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采色的身影自一間裝潢金碧輝煌的包廂中走出,透過包廂虛掩的門扉,解清規瞥見了另一個身影,約莫記得那人是長樂軒的老板,名喚沈浮,一向為伏彀行事。

解清規本淺掛唇邊的笑驟然僵持不下。

元疏怎會與沈浮有往來?

他不是孑然一身,不染纖塵,也非驚曇之變的策劃者嗎。

一瞬間,腦海中此前對他建立起來的少許信任又消散了一些,未免他對自己起疑,解清規終歸還是要過去打個招呼。

解清規同解青哲示意讓他們先走以後,轉即又掐著笑容,行至元疏身前。

她站得很遠,足足有三步之外,很是疏離拘禮的尺度。

“先生。”

元疏眸子淡然如水,沉著掃了她一眼,似在丈量二人之間的距離,而後又以餘光睨了一眼不遠處西南角的那間屋子。

看來,伏容與常子深私通的事已經傳得很開了。

元疏淡淡開口:“郡主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頑劣呢。”

她是頑劣,可也隻不過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曾經伏容想要用兩個漢子毀了她的清白,相較之下,自己到底還是太仁慈了,隻是揭穿了他們二人的私情。

解清規莞爾一笑想要反駁,不想元疏卻一改措辭——

“可依臣之見,郡主還是有些心慈手軟。”

按他的行徑,伏容的下場必不止於此。

深諳其作風的解清規聞言,會心一笑,她知道,元疏一向要比她更加手段狠辣,隻是表麵看起來至純至善。

解清規故作詢問:“那若是先生,會怎麽做?”

前世她見過他四方籠絡勢力的模樣,可不曾有幸見過他是如何報複仇家的,如若參考司天監五長老,她竟覺得還不止於此。

她真心有此一問。

元疏覺得今日的小姑娘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似乎少了那點賤兮兮的勁兒。

她好像……

又開始怕他了?

是因為看見了什麽嗎。

元疏往身側的廂房側了一眼,發覺那門並未關嚴實,而上回他從長樂軒出來,在橋上撞見解清規時,她也是這樣百般試探。

還得和小姑娘解釋清楚才行。

元疏黑眸半眯,神色稍舒緩了些,“郡主可有時間,與臣小酌,屆時臣再回答這個問題。”

是時候尋個良機,與小姑娘說好,叫她莫要再畏懼於他了。

解清規頓了頓,頗為警惕,最終還是妥協。

但她提了個條件:“有時間,可清規不想在這裏。”

若無旁的需要,她自是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多待片刻,誰會喜歡葬送過自己的地方。

“那郡主想在何處?”

“不如,就先生的少師府,如何?”

雖不知為何選在自己宅中,但元疏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溫聲頷首,“好。”

說罷,二人便一道上了馬車。

這些日子解清規尤其嗜睡,一上馬車深受那微微的顛簸,便更是催眠不已,又滿心惦記著提防元疏,很快便不小心睡了過去。

一顆小腦袋就這麽倒在車窗框上,磕磕碰碰。

元疏見狀顰蹙,挪身坐到了解清規的身旁,讓她靠到了自己的身上。

氤氳沉淪間,解清規再度做了一次那個長樂軒中,死後蒙人惜命的夢。這一次,她隱約看清了那將自己緊緊攬在懷中之人的臉。

那人一如她之前所猜,正是元疏。

看清那張如明月清風般俊逸的臉的一瞬間,解清規猛然心口一震,醒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就往元疏原本坐的那邊看去,卻未曾察覺他已經緊靠身側,霎時間,她的櫻唇竟然貼到了元疏的那薄唇上。

元疏的嘴唇極軟,若非得見眼前情景,解清規恐怕要以為自己一頭撞進了棉花裏。

兩人都因著猝不及防的親密而驚愕得動彈不得了片刻。

片刻之後,各自倉皇地後撤了一些距離。

解清規臉上蒙上一層羞紅,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有如此這般少女的反應。

她垂首摸了摸嘴唇,上麵還有少許涼絲絲的感覺,與臉上那微微的熱感簡直天壤之別,加上方才大夢初醒時的心悸,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驚怕還是害羞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元疏亦以一指輕輕擦過了薄唇,那素來安之若素雷打不動的臉上,難得浮現了一絲驚愕。

解清規抬起頭想說些什麽,恰巧撞見了這份神情。

她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了。

元疏不近女色,此刻應當很討厭她吧?她還是不要往火坑裏跳比較好。

念及此,解清規又要耷拉下腦袋,卻被元疏兩指挑起了下顎。

元疏打趣道:“郡主昔日在三裏客棧不是很勇敢嗎?臣還以為,郡主比起逛窯子的登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解清規被他這麽一調侃,頓時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是好,須臾間心跳得更加快速。

那骨節分明修長好看的玉指就在眼前,很是誘人,就這麽擺在解清規半睜雙眸的前頭,而她眸子一動,能看見的又隻有他那雙看透一切的深邃雙瞳。

如此,叫她更加手足無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半晌,解清規才嘴硬道:“先生昔日也不像現在這樣,簡直就是逛窯子的登徒子。”

她的話是硬的,可語氣卻不受控製地極軟,如同枕邊耳語一般。

此時此刻,她許是因著夢中情景,眼眶有些濕濕的,乍一看竟楚楚可憐,仿佛隨時可以哭成一個淚人,倒像是被元疏欺負了。

很快,矜在眼角的淚掉下來,也很快被元疏用另一隻手抹去。

解清規這才發現,方才夢魘之時,他正握著自己的手。

元疏鬆開了手,溫聲問:“方才又做噩夢了?”

有此一言,解清規又回想起夢中人,夢裏的元疏同樣離自己這樣近,不經覺中,竟有些輪廓重疊。

解清規低低應了聲:“嗯。”

區區一字,也帶著哭腔,揪著元疏的心頭。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依著時間,想來是抵達少師府了。

元疏道:“一會兒同臣說上一說吧。”

他的聲音很輕柔,像在哄小孩兒,卻又有種不容置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