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行腳步一退, 離開了這個位置,給扛著鐵鍬幹活的清風讓位。

清風上前幾步,幹脆利落地下鏟挖了下去, 隻見他身形微微一頓, 緩緩抬頭看向林梓行和方笠舟,道:“下麵果真有東西。”

方笠舟點了點頭,清風便繼續挖了下去,林梓行不由得有些緊張, 下意識握住了方笠舟的胳膊。

他們當時挖出了那些酒壇後,本能以為已經沒有東西了, 一般人也不會想到繼續深挖,誰能想到那些酒壇下麵還埋有東西呢……

方笠舟輕輕拍了拍林梓行的手背, 示意她莫要緊張,隨著清風俯下身子抬出了另一個酒壇, 林梓行急忙飛奔上前蹲下身子,迫不及待地要將酒壇打開。

“等下……”

方笠舟上前拉住了林梓行的手臂,示意她先停手。

“這酒壇既然埋得這般深,說不定裏麵有蹊蹺, 還是小心為上。”方笠舟伸臂攔住了林梓行的身子,擋在了她的身前,將酒壇轉了一個圈查看了一番,眉心緊蹙著,示意清風將燈籠湊近些,便伸手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封在上麵的繩子。

方笠舟屏氣凝神,將蓋子緩緩打開, 隻聽“嗖”的一聲響起, 林梓行身子一顫, 便見身前的方笠舟手中握著一隻短箭,那隻短箭離他的咽喉隻有三寸距離了……

“方正卿!”

林梓行驚呼,扶住他的肩膀,道:“怎樣,傷著了嗎?”

方笠舟仔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箭,輕笑了一聲,將短箭遞給了清風,又看向林梓行,輕輕勾唇道:“無妨,這種小把戲還傷不著我……”

林梓行用兩隻手指捏住了方笠舟方才握了短箭的手提了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道:“箭上不會有毒吧?”

“毒隻會塗在箭矢上,而且那箭沒傷到我的手。”方笠舟看林梓行那般緊張自己,目光落在她一雙小鹿眼上,臉上笑意溫柔,道,“想看就多看一會。”

林梓行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越界了,慌亂地撤回手,拍了拍心跳極快的胸口,輕咳了兩聲掩飾尷尬,便上前去手忙腳亂地去拆那個酒壇。

那個酒壇看起來與其他的酒壇別無二致,然而裏麵卻並不是空的,反而放置了好幾個信封。

林梓行感覺自己心跳空了一拍,想要將手伸進去拿出信封,卻又被方笠舟攔住了,方笠舟輕輕搖了搖頭,神情嚴肅了許多,直接將酒壇舉起來翻轉,從袖中取出來一方帕子,捏住了幾個信封的一角將信封扯了出來。

幾個信封上麵都是空空如也,然而方笠舟一捏,卻輕聲道:“還挺厚呢……”

信封被打開了,方笠舟將其中一封遞給了林梓行,二人分別開始讀信,林梓行讀著這些信,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後背發涼,惹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些信,都是蘇沐之和紀明遠往來所寫……

而且,牽扯其中的,便是太子謀反案……

八年前謀反案發生時,太子並不在長安,紀明遠帶兵進長安勤王,並呈上從叛軍賊首金吾衛上將軍羅威上發現的太子印信,羅威被捕後,蘇沐之親審後,呈上的供詞寫明,羅威一口咬定,謀反之事是受太子教唆。

可是按這信中所言,卻全然不是這回事。

前太子李衡,是冤枉的……

林梓行看向方笠舟,卻見他眉頭緊蹙,臉色發黑,雙目眯起,似是在壓抑著怒火。

林梓行還記得原書中所寫,方笠舟曾親自手刃太子,並將太子頭顱提上太極殿……

以前的林梓行根本不了解方笠舟,對他手刃太子這事深信不疑,可是現在她與方笠舟一起經曆了這麽多,她不相信方笠舟會做出殺死一起長大的表兄這樣的事,更何況太子素有賢名,未來登基稱帝算是板上釘釘的事,根本沒有謀反的理由。

以方笠舟的敏銳,他一定是早就察覺到了什麽,隻怕是一直在收集證據,伺機為太子平反吧……

方笠舟的狠辣無情,隻針對敵人,而不針對親人朋友,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被輕易蒙蔽的人

林梓行拍了拍方笠舟的肩膀,輕聲試探著道:“方正卿……”

方笠舟緩緩轉頭看向林梓行,手指點了點那幾封信,道:“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方笠舟一臉平靜,林梓行看不懂方笠舟臉上的神情,隻是憑借著直覺道:“自然是要將此冤情上達天聽了。”

“那前太子是我殺的,你知道嗎?”方笠舟說這話時語氣更加平靜,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望著林梓行,道,“你這般決絕,難道沒想到我會為了給自己脫罪掩埋證據?”

林梓行果斷地搖頭,道:“你不是那樣是非不分的人,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方笠舟微微有些錯愕,輕笑了一聲,不由得搖搖頭道:“這般果決,都不猶豫一下嗎?”

