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在德國與張幼儀辦理好離婚手續之後,就急忙趕回倫敦去找林徽因。不料,林家父女已經回國了。
守房人得知他是徐誌摩後,就將林徽因留下的一封信交給他。
信中林徽因寫道:“我走了,帶著記憶如錦金,裏麵藏著我們的情,我們的誼,已經說出和還沒有說出的所有的話走了。”她又說:“上次您和幼儀去德國,我、爸爸、西瀅兄在送別你們時,火車啟動的那一瞬間,您和幼儀把頭伸出窗外,在您的麵孔旁邊,她張著一雙哀怨、絕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我顫抖了。那目光直進我心靈的底蘊,那裏藏著我的無人知曉的秘密。她全看見了。其實,在您陪著她來向我們辭行時,聽說她要單身離你去德國,我就明白你們兩人的關係起了變故。起因是什麽我不明白,但不會和我無關。”
徐誌摩讀完信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心裏一片空白。他和張幼儀離婚了,林徽因回國了,此時的徐誌摩似乎一無所有了。他的心在思念、失望和希望間輾轉難安。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在夢裏,她又回來了。
他甚至看得清楚她清靈柔美的眉眼,流轉閃爍的眼波,如同落滿桃花的一溪流水,靈動、清澈、明朗。那仿佛是他和她初次相識的情形,有著瞬間的心跳,微微的臉紅。人生若隻如初見,那份美麗定格在回憶中。也許哪天轉身而去,留下一個美麗的遠去背影,會訴說著對昨日的依戀。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有時候,刹那便是永恒。驀然回首,蒼老的是歲月,永不老卻的是初見的明媚與溫暖。
醒來,隻見月光靜靜照在劍河水麵,樹林裏薄霜滿地,讓他倍覺傷感寂寞。強烈的、無處宣泄的意念燃燒著,不可遏製的詩情在他心底醞釀中爆發。
詩人徐誌摩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寫下了一首《偶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很久以後,林徽因寫了一首《仍然》來回應此時的心情: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裏,
白雲,又像是一流冷澗,
澄清,
許我循著林岸窮究你的泉源:
我卻仍然抱著百般的疑心,對你的每一個映影!
你展開像個千瓣的花朵!
鮮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溫存襲人的花氣,
伴著晚涼:
我說花兒,
這正是春的捉弄人,
來偷取人們的癡情!
你又學葉葉的書篇隨風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個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著,我不斷地在說話:
我卻仍然沒有回答,一片的沉靜,
永遠守住我的魂靈。
林徽因隨父親一回到中國,一回到那個熟悉的傳統現實社會,那些在英倫曾經發生過的愛情故事變得恍同隔世,仿佛是一個遙遠的夢。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傳統的力量根係發達,異常強大。早在倫敦時,她與徐誌摩的戀情就曾經遭到姑母們的強烈反對。兩個姑母都很疼愛林徽因,認為林徽因是名門之女,與剛離婚的徐誌摩結婚等於做了填房,會有辱林家名聲。而徐誌摩的父母和家族中人又怎麽能容忍林徽因插足別人的家庭?怎麽能容忍這樣的名節受辱?
