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轎子,許然亭以手托腮,回想著與舒墨相處的點點滴滴。若說舒墨不是妖,他的確有些邪氣,長得太美了,仿佛禍水似的。可若說他是妖,他的言行舉止又太過溫柔。

關鍵是——許然亭拍了拍自己的臉,關鍵是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啊。

她下了轎,剛進門,舒墨和冷月便迎了出來。

“大人,”冷月急道,“今日那何家的人又說何大人沒有死,是他們搞錯了。”

許然亭白了他一眼:“用你說,本府今天差點被罵成豬頭。”

舒墨眼底含笑:“大人,下麵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許然亭狐疑,胳膊卻被兩人架住,許然亭假裝跟著走,可是以她的身高,腳隻能在空中踏步。

三人來到後堂。

“大人,是這樣的,”冷月喜道,“因為何家人搞錯了,所以他們特地買了一堆好吃的給我們,這下子大人的飯後點心不愁了。”

許然亭一口老血噴出:“就為這個?”

舒墨把她按在椅子上:“還有一件事,我們調查得知,那何之棟原來是祁王趙惇一派的人,曾經數次上諫,讓皇上徹查趙愷謀害太子一事,大人破案以後,他又諫言表示趙愷私藏兵器擁兵自重意圖逼宮,總而言之,他與平西王殿下是死對頭。”

“這種事還用你們告訴本府嗎?”許然亭沒好氣地吃了顆葡萄,邊嚼邊說,“平西王殿下早有鏟除監察禦史何之棟的心了,隻是無從下手而已。”

冷月道:“大人,你還不明白嗎?什麽人那麽急切,想要殺死趙愷?當然是想讓趙惇當上太子的人。什麽人又想殺何之棟呢?當然是趙愷本人!”

許然亭恍然大悟:“你是說平西王殿下在惡作劇?”

冷月剛要肯定,舒墨搖搖頭:“我覺得正好相反,趙愷如今風評正好,他沒有理由去做這麽愚蠢的事情,有作案動機的,是想阻止趙愷做太子的人。”

“趙惇?”許然亭凝眉。

舒墨的分析不無道理,昨夜光宗噩夢,看意思是想重新調查趙愉死因,另外,光宗心裏豈會不知那何之棟平日裏都幹過些什麽,賊人謀害何之棟,說明賊人心虛——以光宗多疑的性子加上他能夠分出的精力,恐怕也隻能想到這一層。

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麽謀殺案,而是趙惇為了打倒趙愷用的詭計。

許然亭又摘了一顆葡萄連皮扔進嘴裏:“這案子有些棘手啊,雖然我們已經找到了嫌犯,可是沒有證據怎麽動祁王?要知道祁王殿下一向深居簡出,中庸圓滑,沒有表露出任何想要取趙愷而代之的想法。”

“是否是祁王所為還未可知,大人切莫太早下結論。”舒墨目光驟然銳利,“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是一樁人為的案子。”

“什麽?”許然亭霍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舒墨把她按回原位:“大人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說,今天何家人來報告時,我和冷月去驗屍房查看了一番,發現那頭顱不見了。衙門的任何風吹草動也逃不過我的眼睛,能在我眼皮底下把頭顱偷走的人,這世上並不存在。隻有一個解釋,那頭顱是自己消失的,或者說,那頭顱根本沒有存在過。”

“哎呀我腦子都被你說亂了什麽存在不存在的。”許然亭揉揉眉心,望向冷月,“你聽明白了嗎?可否用簡單明了的話告訴本府,舒閣主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屬下也理了半天思緒,認為舒閣主可能想告訴大人,那頭顱其實並不存在,雞湯還是雞湯,隻是我們看到的是人頭罷了。”

“不錯。”舒墨微微一笑,“大人可曾聽說過海市蜃樓?我們把雞湯看成了人頭湯,便如在沙海之上看到了海市蜃樓一般,一切都是夢魘在作怪。”

“夢魘?”許然亭一直以為做夢是睡著才有的事情。

“不錯。”舒墨從袖口中取出一本古籍,“這是《百妖錄》,既然臨安已經群妖亂舞,大人還是看看這本書為好。”

許然亭一個激靈:“《百妖錄》?”

她忽然想起先時陸無塵的話,如果舒墨是妖,那他會是什麽樣的妖?一隻會吐霧的,能讓人陷入幻夢的妖……究竟是什麽妖?許然亭連忙把那本古籍收入懷裏:“本府正有此意,可巧舒閣主就把書送給我了。”

舒墨嘴角微勾:“大人好好看,普天之下的妖物都記載在其中了。”

許然亭翻了翻,好奇道:“對了,這本書怎麽沒有注明作者?到底是誰那麽厲害能把普天下的妖物都記錄其中?”

