢，就是一個好鎮長。”
“他雷早春是個什麽東西，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有的人見雷早春已經不見了，罵也沒有用，準備到縣裏找領導評理去，有的說，明年一定要換一個好線管管，今年吃了虧就算了。
這一段黨委書記周明一直在各村深入到貧困戶家中了解民情去了，他有這個習慣，經常愛下去走走，發現有什麽問題就地解決。回到鎮政府後，他發現後院是這樣一個有人歡喜有人愁的結局，隻有大膽地動用一下一把手的權利，包括財權，他指示鎮內所有各辦向各片的同事獻愛心，接濟一下這些兄弟，平抑一下大家不滿的心理和事實上的不公，他想一個黨委書記該做的也隻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