林徽因最終還是選擇了梁思成。有人如此評價林徽因的選擇:她選擇了一棟穩固的房子,而沒有選擇一首顛簸的詩。而林徽因仍與徐誌摩保持著朋友般的關係。
林徽因回到了現實,誌摩卻不願相信。為了繼續追求林徽因,徐誌摩於1922年9月回國。他不敢相信的是,林徽因就要同梁啟超的大公子梁思成結為秦晉之好。
雖然知道林徽因已與梁思成有了婚約,但他並不甘心,從內心一直沒有放棄對林徽因的追求。梁啟超是鬆坡圖書館的館長,該館在北海公園設有分館快雪堂。快雪堂是一處幽靜高雅院落,星期天不對外開放,梁思成因關係特殊備有鑰匙可以自由出入,便約了林徽因來此相聚。徐誌摩得知後竟然不識趣地常來打擾。忠厚如梁思成也不得不貼一張字條在門上:“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 (情人想單獨在一起,不願受幹擾)。”徐誌摩如此受挫,隻得怏怏而去。
隻是,此時的林徽因不知做何感想。
也許知曉後會心有不忍,也許心有苦衷而不得已。對此時的她而言,窗外那些細碎的陽光穿越枝葉的縫隙傾瀉下來,沾染了濃重的告別氣息。那些曾經美麗過的舊時光,隨著誌摩孤獨失意的背影已經漸行漸遠;曾經的青春記憶在這個午後沉寂成一片流年細碎的光影,如一曲淒迷的樂章。
“對不起,誌摩。”她在內心喃喃地這樣說道,眼角沁出了一星淚水。
“怎麽了,徽因?”耳畔是思成關切的聲音。
她慌忙搖搖頭,瞬間打理了一下紛亂的心情,然後沉默。
對她而言,這也許隻是生命過程中一個優雅沉靜的轉身。對誌摩而言,卻是一份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深深失落之苦。林徽因的這一份清醒看似殘忍,卻是明智的,對人對己都是負責任的。林徽因決意珍藏起這份青春浪漫的情感,在歲月的回望中將永遠報以深情的凝望。
那是她的生命中曾經路過的風景。英倫康橋邊的相遇,已經成為永恒。流年似水,繁花三千,沒有誰是誰的永遠。時光匆匆,已經回不到過去。也許曾經一見傾心,但是再見之時,也許會是傷心之時。若是如此,不如初見時的那份感覺。
那些朝夕相伴的溫暖,那些攜手走過的時光,不知不覺,已經從流年的縫隙悄然滑落。回望時,依稀隻有那記憶中的兩彎新眉,幾度凝眸……
對此,林徽因的好友費慰梅曾經這樣描述:“她是被徐誌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對她的熱烈情感所迷住了……對他打開她的眼界和喚起她新的向往充滿感激。徐誌摩對她的熱情並沒有引起同等的反應,她闖進他的生活是一項重大的冒險,但這並沒有引得她脫離她家裏為她選擇的未來的道路。”
林徽因晚年也曾經對兒子梁從誡這樣說:“徐誌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
是的,那個詩歌中美麗的少女林徽因,不過是這個浪漫詩人對自己理想愛情的一種投射,一個幻象。早熟的林徽因看清了這一點,並明智地做出了選擇。
20世紀20年代初,北京城的文化活動非常活躍。1922年秋,徐誌摩的詩歌公開在各種雜誌上發表。《誌摩的詩》是徐誌摩自己編選出版的第一個詩集。這個詩集的出版使從歐洲歸來的徐誌摩名聲大振,在大學生中崇拜甚眾。
那天,徐誌摩應邀到清華高等科的小禮堂裏做講演。禮堂裏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都是慕名而來的聽眾。還有許多人專程來看看這位海外歸來講演者的風神外貌。此時的徐誌摩穿著一件綢子夾袍,上身套著一件小背心,綴著幾顆閃閃發光的紐扣,腳上是一雙黑緞皂鞋。那儒雅溫潤的氣質立刻傾倒了眾人。
主持講演的是梁實秋,他剛剛介紹完徐誌摩的情況,小禮堂裏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徐誌摩從懷裏取出一卷稿紙,清了清嗓音說:“今天我要講的是‘ART AND LIFE’,我要按照牛津的方式宣讀我的講稿。”
這時,他抬起頭來,望了一下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突然,他的目光在前排的座位上,碰撞上了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是她?