舒墨神秘道:“以前的古書都是人們口耳相傳,讓會寫字的巫師們記載下來的,年代太久遠了,經過了多少代人的手也不知道,大人還是不要鑽牛角尖為好。”

他絕不會告訴許然亭,這本書是他閑著沒事寫的。

許然亭一副醍醐灌頂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啊!先人的智慧真是讓本府大開眼界。”

許然亭鄭重其事地把書揣入懷裏,用袖口擦了擦嘴:“好了,閑話少說,我們該去祁王府探聽探聽虛實了。”

許然亭的計劃有三:第一,去探一下祁王趙惇的口風,看看他是否真的有參與此事;其二,拜訪一下監察禦史何之棟,問清楚這老頭究竟經曆了什麽;其三,讓舒墨查探一下臨安城,感知那妖物所在。

雖然許然亭對獵妖之事一竅不通,但是和舒墨混久了,也學到了一些東西。

她和舒墨施施然走到了祁王府,下人將他們迎到花廳,祁王趙惇恰好在府上。趙惇閑著沒事,先前和寵妾溫婉兒在奉賢閣上彈琴作畫,現在仍舊一副春風得意的表情。

他先喝了一口西域進貢的新茶,覺著滋味不錯,放下茶盞,微微笑道:“這是本王特地讓下人烹的鮮茶,二位不妨嚐嚐。”

舒墨才吹了吹茶沫,許然亭已經牛飲兩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果然是好茶。”

祁王抿了抿嘴,玩弄手上的玉扳指:“大人客氣了,不知今日吹的什麽風,把二位吹來我祁王府了?”

“回王爺的話,下官也是因為案子的事情來找殿下的。”許然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想必大人也聽說了,在棲鳳閣宴飲時,那一盆人頭湯……也不知下官怎麽就看走了眼,看成了何大人。其實,今日下官回去仔細審視了一番……”

她故弄玄虛地喝了口茶,瞟趙惇一眼。趙惇追問道:“大人重新查探,發現那人是誰?”

“哈哈,”許然亭幹笑一聲,“那人似乎是戶部侍郎甄曉由甄大人……”她隨便說出一個與何之棟生得七八分像,並且多次上書表示趙愷行為不檢點的人,“這甄大人可是殿下的人,不知道犯了什麽錯竟然……”

“甄曉由?”祁王的表情凝重,“怎麽會是他?難道有人要對本王下手?”

許然亭擦亮眼睛,死死盯著祁王的麵部,果然是一點都沒有看出他有懷疑的或是覺得不可能的表情。

難道趙惇對此事毫不知情?

許然亭趕忙給舒墨使眼色,舒墨會意,放下茶盞:“大人,您記錯了,那頭顱不是甄大人的,隻是像而已,而且後來還被人偷走了。”

“哦……”許然亭配合地發出一聲感慨,拍拍腦袋,“你看我這記性,不是甄大人,不是甄大人。”

趙惇臉色一沉:“許然亭,你今日來我府上到底唱的哪一出?”

許然亭賠笑:“王爺息怒,皇上下令讓下官十日內徹查此案,都過去兩日了下官依然沒有任何線索,心中不免焦急,一時間忘記了也是有的。”

他扔出了光宗這座大山,趙惇的臉色稍稍平和了一些,但依然不是很好:“許然亭,你就不要跟本王耍嘴皮子了,你究竟查到了什麽,才想來王府一探?”

許然亭暗暗叫苦,自己演技太爛了,三言兩語就把趙惇給得罪了。

舒墨微微一笑:“王爺心思縝密,看來什麽也逃不過您的法眼,我們的確是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是出於破案的需要,不能對王爺您說。”

“哼!”趙惇臉色又沉下來,“二位當本王的王府是菜市口嗎,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許然亭擦了兩把額頭上的薄汗,“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昨兒夜裏皇上做了個噩夢,夢裏有人嚷嚷著要弑君,陸少監說是有邪祟入了龍體。要知道天子有龍氣護體,尋常妖物根本無法近身,若是有妖物能夠傷害皇上,必然也能傷害各位王爺。好巧不巧,舒閣主探知到那妖物似乎往王爺的府上來了,我們擔心王爺的安危,這才急急趕來。”

“這麽說,本王倒是要感激二位了。”趙惇皮笑肉不笑,“那麽在敘話這段時間裏,二位可有找到什麽線索?”

舒墨拱手作揖:“那妖物實在狡猾,連我也探知不到它的存在。但是……”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交給趙惇,“這香囊內裝著能夠克製那妖物的符籙,請王爺務必將其放在身上。另外,此事務必保密,否則被那妖感知到,它一定會想方設法弄走那符籙的。”

趙惇捏了捏那香囊,表情狐疑,怎麽舒墨一個大男人用這種東西做驅魔之物,怪娘娘腔的。他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好似某種薑花。但再聞久一些,香氣便消失了。

收起香囊,趙惇淡淡道:“好,本王會小心的。二位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了。”舒墨微微一笑,看向許然亭,許然亭也跟著行禮:“沒有沒有,今日打擾王爺真是過意不去,下官這就和閣主告辭了。”

然後,她拉著舒墨的袖口,匆匆離去。

兩人走到門口,舒墨很是好奇:“夫人,你可看出這趙惇的異常之處?”