林梓行更是感覺錯愕,一臉呆呆的,這可愛的樣子顯然取悅了方笠舟,方笠舟抬手輕輕蹭了蹭林梓行頭頂的發髻,道:“那就聽你的。”

林梓行身子一顫,輕輕眨了眨眼睛。

他剛剛是在摸她的頭嗎!

林梓行臉頰緋紅,目光飛快挪開,等她緩過神來,卻見方笠舟已經起身了,道:“你昏迷了兩日,可有個人卻醒過來了,你可得見一麵。”

有個人醒過來了?

林梓行略一思忖,才意識到了什麽,猛然起身道:“她……她竟真的活下來了?”

方笠舟輕輕點頭,道:“現在去見,還是明日?”

“當然是現在了!”

林梓行迫不及待拉著方笠舟的胳膊,就往大理寺大門的方向快步走去。

當初她一念之下想到要救下的人,就在這節骨眼上,醒過來了……

這豈不是老天在幫她們!

……

這夜,禎王府的書房中,李徊與紀明遠相對而坐,吳良坐在二人下首,如今這三人臉色輕鬆自如,再也不似之前碰麵時那般愁容滿麵了。

三人備了一壺酒,吳良十分得體地輕撫衣袖給三人依次斟酒,李徊則輕抿唇笑著,道:“此次多謝吳寺丞了。”

“若無吳寺丞,我們必然無法成事。”紀明遠看向吳良的眼神也充滿了讚賞,道,“等日後吳寺丞成為了少卿,寺卿,隻怕前途不可限量。”

吳良歡喜得臉色發紅,連連擺手道:“殿下和將軍太過抬舉下官了,下官實在是惶恐。”

“吳寺丞不必自謙,這是你應得的。”李徊臉色一變,卻是歎息了一聲,道,“隻可惜,這次沒能將方笠舟一並拉下馬。”

“殿下,來日方長呢。”吳良臉上的笑意根本掩飾不住,道,“林梓行是方笠舟在大理寺中的左膀右臂,此番林梓行下獄前途未卜,下官在大理寺中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有下官在大理寺,方笠舟日後的日子定然好過不到哪裏去。”

李徊聽罷,舉起酒杯敬向吳良,道:“那這杯酒就敬吳寺丞了。”

吳良受寵若驚,三人來回客氣了一番,吳良終是按捺不住,試探著道:“如今林梓行雖然已經下獄,但方笠舟特權猶在,兩日前將林梓行接出刑部大牢養病,這是不是不大合規矩?”

李徊自然知道他在擔憂什麽,便道:“放心,明日本王會進宮麵見父皇,捎帶提提此事,父皇雖然想來維護方笠舟,但在大事上,父皇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李徊輕輕勾起唇角,笑容顯得有些陰狠,道:“這個林梓行,是有把柄捏在本王手中的。”

吳良訕訕地笑笑,道:“殿下這般說了,下官自是放心的。”

“吳寺丞安心便是,明日紀某會同殿下一同進宮,斷然不會讓林梓行有逃脫可能。”紀明遠又飲了一杯酒,道,“到時候少卿之位空缺,也好在陛下麵前提一提吳寺丞。”

這下吳良徹底沒了顧慮,又一臉諂媚地給二人斟了酒,舉杯行禮道:“下官三生有幸,得殿下和將軍賞識,日後願為殿下和將軍當牛做馬,肝腦塗地。”

禎王府上這段日子籠罩的陰雲算是被一掃而光,外坊一座院子外,停了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有個略顯瘦小的身影跟在前麵高大的身影後麵跳下馬車,並未敲門,直接進了院子。

屋中燈火幽暗,清水立在院中向方笠舟行禮,方笠舟壓低了聲音,道:“人怎麽樣了?”

“昨日醒來一心想自盡,被勸下了,今日就坐在桌前一言不發,飯菜也沒動過。”清水唇角抽了抽,道,“脾氣挺大的,主子有個心理準備。”

林梓行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倒真是個烈女子……

方笠舟沒說什麽,隻點了點頭,與林梓行敲響了正屋的大門,卻並未聽到裏麵的動靜,二人對視了一眼,便推開了門。

楊柳媽媽就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桌案旁,桌案上擺放著早已涼透了的飯菜,聽到二人進來的動靜後,懶懶地扭頭望了一眼,道:“原來是你們啊……”

林梓行徹底驚了。

原來楊柳媽媽的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人,讓人一聽就差點能酥了骨頭,如今卻如同烏鴉一般喑啞。

“被我的聲音驚到了?”楊柳察覺到了林梓行的表情變化,冷笑了一聲,道,“這一切,可都拜他所賜……”

林梓行聞言輕咳了幾聲,道:“對不住,我隻是覺得驚訝,並無嘲笑你之意,還望你莫要見怪。”

楊柳媽媽沒說什麽,也不太願意搭理她,林梓行便一鼓作氣道:

“你既知道拜誰所賜,那你可想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