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南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整夜, 房間裏沒有開燈,他陷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房間裏唯一的光, 是他手中那枚鑽戒, 被他握得有些發燙, 仿佛握著這枚鑽戒還能感受到薑詞的體溫, 仿佛她還在身邊, 並沒有離開他。
他在失去薑詞的痛苦中漸漸冷靜下來, 他一直自信地以為他可以將薑詞保護得很好, 以為隻要有他在,薑詞就可以永遠躲在他的羽翼下。以為隻要不讓薑詞跟他的家人見麵, 就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
可他忽略了, 並不是不見麵, 問題就不存在。他這時候忽然希望薑詞可以冷漠一點, 不要那麽善良, 不要顧忌他的家人, 不要因為他和家庭對抗,就一直充滿自責。
他怪薑詞放棄他,可冷靜下來, 才發現全是他的過錯。他並沒有真正保護好薑詞,她一直在為他受苦。
他在快天亮時給薑詞撥了電話, 那時候, 薑詞坐在臥室的書桌前, 望著窗外發呆, 她從深夜坐到黎明,看著天邊一點一點亮起。
手機在桌上輕輕振動, 她看著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浮上來,心又開始痛。
痛覺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看著手機屏幕,始終沒有接聽。
電話持續響了很久,對麵終於放棄。
薑詞盯著黑掉的屏幕出神,忍了一晚的眼淚終於在此刻洶湧而出,她把臉埋進臂彎,不敢讓自己哭出聲音,怕奶奶會聽見。
早上八點,程靜嫻正在家中用早餐,沈聽南推門而入,母子倆無聲對峙,程靜嫻被沈聽南冰冷的眼神盯得心虛,她試圖緩解氣氛,說:“來了,還沒吃過早餐吧,坐下一起吃吧。”
沈聽南看著她,終於出聲,“在做出那樣傷害別人的事情之後,你還吃得下飯?”
程靜嫻不由愣怔了下,隨後蹙起眉心,“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是不是忘了,坐在你麵前的這個人是你媽,我生你養你,難道還不及——”
“你少拿這個來壓我。”沈聽南冷聲打斷,“就算你是我母親,也應該尊重我獨立的人格,但是從小到大,你有沒有哪怕一次尊重過我,不要總拿生我養我那套來親情綁架我,以前那些事情不重要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過你,不要碰薑詞,不要碰我的底線,你為什麽永遠聽不懂人話?”
程靜嫻高高在上習慣了,哪怕是丈夫,哪怕是兒子也不能忤逆她。她皺著眉,惱道:“沈聽南,你的教養都到哪裏去了?你這麽跟自己的母親說話,你小心——”
“天打雷劈是嗎?”沈聽南道:“我怕什麽?你真以為我在意這些道德約束?一直沒有真正忤逆你,是因為我知道十月懷胎辛苦,也知道母親分娩偉大,所以隻要你不是太過分,我都可以退步。但如今我發現了,我的退步隻會讓你的控製欲變本加厲,我對你的尊敬也換不回同等的尊重。”
“我隻是有些後悔,為什麽到現在才徹底認清,讓小詞為我受苦。”
“沈聽南,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程靜嫻皺眉看著沈聽南,說:“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不能生育,我怎麽能讓她嫁給你呢。”
“那又怎麽樣?”沈聽南失望地看著程靜嫻,“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學會尊重別人?我每一次想和你講一講薑詞,你都不肯聽,你甚至不肯去了解她一下,你永遠用你自己那一套標準來衡量別人,一旦不符合你的那套標準你就要想盡辦法地毀掉。你永遠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來滿足你自己的控製欲,但你真的試著了解過,我究竟想要什麽嗎?你但凡把我當做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來尊重,都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程靜嫻冷冷地看著沈聽南,說:“那你現在打算怎麽樣?要我這個做媽的跪下來給你謝罪嗎?還是讓我去找薑詞,給她跪下磕頭?”
沈聽南道:“你到這個時候,還是不知道反省。”
“我做錯什麽了我反省?”程靜嫻高高在上了一輩子,永遠也學不會低頭認錯,即使她心裏已經有點後悔,也永遠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沈聽南盯著她母親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您保重身體,我走了。”
他說完,轉身往外走去。
程靜嫻皺眉看著沈聽南的背影,在他走到門口時,叫住他,“你什麽意思沈聽南?”
沈聽南頓下腳步,回頭看向他母親,說:“我說過,薑詞是我的底線,你不能接受她,那隻能我跟她走了。”
*
從程家老宅出來,沈聽南開車去了薑詞工作的律所。
他在車裏給薑詞打電話,薑詞仍然不肯接。他索性把車停下,到裏麵去找人。
前台的人卻告訴他,“你找薑律師嗎?她辭職了。”
沈聽南聞言微微蹙眉,問:“什麽時候?”
“昨天,薑律師今天一早過來交接完工作就走了。”
從律所出來,沈聽南嚐試給薑詞打電話,這次薑詞不是沒接,而是直接給他掛了。
他坐在車裏,拿著手機給薑詞發微信:薑詞,我們聊聊。你在家嗎?我過來找你?
