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56.

城門在身後沉沉闔上,京城熟悉的燈火仿佛忽然從黑水裏浮上來。蕭圖在馬背上瞧著這一派和樂熱鬧,不覺微微一笑,向左右道:“這一趟辛苦。都早些回去歇著,明早進宮複旨。”

眾人“是”字才剛出口,就聽見一人一騎徑直向他們馳來,然而黑黢黢的瞧不清楚。稍近了些,有目力好的便看出那人是內宮的服色,捏著半雌不雄的嗓子道:“聖上宣端州王即刻入宮見駕。”

蕭圖又是訝異,又是好笑:“哦?……嗬,知道了。”收了收韁繩,看了張達一眼。

張達一直留守京中,是前來迎接自家王爺的。他曉得蕭圖是問他禁軍有無異動,忙道:“京中一切安好。王爺回朝,可要屬下向太師報個平安?”

“我爹在別館?”

“是。”

蕭圖點頭道:“在城外就好。去吧。”

“那,阮大人那兒呢?”

宦官小心翼翼地催促道:“王爺,聖上等奴婢複命呢。”

蕭圖略一遲疑,忽然一笑,道:“好罷,也去說一聲,皇命如天,害我失約。”

臨行前便告訴了阮雪臣歸期,那人雖應了一聲,卻是一臉的“關我何事”——然而,若自己真是逾期未歸……蕭圖想了想,不禁莞爾,搖了搖頭,一抖韁繩道,“駕——”

趙珋照舊在他的佛堂裏。蕭圖一踏進屋,便覺出有些異樣。

趙珋居然衣冠儼然,跪在佛龕前默然不語,似是有意給個下馬威他看;隔了好一會兒,慢吞吞添了一枝線香,轉過身來。蕭圖見他黑著臉,挑眉道:“喲,聖上這是什麽陣勢?”

“朕今日,見著了一件奇事。”

“嗯?”

“……朕發現,朕的禮部侍郎,居然懷了孩子。”趙珋想起貼在阮雪臣腹上聽到的微微的動靜,也想起當時那一陣驚詫與惡心;隨後而來的,卻是排山倒海的恐懼。

蕭圖收了似笑非笑的容色,頓了一頓,輕飄飄道:“哦。”

“王爺知道是誰的孩子麽?”

蕭圖誠實道:“小王不知。”

趙珋驟然反手將一個香爐砸在他跟前,“哐”一聲,金磚地上落了厚厚的香灰。

蕭圖厭棄地閉了閉眼,避過那些揚塵,道:“聖上該吃藥了。小王告退。”

“攸兒”是誰,趙珋全不知道,隻當是阮雪臣隨身小廝的名字;“蕭圖”二字,卻是聽得再清楚不過,字字戳在心窩子上。

趙珋冷笑一聲:“王爺留步。”

一點清明,蕭圖忽然到明白了是什麽叫他覺得異樣。這屋子裏少了往日繚繞的佛香,卻多了一種古怪的味道。那氣味有些像海棠,嗅時無香,一走神,卻又有了。

趙珋自己先支不住,腿一軟坐在蒲團上,依舊瞧著他笑。

蕭圖轉身便走。

這佛堂並不大,可要走到門口,至少也需十步。蕭圖才踏出去兩步,已經覺出自己完全走歪了,身形一晃,勉強抓住最近的椅子扶手,轟然坐倒,冷冷望著趙珋。

“朕早就知道你們父子兩個狼子野心,卻料不到,你們想得出這樣無恥的招數。”

“聖上能想出這樣下作招數,倒是本王意料之中。”

趙珋惱羞道:“給朕閉嘴。朕想了整整十日才想明白……朕就說,你爹哪有那樣的好心,卻原來,你們根本就是合起夥來,從朕手裏騙先皇的丹書鐵券。”

蕭圖在袖中暗暗捏碎了一粒丸藥,用來揉著兩太陽穴,皺眉道:“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少裝傻。你不讓朕碰阮卿,其實是自己瞧中了那妖異身子,要他給你生兒子。你不納妻妾,此子必不入族譜,說不定還會掩人耳目地姓阮……自然不算是蕭氏後嗣。”趙珋喘了一口氣,道,“那道鐵券,原先隻有朕和你爹知道,如今你爹騙朕昭告天下,竟是殺不得你了……你們滿門賊子,暗中留後,究竟意欲何為?”

