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自帶著使命降臨人間,無論多麽平凡渺小,多麽微不足道,總會有一處角落將他擱置,亦會有一個人需要他的存在。
心靜則國土靜,心動則萬象動,若能懂得隨遇而安,任何的遷徙都不會成為困擾,更不至於改變生活的初衷。每個人都於漫漫人生路努力找尋著適合自己的方向,不至於太過曲折,不至於在拐彎處過於彷徨。
林徽因是經時光雕琢的女子,如一道濃鬱的沉香,嫋嫋升騰,芬芳如醉。不管童年的天真遺失了多少,時間的沙漏仍然靜靜地滲著,蔡官巷和西湖漸行漸遠。林徽因懵懵懂懂地撞進了她的少女時代。
既是當得起風華絕代,那麽林徽因定不會滿足於小情小夢,守著一世清淨了卻此生。許多年前她就與江南告別,從此接受了遷徙的命運。這種遷徙並非僅僅是顛沛流離,更是順應時代,自我放逐。本是追夢年齡,又怎可過於安靜,枉自蹉跎時光?
八歲時,林徽因一家離開杭州來到上海。十歲時,舉家遷往北京。在一次次離別中,她帶走了江南水鄉的靈秀,帶走了小巷裏梔子花的清雅,還有西湖水麵一縷迷蒙的薄煙。此時的她,還不懂相忘於江湖,不懂遷徙意味著時光的訣別,不能領會何為風華絕代,卻在舉手投足之間將大家閨秀的風采展露無遺。
在一張林徽因中學時在教會女子學校上學的照片上,一同入讀的姐妹四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不凡,徽因更甚。她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和姐妹們嬉笑打鬧的小女孩了,曾經在姐姐膝下撒嬌的小妹妹已安睡在另一個世界。這幾年,無論世事還是家中,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於林徽因而言,她需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那雙秀麗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抹不去的憂鬱。
從氤氳的江南水鄉來到這座尊貴的皇城,初曉人事的林徽因感到一種與曆史相連的滄桑和沉重。自己仿佛是一粒微小的塵埃,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雖然敏感多愁,但她也十分堅強,將自己和家都打理得幹淨漂亮。其實,在林徽因心中,自從祖父離世後,家已經變了,不再是往日安寧的歸宿,而是一個需要時時小心的戰場。在徽因十歲時去世的祖父,感受不到何雪媛和程桂林之間的波濤暗湧,但林徽因夾在中間卻體驗個明明白白。唯一能讓她得到放鬆休憩的就是讀書。這是屬於她的世外桃源,在這個世界裏,她可以暫時忘記那些沒有硝煙的你爭我奪,放下林家長女的身份,隻做單純的林徽因。
愛讀書,容貌美麗又有才華,林徽因自然博得了老師和同學的好感。並且他們對她的喜愛是單純的,僅僅因為她的優秀和可人。如果當年也有校花一說,林徽因當之無愧。她在學校裏如魚得水,與同學相處融洽,和表姐妹們嘰嘰喳喳地笑鬧著。成年之後林徽因在朋友圈裏是個公認愛說話喜辯論的人,好像她要把在“家”中壓抑的情感統統釋放出來一樣。
兩個女人的戰爭讓林徽因敏感的心靈纏上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藤蔓,有時幾乎令她透不過氣來。幸好還有書,有陽光明媚的學校、知識淵博的老師和單純的同窗。這些夾縫中的陽光慢慢塑造了林徽因的性格,充實著她的認知。
詩詞歌賦、曆史典故這些舊學在林徽因的教育啟蒙階段就已經紮穩了根基,也是她事業的基點之一。教會學校的教學是現在流行的雙語式,這給了林徽因一種全新的體驗。另一扇門向她敞開了:自然科學和曆史地理拓寬了她的知識麵;音樂美術課程陶冶了她的藝術情操,對美的敏銳觸覺融入了日後她對建築的獨到見解中;最重要的是英語的學習,讓她進入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文化世界,並不知疲倦地在其中徜徉了一生。