等了很久,薑詞都沒有回他信息,他再發過去時,對話框顯示他已經被拉黑。
沈聽南看著那句,你已不是對方好友,胸口仿佛被什麽堵住,悶疼到喉嚨發緊。
他拿著手機坐在車裏發了會兒呆,正準備開車去薑詞家裏,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後按下接聽,情緒低落,“怎麽了?”
陸城問:“你和小詞分了嗎?她剛剛給我轉了半個月租金,說房子不租了,讓我有空過去收房。”
沈聽南頹然地靠在座椅裏,他閉上眼睛,心髒像被撕成了兩半。
陸城半天沒聽見沈聽南說話,擔心地問:“聽南,你還好吧?”
沈聽南喉嚨像堵了一把沙子,出聲就會疼,他很低地嗯一聲,說:“知道了,我過去看看。”
掛了電話,沈聽南開車到薑詞的住處,他抬手按了下門鈴,預料之中的裏麵沒人應聲。
他抬手輸密碼,門應聲打開,進屋就看到收拾得幹淨整潔的房子,隻是少了生活氣息,所有的家具都用幹淨的白布遮起來。
他走進屋,曾經充滿歡笑的屋子此刻變得冷清,他看著沙發有點出神,明明上個星期,他出差前,他們還在這裏討論婚後生活,薑詞還滿臉笑容地給他展示奶奶給她買的金手鐲,她高興地講,是奶奶給她準備的嫁妝。
這些過往平靜溫馨的日常,在此刻想起來,竟讓沈聽南感到心痛,痛覺從心上蔓延,遍布全身。
陸城趕過來的時候,看到沈聽南獨自坐在沙發上,家裏的家具都用白布遮起來,一看就知道薑詞已經搬走。
他沒有想到短短一天之內會發生這麽多事,他走到沈聽南麵前,有點自責,“如果昨天你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看著的時候,我能再快一點,也許能阻止昨天的那場衝突。”
沈聽南眼底有紅色的血絲,他看著窗外,低聲道:“就算昨天那場衝突沒有發生,也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之前是我想岔了,我以為不讓小詞跟我家人見麵就是保護她,卻忽略了,她敏感又善良,一直夾在我和我的家人之間受苦。”
“她已經為我堅持了很久,心裏難過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說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
陸城看到沈聽南雙眼泛紅,勸道:“你也別太自責,你為小詞也付出了很多。”
沈聽南道:“是我先愛上她,是我先表白,是我帶她來北城,是我答應會保護好她,可我沒有做到,她已經受過很多苦,如今卻還要為我受苦。”
陸城和沈聽南從小一起長大,何曾看過他眼中有淚水,在他眼裏,沈聽南是個很少情緒外露的人,天塌下來也不過是幾支煙的事,第一次見到他這樣難以克製地自責。
“聽南,你別這樣,小詞不會怪你。”
“可我會怪我自己。”沈聽南忍住眼中酸脹,說:“我長她七歲,以為能為她遮風避雨,卻連保護好她都做不到。”
陸城也聽得動容,他在旁邊坐下來,說:“你不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到你自己身上,這件事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很難處理好,一邊是你母親,一邊是小詞。小詞之所以主動離開你,不就是不想讓你麵對這種選擇嗎。”
沈聽南望著窗外,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所以我才說是我錯了,這種選擇應該我來做,而不是小詞。”
陸城愣了愣,他看著沈聽南,不確定地問:“你打算做什麽?”
沈聽南沒有回答,但在後來的日子裏,陸城終於知道,在這個平常的日子裏,沈聽南沉默地、無聲地,選擇了和家族脫離關係。
在北城待了幾天,沈聽南處理完一些工作上的事,就定了飛榕城的機票。
那天李秘書來找他,和他匯報公司的事情,沈聽南之前雖然已經辭職,但項目上有問題的時候通常還是報給他來處理。
但如今他徹底不想再管,坐在沙發上戴襯衫袖扣,淡聲道:“報給我父親吧,以後這些事不用再報給我。”
李秘書為難道:“是老沈總讓我報給您的,這項目有點棘手,老沈總讓您想想辦法。”
沈聽南道:“讓他自己想吧,他又不是想不出,隻不過是懶得想,習慣把麻煩的事丟給我而已。”
李秘書聞言,也不敢再多說,他知道沈聽南今天要飛榕城,詢問道:“沈總,您這趟飛榕城什麽時候再回來?公司的年中會議您要回來主持的吧?”
沈聽南抬頭看向李秘書,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經離職了,年中會議有我父親,即使他自己不出麵,也會派給其他人,你到時聽我父親安排就是。”
李秘書從大學畢業就跟在沈聽南身邊做助理,林遠去榕城管理分公司後,他就被升做了秘書,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沈聽南,跟在他身邊能學到很多東西。
他看著沈聽南,還是忍不住開口,“沈總,您不在公司了,我還能跟著您嗎?當初是您親自把我招進來的,我還是想跟著您。”
沈聽南道:“我都離職了,你跟著我做什麽?”
又道:“我跟我父親推薦過你,你好好幹,將來會有升職的機會。”
李秘書感激地道:“謝謝沈總。”
他看著沈聽南,還是忍不住問:“沈總,您這次去榕城,是去找薑小姐嗎?”
他一直跟著沈聽南,自然也很清楚沈聽南和薑詞的事。
沈聽南嗯一聲,說:“我把人弄丟了,得去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