原來林徽因不動聲色地坐在第四排中間的位置上。徐誌摩的思緒被打亂了。
他的眼睛仿佛閃爍出一片灼人的光芒,喉嚨仿佛被人扼住。足足兩分鍾,一個字也沒有講出來。他想努力鎮定一下,可是心跳已失去了正常律動,他不知道是怎樣讀下去的,流利的英文驟然變得生澀了,結結巴巴,有時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他的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聽眾席上響起乒乒乓乓搬椅子的聲音,後排開始有人不耐煩地退場了。
講演結束之後,徐誌摩還癡癡地站在講台上。他的目光落在第四排林徽因坐過的位子上,仿佛還能看到她剛才坐在這裏凝神靜聽的樣子。
1924年4月,北京迎來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印度詩哲泰戈爾。
泰戈爾是梁啟超、蔡元培以北京講學社的名義邀請來華訪問的。講學社委托徐誌摩負責泰戈爾訪華期間的接待和陪同,並擔任翻譯;王統照負責泰戈爾在各地演講的記錄和編輯。新月社成員用英語趕排了泰戈爾的詩劇《齊德拉》。
4月23日,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泰戈爾乘坐的火車抵達北京前門車站。梁啟超、蔡元培、胡適、梁漱溟、辜鴻銘、熊希齡、蔣夢麟等前往車站迎接。泰戈爾在北京期間,日程安排得很滿。他出席了社會各界的歡迎會和座談會,到北大、清華、燕京等幾所大學做了演講,拜會了末代皇帝溥儀。徐誌摩、林徽因始終伴隨在泰戈爾身邊參加了這些活動。
在日壇草坪講演,林徽因與徐誌摩一起負責接待、擔任翻譯等工作。吳詠的《天壇史話》中有生動描寫:“林小姐人豔如花,和老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長袍白麵,郊寒島瘦的徐誌摩,有如蒼鬆竹梅的一幅三友圖。徐誌摩的翻譯,用了中國語匯中最美的修辭,以硤石官話出之,便是一首首的小詩,飛瀑流泉,淙淙可聽。”國內大小報紙刊登了林徽因、徐誌摩、泰戈爾的照片,形容他們好比“歲寒三友”:林徽因如一枝梅花是“梅”,徐誌摩清瘦如“竹”,留著長髯、穿著長袍的泰戈爾是“鬆”。林徽因的純情美貌,徐誌摩的翩翩風度,與泰戈爾老人相映生輝,一時成為京城美談。
當年5月8日,新月社為了慶賀泰戈爾六十四歲生日,在北京協和大禮堂舉行生日晚宴。胡適做會議主席,北京數百位社會賢達和各界名流出席了宴會。大家送給泰戈爾的壽禮是十幾件名畫和一件古瓷,使泰戈爾最高興的是他獲得了一個中國名字。
命名儀式由梁啟超親自主持。他說,泰戈爾先生的名字,拉賓德拉的意思,是“太陽”與“雷”,如日之升,如雷之震,所以中文應當譯為“震旦”。而“震旦”恰恰又是古代印度稱呼中國的名字Cheenastnana,音譯應為“震旦”,意譯應為“泰士”。泰戈爾先生中文名字“震旦”象征著中印文化永久結合。梁啟超又說,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名字應該有姓,印度國名天竺。泰戈爾當以國名為姓,全稱為“竺震旦”。徐誌摩神采飛揚地把梁啟超的話翻譯給泰戈爾。泰戈爾激動地離席起立,雙手合十,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掌聲中,梁啟超把一方雞血石的印章獻給泰戈爾,印章上用正宗金文鐫刻著泰戈爾的中國名字“竺震旦”,泰戈爾把那方珍貴的雞血石印章捧在胸前說:“今天我獲得了一個名字,也獲得了一次新的生命,而這一切都來自一個東方古國,我倍加珍惜。”
祝壽會的壓軸戲,是觀看新月社用英語演出根據泰戈爾的《摩訶德婆羅多》改編的抒情詩劇《齊德拉》。劇情是:馬尼浦王齊德拉瓦哈那唯的獨生女兒齊德拉相貌醜陋,自小受到王子般的訓練,並被立為王儲。後來成為平定盜賊的女英雄。一天,齊德拉在山中行獵時,遇到了鄰國王子阿俊那,並對他一見鍾情。齊德拉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相貌感到不滿意。於是,她向愛神祈求賜予她美貌和溫柔,即使隻有一天也好。愛神為她的真誠所感動,答應給予她一年時間的美貌。醜陋的齊德拉搖身一變而為絕世美人,贏得了王子的愛。可不久,齊德拉開始恨自己的美貌,因為王子的愛隻是被這借來的外表所占有,而自己的靈魂依舊被冷落,依舊在渴望。於是齊德拉再一次祈求愛神,收回給她的美貌。齊德拉恢複了本來的麵目。而阿俊那麵對敬慕至極的女英雄齊德拉,更是感歎生命的圓滿。