1917年,林長民卸任段祺瑞內閣司法總長,不久之後就與湯化龍、藍公武去日本遊曆。林徽因在家感到寂寞無趣,還想著給父親一個驚喜,便翻出家中收藏的諸多字畫,一件一件地整理分類,編成收藏目錄。待到林長民歸來,徽因興致勃勃地將目錄拿給他看,滿懷期望能得到嘉許。但林長民仔細閱讀後指出了很多紕漏,讓徽因情緒低落了好一陣子。她在父親寫給自己的家書上批注道:“徽自信能擔任編字畫目錄,及爹爹歸取閱,以為不適用,頗暗慚。 ”
林徽因就像一株新鮮的梔子花,給這座滄桑大氣的北方城市增添了詩意與柔情。梔子花清雅的香氣徐徐飄散,美麗卻不自知。很快,這株充滿生機的植物,將帶著滿腹的才情與夢想,去往另一番天地,並在那裏完成又一次人生洗禮。
1920年,林長民將赴歐洲考察西方憲製,並在英國講學。此行,他決定攜徽因同往。這次遠行主要的目的是增長見識,接受更先進的教育和文化熏陶,其次是避開讓人身心俱疲的瑣碎家庭紛爭。林徽因跟著父親旅居國外一年多,這正是中國最傳統的教育方式之一——遊學。
我此次遠遊攜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觀察諸國事務增長見識。第二要汝近我身邊能領悟我的胸次懷抱。第三要汝暫時離去家庭煩瑣生活,俾得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
這是林長民在致林徽因的家書裏所寫,他對這個乖巧聰穎的女孩寄予了厚望。
在那個誕生了無數傳奇的年代,漂洋過海是一種時尚。十六歲的青春,將在倫敦的輕霧中綻放。當乘上遠航的船,麵對煙波浩渺的蒼茫大海,林徽因頭一次深刻地明白,自己不過是一朵微弱的浪花。這次遠行讓林徽因踏上了人生的新旅程,也意味著告別青澀的少女時代。她將看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新事物、新景致、新思想展現在自己麵前。對一個行將成長成熟的女孩子來說這新奇將帶給她鮮活、神奇的美麗。
雖然生於江南水鄉,但海天一色、碧波萬頃的風光仍然帶給林徽因雀躍的欣喜。海鷗舒展雙翼在船頭盤旋著鳴叫,帶著海水腥味的風吹起少女的長發和紗巾,朝陽落日把碧空燒出血來,又潑灑在海麵上,那是大自然鋪展開的最壯美的油畫。眼前的一切讓這個從東方來的女孩沉醉了,一時間,她仿佛身處小時候才能見到的仙境裏,喜悅卻又惶恐。
所謂詩酒趁年華,青春不揮霍也會過去,何必將自己長久地困於籠中?世間百態必要親自品嚐,世間美景也必要親身置於其中,方能領略生命之珍貴。而漫漫長路,唯有親自丈量,才能知曉它的距離。每個人從擁有這份生命開始,若可揚帆天涯,萬萬不要回避。一旦融入茫茫滄海,亦無須渴求回頭。
這興許就是人生的機遇吧,有些人喜歡在屬於自己的狹小世界裏守著簡單的安穩,不驚不擾;有些人則情願一生奔忙,努力尋找著適合自己的方向。林徽因正是後一種人,自告別江南的那天起,她就接受了命運的遷徙。
雖然林徽因在國內已經接受了英文教育,但一下子置身於全英文的陌生環境,還是有些不適應。尤其是父親去歐洲大陸開會的日子,十六歲的少女不得不獨自挨過,想法子打發從早到晚的孤單。也就是在這段日子,林徽因閱讀了大量書籍,名家的小說、詩歌、戲劇她都一一涉獵。在倫敦時,林徽因也經常以女主人的身份加入父親的各種應酬,由此與眾多文化名流有過接觸。這給她後來的文學創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礎。她有過遊學經曆,又得著名學者點撥,因此她在文壇上的起點高於同時代許多女作家。
倘若沒有那次漂洋過海的經曆,林徽因的生命軌跡大約會走入另一個方向。但無論怎樣,以她的聰慧都能把握得很好。那時的她雖然還未想過風雲不盡,卻已經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築就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