蕭圖愣愣瞧了他好一會兒,失笑道:“姓阮確實也不錯,可怎麽就必定不姓蕭了?您這龍心九重,究竟是怎麽想的,小王實在是聽不明白。”

趙珋頓然失色道:“什麽,還想姓蕭?”

念頭一偏,便思及過去許多的日子裏,蕭圖當著太監宮娥也敢對自己動輒嗬斥;尤其某一日,蕭圖分明眼中帶火,目無君上,那個耳光雖沒有抽到自己臉上,卻一樣辣豁豁又疼又恨。趙珋一時間攥緊了手心,驚恐道,“你……又要兒子,又要性命,那便果然隻有謀反一途了……好,好極了,多虧朕先下手為強。”

蕭圖隱約有些聽懂了趙珋混亂的話語,可心思卻不在這上頭;隻因發現他隨身攜帶的解毒丸藥,對這屋子裏叫人骨軟筋酥的迷香並無作用。

蕭圖拖長音調“哦”了一聲:“這麽說,聖上有殺招啊?好得很,自小到大,您讓小王刮目相看的時候還真不多。來來,說給我聽聽,這回又是什麽?”

趙珋幹笑了兩聲:“久聞端州王英明蓋世,你說呢?”

“嗬,聖上腦子裏想出來的東西,才真是神機莫測,小王哪裏猜得到。”蕭圖知道自己一時大意,已經毫無辦法,索性懶洋洋攤開手腳坐著,一麵盤算著此刻宮外的情形,一麵隨口同他胡扯,“不過,我說聖上,我是真不明白,您何必將自己也毒倒了?”

趙珋直勾勾瞅著他,忽地淒然笑道:“朕打又打不過你,騙又騙不過你。除非與你同死,否則哪裏除得了你?與其叫你逼宮殺了朕,不如朕先殺了你。”

蕭圖簡直啼笑皆非,幾乎給他嗆住,道:“連自己的性命都賠進去了,你還管這叫先下手為強?趙小六,你連兒子都還沒生呢,想把江山丟給誰?”

“朕那些好侄兒也都成人了,他們自會從裏頭挑個倒黴鬼出來,用不著朕操心,”趙珋冷笑一聲,別過頭去,“更用不著王爺您操心。”

蕭圖頓時覺得自己了悟了,這人十幾歲登基,十餘年無子,如今莫非是嫉妒得抽了風?

“……朕想了個頂頂絕妙的主意,既不痛,又絕然沒得救,還很是轟轟烈烈,配得上朕真龍天子。小蕭,你不用怕。”

蕭圖盯著他,忽然搖著頭笑了半晌,道:“這世上,功名利祿,良友美人,能有的,我都有了——不止有,還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聖上您說,幾人有我這樣完滿?就是即刻死了,有什麽好怕?”

“我想來想去,實在沒有什麽可惋惜,惟獨一個人……”蕭圖抬眼看著趙珋,微笑道,“好在,我也早已經安置妥當了。”

趙珋想了想,打壓他道:“你爹麽?嗬,你逼宮而死,你想他逃得了幹係?小蕭,朕告訴你,明早城門是不會開的了。”

蕭圖有些訝異地瞧著他,道:“小六小六,你到今天還不知道你舅舅麽?他雖愛給人添麻煩,卻從不教人擔心。他今日的早膳就該是在沂蒙山中用的,宮中若是有變——他早就去東海裏逍遙了。”

趙珋不辨真偽,被他堵了一道,有些不忿,道:“那是誰?”