林徽因、張歆海和徐誌摩分別在劇中扮演奇德拉、阿順那和愛神瑪達那。林長民飾春神伐森塔,梁思成擔任舞台布景設計。幕布拉開了,新式布景叫觀眾眼睛發亮。叢林上空懸一彎晶瑩新月,月下古裝少女齊德拉公主仰頭戀望新月的姿態造型曼妙動人。雕塑般地呈示出演出團體—新月社。印度朋友稱讚林徽因英語台詞十分流利,那幾天報紙連篇累牘盛讚這場演出。5月10日北平《晨報副刊》說:“林宗孟(按,即林長民)君頭發半白還有登台演劇的興趣和勇氣,真算難得。父女合演,空前美談。第五幕愛神與春神諧談,林徐的滑稽神態,有獨到之處。林女士徽音,態度音吐,並極佳妙。”此景十多年後仍有人記憶猶新,讚歎林徽因一口流利的英語清脆柔媚,真像一個外國好女兒。
劇情浪漫,台詞華麗優美,演員們傾情出演,整場演出盛況空前,贏得了大家經久不息的掌聲。文化界許多名流應邀前來觀看演出,包括與新月社見解分歧很大的魯迅。演出結束後,泰戈爾走上舞台,他身穿樸素的灰色印度布袍,雪白的頭發,雪白的胡須,深深的眼睛一掃連日的倦意。他慈愛地擁著林徽因的肩膀讚美道:“馬尼浦王的女兒,你的美麗和智慧不是借來的。是愛神早已給你的饋贈,不隻是讓你擁有一天、一年,而是伴隨你終生,你因此而放射出光輝。”
《齊德拉》的演出把祝壽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這讓林徽因與徐誌摩成了公眾的焦點。舞台上美目流波、兩情依依,是那樣默契、和諧,讓徐誌摩仿佛又找回了在康橋時的美好感覺,以至於連不懂英文的梁啟超都看出了端倪,更不用說梁思成了。
泰戈爾來京期間,林徽因一直不離他左右,使他的中國之行魅力大增。臨別時,泰戈爾為林徽因做了一首詩以為留念:
天空的蔚藍
愛上了大地的碧綠
他們之間的微風歎了聲:“哎!”
公主般的林徽因在梁思成和徐誌摩之間究竟選擇哪一個,在當時大概也是一些人茶餘飯後的絕佳談資,也是小報花邊新聞所熱衷的話題。
陪伴泰戈爾的這段日子,浪漫氣質的徐誌摩對林徽因的愛戀益發地欲罷不能。他尋找各種機會表達自己的愛意,可是林徽因都裝作不知。徐誌摩將自己的心事告訴泰戈爾,並讓白發蒼蒼的老詩人為自己求情。泰戈爾和藹而委婉地詢問林徽因之後,遺憾地搖搖頭,轉告徐誌摩:“不可能。”
據說,前麵泰戈爾的這首詩就是從這件事中得到的靈感。這一聲“哎!”的歎息為兩人畫下了句號。
5月17日,林徽因與徐誌摩相約見麵。這次相見,林徽因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告訴他自己即將和梁思成前往美國留學。
訪京活動結束,胡適、徐誌摩等陪同泰戈爾乘火車離開北京前往太原,然後赴香港經日本回國。林徽因、梁思成和許多人一起到車站送行。徐誌摩望著車窗外前來送別的林徽因,心頭百感交集,這一次的離別將是真正的離別。在接待泰戈爾的這些天裏,他有許多機會和林徽因在一起,他們籌辦各種活動,出席各種集會,一同排練,一同演出。分別在即,他才強烈地意識到自己仍深愛著林徽因。
窗外,站台上熙熙攘攘全是送別的人群,人們在一聲聲道著珍重,林徽因的身影和笑容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仿佛就像那《詩經》裏在水一方的女子,“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即。徐誌摩知道,林徽因將要和梁思成雙宿雙飛去美國留學,此時一別將是天各一方,未來幾年間或許難有一見。他隻覺得五內俱焚,直到胡適一聲低低的呼喚:“誌摩,你怎麽哭了?”他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那首人人皆知的泰戈爾的詩,此時仿佛專為誌摩而寫: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我站在你麵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不久後,徐誌摩發表了一首新詩:
聽我悲哽的聲音,祈求於我愛的神:
人間哪一個的身上,不帶些兒創與傷!