許然亭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看了半天,覺得他對這件案子毫不知情。但是他今天的態度很奇怪,仿佛很討厭我們似的,這跟他以往的作風不一樣。所以我覺得他有問題,也沒有問題。”

舒墨讚許道:“夫人的話我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了,好像很深奧的樣子,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夠得出的結論。”

許然亭撓撓頭:“我有變得那麽厲害嗎?”

“有!”舒墨繼續胡謅,而後正經道,“對了,我把一個香囊放在趙惇的身上,那香氣與我魂魄相通,若是他把香囊扔了,說明他心中有鬼,或是他身邊藏著罪魁禍首。若是妖物碰到它,我也能第一時間感知到。”

許然亭仿佛鄉下人進城,讚歎道:“還是夫君有辦法啊。”

“你叫我什麽?”舒墨總是能第一時間找出重點。

許然亭臉一紅:“舒墨。”

舒墨撓撓她的胳肢窩:“夫人方才可不是這麽叫的。”

許然亭忍不住“咯咯”笑,難為情道:“別鬧,待會又被人看到了。”

遠處的遊廊下,一襲粉衣環著披帛的溫婉兒打巧路過。幾個婢女端著藥膳走來,見到她停下行禮,溫婉兒點點頭:“你們要把這東西送去給王爺嗎?”

“是的,夫人。”

溫婉兒打開罐子,發現都是一些安神補氣的藥,順手把托盤接過來:“好了,你們下去吧,我送過去就好了。”

“是,夫人。”婢女們應聲而退。

身邊的杏兒嘴甜道:“夫人可真是疼王爺,什麽東西都要親自過手。”

溫婉兒微微笑道:“我的夫君,如何不疼呢?”她餘光瞟見遠處的舒墨和許然亭,表情一僵,“今日舒閣主和許大人來過嗎?”

“是啊,說是為了前天棲鳳閣的案子來的。”

溫婉兒薄唇一勾:“這麽快就查到這兒來了,本事倒不小。”她扶了扶鬢角簪花,氣定神閑地走向花廳。

趙惇還在把玩那香囊,見到溫婉兒,麵上露出笑容:“婉兒。”

“王爺。”溫婉兒一眼就看見了那香囊,把托盤放在桌上,“這是什麽?”她沒有碰,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碰此物為好。

“這是舒閣主送給本王的,此物能夠驅魔安神,不如本王將它送給婉兒?”

溫婉兒柔柔一笑:“既然是舒閣主送給王爺的,我便不要了。快把這碗粥喝了,晚上好睡一些。”她用勺子把粥舀至小碗裏,端給趙惇。

趙惇把香囊放下,十分配合地吃了一口。

吃完了,他坐下來,手摩挲著玉扳指,眉頭漸漸蹙起:“如今臨安頗不太平,本王擔心婉兒出事,不如婉兒隨本王南下,安頓好你,本王才有力氣和那些人周旋。”

“奪嫡之爭早已經開始了,王爺怎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把婉兒送走?”溫婉兒柔柔臥倒在趙惇懷裏,“難道王爺能夠忍受一年半載見不到婉兒?”

“雖覺不忍,可是萬一本王出了事……”

溫婉兒微眯眼,眸光銳利:“婉兒在,王爺不會有事的。”

趙惇笑道:“你又說這種話了,倒像是你在保護本王似的。”他揉了揉溫婉兒的頭發,“你是本王的人,隻要安安心心地待在本王身邊就可以。至於風刀霜劍,那是男人們該麵對的事情。”

溫婉兒隻是像貓兒一樣乖巧地趴著,不說話。

出了王府,許然亭道:“舒墨,現在我們該去何大人那兒一探究竟了。”

舒墨摸摸下巴:“其實我很好奇,夫人察言觀色能夠查出什麽名堂。”

“你有沒有聽說過那麽一個故事,”許然亭搖頭晃腦道,“很久以前,有一個縣令剛剛上任,就發現縣衙門口擺著一具屍體,舌頭被人絞斷了。你猜那縣令是怎麽破的案呢?”

舒墨道:“那縣令就假裝跟那屍體說了一會兒話,隨後挨個問那些人,剛才誰沒有看他跟死人說話,那些人指認其中一個衙役,縣令就靠這點找到了凶手,我說的沒錯吧?”

許然亭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舒墨故作高深:“所以夫人,你打算如何行‘望聞問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