蕭圖垂目笑了笑,並不答他。趙珋瞧得不真切,不曉得自己從他神色裏瞧出來的,還真是幾分黯然。

秦攸心底,暗暗較著勁兒。

“好,好了麽……快些……”

“什麽快些,嗯?”秦攸揉著身上那人的臀瓣,小聲哄道,“哥哥,說吧。”

為著不壓到肚子,阮雪臣原是騎坐在秦攸腹上。秦攸按耐著性子,打疊起滿腔柔腸百轉的溫存,隻是磨磨蹭蹭地在他股間挨擦,不肯給他一個痛快;下意識的,仿佛是報複他從前不許自己進去。

阮雪臣一手撐著秦攸的肩頭,一手護著小腹,雙膝耐不住地時開時並。因為知曉眼前這個人是絕不會取笑他的,他捱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悶聲道:“快些……進來……啊!”

秦攸瞧著他漸漸被自己引誘得意亂神迷,歡喜無盡,在入口重重頂了幾下,教他發出煎熬難耐的□□,便如他所願地將自己一舉送進去。

“輕些……孩子……”

秦攸運起丹田之力,一波一波地挺著腰,喘著氣笑道:“輕著呢。是哥哥太久沒有了……才耐不住。”

阮雪臣漸漸隻能雙手抵著他胸口,身子不自覺地起伏,再吐不出一個字。

十日之前,被趙珋偷入書房脫了一隻靴子,也不知那人究竟要做什麽。阮雪臣雖然憂心忡忡,好在趙珋接下來卻沒什麽作為,朝堂上偶爾往他這邊喵一眼,竟是耗子見了貓一般的神色。

蕭圖明明說今夜便歸,卻始終不見人影。阮雪臣自然不肯流露出詫異的意思,尤其在小醋壇子跟前。可秦攸又不傻,這人為何時不時走神,他心裏明鏡一般照徹,卻也憋著勁不提,有意引他同自己歡好。

帶了幾分焦躁之意的拍門聲響起的時候,阮雪臣正蜷起了腳趾,失控地一蹬,壓帳的如意滾落在地,碎作兩半。

阮雪臣慌慌張張收拾過,匆匆出去見客。他每每見張達習以為常地來報蕭圖的私事,無法不尷尬,因而神色隻能裝得淡淡的。可惜唇上剛被他自己咬破了一點,他卻不曉得。

秦攸見了,也不提醒,湊上前將血色舔去了,道:“怎麽了?”

“蕭圖回來了。隻是被召進宮夜談,至今未歸。”

秦攸伸臂攬住他,道:“這下行了吧。不必魂不守舍了吧。”

阮雪臣斂去眉間憂色,勉強一笑,皺眉拍他的手道:“誰魂不守舍?”

“小六,上一回我就很想抽你,如今,還是想得很。”

趙珋的脖頸已經支不起腦袋,隻能吊梢著眼睛,瞅著蕭圖不吭氣。

“……隻可惜,我現在抬不起手來抽你。”

趙珋模模糊糊望著他,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朕小的時候,三哥四哥他們整治朕。”

蕭圖吃吃笑道:“怎麽不記得,也隻有你這傻瓜會上當。拉了三天肚子,大病一場,後來一見他們就嚇得結巴。”

“……所以你就揍了他們一頓。”

蕭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朕一直奇怪,父皇那麽忌諱你和舅舅,怎麽那一回,你倒沒事。”

“你以為我傻麽?我就是知道沒事,才去揍他們的。”蕭圖伸展著長腿,靠在椅中,輕道,“你們都不明白,皇姑父他……其實可疼我了。”

這是趙珋聽不懂的東西。他幹眨了兩下眼睛,道:“小蕭,你若是肯待朕好一些,何至於弄到如今這樣。”

蕭圖斜瞥了他一眼。

趙珋急道:“你就會瞪朕,就會罵朕,哪天說過一句中聽的話?”

“那是你做事實在不能入眼,”

“怎麽……怎麽不能入眼了?朕一不奢侈二不好色三宅心仁厚,外麵那群不識好歹的東西夜市都擺到禦街上了害得朕夜夜聽著叫賣流口水,狗屁禦史說不能動啊不能動,朕可不就沒動他們!”

“唔……不好色?那時候是誰給阮大人下藥?”

趙珋撇了撇嘴,人蔫了下去。

“喂,說認真的,禁軍分明都在我手裏,你究竟是出的什麽餿主意?”

趙珋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下麵這一章,絕對是小六腦回路有問題!lz絕不會承認是作者腦回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