哪有高潔的靈魂,不經地獄,便登天堂:
我是肉搏過刀山炮烙,闖度了奈何橋,
方有今日這顆**裸的心,自由高傲!
這顆**裸的心,請收了吧,我的愛神!
因為除了你更無人,給他溫慰與生命,
否則,你就將他磨成齏粉,散入西天雲,
但他精誠的顏色,卻永遠點染你春朝的
新思,秋夜的夢境,憐憫吧,我的愛神!
—徐誌摩《一個祈求》
男人常常會忘掉讓他笑過的女人,卻會把讓他哭過的女人銘記一生。
美人如花,靜坐在雲端之上。明月般向他微笑,卻不許他一個圓滿的未來。當往事成為時光遺漏的風景,當斑駁爬滿流年的青苔,一切都已經與現在無關。情似朝露,聚散無因。在英倫康橋彼此一見傾心,卻又在時光的旅程中令人痛惜地錯過。於是彼此隻是人生中一場極其偶然的路遇。
遇見過,愛戀過,已是老天眷顧。既然不能奢求太多,那就不如相忘於江湖吧。學會放手與轉身,有時是人生的一種轉機。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光陰的沙漏,層層覆蓋生命記憶的刻痕。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也許正是在接待泰戈爾演出《齊德拉》過程中,梁啟超意識到徐誌摩對林徽因還存有幻想,他便和親家林長民商量,讓梁思成和林徽因赴美國留學,共同學習建築專業。
在林徽因與梁思成美國留學期間,徐誌摩在新月社的活動中結識京師名媛、有夫之婦陸小曼,兩人很快墜入愛河。陸小曼是軍中才俊王庚的妻子,容貌美麗,喜歡交際,對徐誌摩的才情很是傾慕。而徐誌摩也為她的風情所迷倒。陸小曼在十六歲時就被父親送到了法國聖心女子學堂,學習書法、舞蹈、鋼琴、繪畫等。由於她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很快就能得心應手地運用法語和英語了。同時,她的繪畫天分也在這時顯露出來,她主攻靜物寫生和風景臨摹,先後拜了劉海粟、陳半丁、賀天健為師。在老師的培養下,陸小曼的畫技漸漸純熟,得到了許多名人的推崇和讚揚。在戲劇方麵,當時也有“南唐英,北小曼”的說法,她自己不僅熟諳昆曲、京劇,還是有名的花旦。
陸小曼生得粉雕玉琢、清眉朗目。在徐誌摩看來,陸小曼才藝雙絕,正是意中絕佳的伴侶。她的出現就像是一道彩虹,在一場雷雨過後,絢爛地升起在他年輕的生命天空。
兩人經曆一番曲折後,於1926年10月在北京結婚。他們請恩師梁啟超做證婚人。梁啟超本來就不讚成徐誌摩離婚,對他拆散朋友家庭的做法更不認同,所以他不願做這個證婚人。無奈有胡適再三勸說,最後也隻好勉為其難。
徐誌摩沒有想到,梁啟超在婚禮上對他和陸小曼二人大加訓斥。他說:“徐誌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麵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以後務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徐誌摩、陸小曼,你們聽著!你們都是離過婚,又重新結婚的,都是過來人!這全是由於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希望你們不要再一次成為過來人。我作為你徐誌摩的先生—假如你還認我為先生的話—又作為今天這場婚禮的證婚人。我送你們一句話,祝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結婚!”
