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這幅絹帛,在火把光芒的照映下,盡管被燒蝕過的絹帛有幾個破洞,洞口的四周也已焦黃,可仍能看得出在我眼前的,是一副精美的圖案:碧波微漾的水麵上,一對美麗可愛的鴛鴦正無憂無慮地嬉戲;水麵上粉色的睡蓮,在嫩綠的荷葉中燦爛地張顯著笑臉;遠處的河岸邊,幾顆楊柳的枝條在水麵隨風飄搖,在空中漫舞,那幾隻擺動的細柳枝,倒影在水中,使得整幅畫麵,都靈動了起來。

這畫麵顯得這般靜怡,這般優雅。這幅畫的作者,一定是對這世間的事物有著完美的追求,她心細如絲,把心裏所想細致地描繪了下來。

在畫麵的左下角,還有作者寫下的娟秀字跡: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首詩本是西漢時期的詩人述說了一個美貌的少女愛上情郎而不能與他相會的哀怨。想來是胥瑤以前傾慕定璟之時,定璟卻對她一味躲避,致使她隻能借此抒發自己的感情。隻是後來胥瑤回心轉意,又覺得有愧於我,便把這幅畫折疊起來,這幅畫就成了牆角木櫃的墊腳布,沒曾想那幫魔鬼幾乎搶走了胥瑤的所有畫帛,唯獨這幅卻因此保留了下來。

我把這絹帛再次折疊,回到牆邊重新蹲下,輕輕撫摸這幅胥瑤留下的畫,心裏卻無比悲滄。我真心希望這一切沒有發生過,胥瑤仍在這大院,定璟也留在這人世,哪怕胥瑤離開我跟了定璟,隻要他們幸福快樂,我也心甘情願。可惜定璟已不在人世,胥瑤和綠桜也不見了蹤影,想來她們應該是被那些羯胡人給劫了去,隻留給我這無盡的哀傷。

我的腦子又開始胡亂思想起來,想起鄔箐嫚曾對我說過羯胡人曾經對搶回去的漢女的種種殘酷的行為,又想起剛才夢境中胥瑤那眼神裏露出的哀婉與絕望,更想起我曾經對胥瑤許下的承若,我平靜下來,不再傷心,也不再彷徨,我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解救她們,哪怕失去我的生命。

天亮後,我們走下山坡,發現山洞外的莊稼地裏,

還沒完全成熟的莊稼已被那幫惡魔糟蹋殆盡,而隱秘的山洞,並沒有被他們發現。

在山洞裏吃過早飯,我對楊雄說出了我的想法。楊雄對我的的決定深感憂慮,他頗顯緊張地說:“公子,耿誌和大老爺武藝那麽高強,他們尚且不是羯族胡人的對手,我們這麽去,不是要送死麽?”

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滅族之仇,奪妻之恨,已讓我對這幫羯族胡人恨之入骨。我對楊雄的退縮也頗感理解,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他是人,便對他說:“楊雄,你我雖是主仆,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心裏,你和我就如兄弟一般。我此番前去,必定凶多吉少,你不願前往,我絕不怪你。你看看這大院還有什麽值錢的物品,收拾收拾你就出山去吧。如果我有幸生還,碰上了咱還是兄弟。”

楊雄漲紅了臉頰,他急切地辯解道:“公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如果你也不在了,那……那咱老黃家一個人都沒有了呀!”

是啊,如果我也被羯胡人殺死,的確黃家一個人都不會剩下。可對此時的我來說,死去並不比痛苦與絕望來得更可怕。我心意已決,明知此次前去很可能有去無返,我也一定要前往。我要讓那幫惡魔們知道,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必定會得到惡果,哪怕我隻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一個牙印。

楊雄見我義無反顧,也不再勸阻,他默默開始收拾必要的物品,想與我一同前往。

我把鄔箐嫚送給胥瑤的蠶絲白衣小心包好,放進懷裏,希望救出胥瑤她們後,讓胥瑤穿上這件漂亮的衣衫,好讓她忘記曾經曆的苦難。

大院裏原有的箭杆早已被那幫惡魔盡數搶走,好在以前從符成奎那裏奪來的兩大捆箭杆,還存放在山洞裏,隻是鐵箭頭早已生鏽。我讓楊雄把那兩捆箭杆全部馱上,再裝些糧食鹽巴,把大嫂後來再次為我編造的長繩帶了,我兩走出了山洞。

楠竹林前邊山坡上的那幫羯人屍體,在烈日照耀下,散發著陣陣惡臭。一大群惡狼在這屍體中穿行,啃食著那些早已死去的邪惡的魔鬼屍身。就連我們牽著矮驢在

附近走過,惡狼也好似沒看見般,低頭隻顧得進食。

我們在大院人們的墳前一一叩別,然後通過狹窄的石階,往山梁走去。

北邊山梁下由於大雨的衝刷,早已把那幫羯人留下的足跡毀盡,使我們一下失去了尋找他們的方向。

我記得大伯和耿誌最後一次出山後回來,曾說過中原已大亂,宛城及襄陽和樊城已為京兆流民侯脫、王如、嚴嶷所占。而胡人卻攻占了南陽,新野,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正帶兵直逼樊城。

由於大伯他們說的這番話已過去三月餘,按照胡人進軍的速度,據此我估計,襄陽早已被胡人攻占,那幫殘暴的惡魔,應該是對我家實施暴行後,返回了襄陽。

我們一路急趕,往襄陽走去,一路細心觀察,看看是否有大隊人馬經過的痕跡。我們沿著這痕跡疾行了數日,在一個山口處發現兩軍對壘後的殘酷戰場。

山穀底及兩側的山坡,倒臥著兩百餘具身著鎧甲戰死者的屍體,由於連日高溫,這些屍體已腐敗發臭。平時相互攻擊的大群惡狼及野狗,各守一側山坡,啃咬著這些屍首,可能由於食物充足,此時倒也互不相犯。無數的黑鴉,停歇在山坡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好似在為這些早已逝去的靈魂,鳴唱著安魂曲兒。

由於這些屍首早已腐敗,且經野獸啃噬,麵目全部模糊不堪,讓人辨認不出他們的模樣,分辨不出他們各自的陣營,但從倒在地上汙穢不堪的軍旗來看,這些軍人應該是分屬晉軍和漢趙的軍隊。

連年的戰爭,使得裝備和軍服都已從簡,何況雙方的隊伍中互有降將降卒,從服裝上也不能判斷哪方損失多少人。隻是不知道為何戰後,得勝的那方沒有把些死去的戰士埋葬,而讓他們暴屍荒野。

我們無瑕顧及這些逝去的戰士,隻能遠遠繞過這處血腥的戰場,繼續往襄陽進發。一路上,我們發現,每隔幾個山頭,都會有些新修的墳塚,少則幾個,多則好上十個。有的塚前寫有墓銘,看得出是晉軍得勝後留下的,那沒有墓銘的想來埋葬著戰死的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