徐誌摩此時已是麵紅耳赤。他原本執意讓恩師做證婚人,是想讓恩師能理解自己,進而原諒自己。此時才知道老師對自己已是滿腹怨意,心裏十分難受。而陸小曼則更是意想不到會出現這一幕,這突如其來的一頓訓斥讓她快要崩潰了。後來,經過多人勸說,恨鐵不成鋼的梁啟超方才作罷。
事實上,梁啟超後來在給遠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書的梁思成信中講述了這些事情。善於識人的他認定徐誌摩將毀於這樁婚姻。
和陸小曼曆盡艱難地結合在一起,天性浪漫的徐誌摩稱自己“成了精神上的大富翁”。他以為終於找到了“唯一靈魂之伴侶”,於是在上海租了一處豪華寓所,過起“金屋藏嬌”的幸福生活。然而好景不長,他們曼妙愛情曲很快就奏出了不諧之音。
陸小曼雖然在相貌和才情方麵並不遜於林徽因,但性格卻截然不同。林徽因尊重社會傳統和道德規範,而陸小曼是個真正的離經叛道者,獨立不羈,隻求個人快樂,向往奢侈生活,不知責任為何物。與徐誌摩結婚後,她沉溺於社交和鴉片,熱衷於大上海的夜生活,經常出入夜總會,玩到天亮才回家。她還預訂了一些娛樂場所的座席,常到“一品香”“大西洋”等地方吃大菜、票戲,甚至去逛賭場,一擲千金。徐誌摩一味遷就她,常常在口頭上婉轉地告誡陸小曼,但沒有什麽效果。他寄往上海的信中,幾乎每一封都在談錢,談掙錢的不易,懇請陸小曼稍事節儉。
徐誌摩的父親徐申如對陸小曼極度不滿,在經濟上與他們夫婦一刀兩斷。徐誌摩要從父親處拿錢是不現實的,因此,他不得不同時在光華大學、東吳大學、大夏大學三所學校講課,課餘還趕寫詩文,以賺取稿費。僅1931年的上半年,徐誌摩就在上海、北京兩地來回奔波了八次。當時,人均的年薪為五塊大洋,而徐誌摩一年即可掙到幾百大洋。即便如此,仍然滿足不了家庭的花銷,以致負債累累。更有甚者,陸小曼為了治病,還找來一位叫翁瑞午的世家子弟替自己推拿,而且她又從翁瑞午那裏學會了抽鴉片煙。
徐誌摩在受胡適之請去北大做教授之後,苦苦懇求陸小曼同往北京。然而,陸小曼不願放棄上海那個“銷蝕筋骨,一無好處的頹廢的窩巢”,執意不從。其實,此時的陸小曼已經與翁瑞午墮入情網,難舍難分。
陸小曼的移情和墮落,終於使一向遷就的徐誌摩忍無可忍,家庭關係越發惡化。徐誌摩為此苦惱不堪,以至於他公開承認他當初對理想的追求遭到了失敗。或許,此時的他對恩師在婚禮上的訓斥有所醒悟。
此時的徐誌摩已在婚姻的圍城中痛苦不堪。但是另一方麵,徐誌摩並沒有徹底失去林徽因。林徽因留學歸來後,徐誌摩是林徽因家中的常客。此後,兩人一直保持著來往:林徽因去清華大學文學社聽徐誌摩的講演,邀請徐誌摩同遊香山,兩人一起籌備新月社,編輯出版新派詩集,兩人互相關心和理解,尤其在文學上更是經常切磋。這些活動給了徐誌摩心靈上的慰藉。在這一時期,徐誌摩創作了許多的詩歌作品,徐誌摩這一時期的詩歌是他一生中最成熟的作品。
可惜,為添補陸小曼的巨大開銷,徐誌摩不得不多處兼職,奔波於北平與上海之間,加上與陸小曼婚姻的不和諧,以致到了最後徐誌摩完全陷入情感及經濟的困頓之中。疲於謀生糊口、忙於各地奔波的他再也無力作詩。他的詩情逐漸枯涸了。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在這個物欲紛擾的紅塵裏,還有誰能放下一切俗累,抱樸歸真,傾心於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