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前日為徐襄那畜生發聲的就是他弟弟徐旭?”阮煙羅像是不死心似的又問了一遍。

流雲懇切點頭,“徐家軍素來在軍中行事高調,奴婢雖然隻比隻姑娘早來了半月,卻也對這徐家軍的事情有所耳聞。那前任徐將軍武力卓群,身邊又帶著智囊胞弟,俗話說得好,上陣兄弟兵,因而雖說將領失德,但有了這一文一武兩位得力將領,徐家軍在軍中確實也是實力不容小覷的一支部隊。”

阮煙羅回想起那日未曾打鬥便被楚行南一支箭矢嚇跪在地的男人,“我還當這位軍師是個人物,卻不料也是分分鍾為了性命權勢寧肯折腰的家夥。”

流雲點了點頭,複又搖頭,“倒也不是這個說法,那徐旭是出了名的有才無德,就說徐家軍出名的那場鹿巍坡之役,姑娘可知徐家軍為何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重要關隘町田城?”

阮煙羅原隻是燕京城官宦家中最無足輕重的小庶女,哪能聽曉千裏之外的北邙戰事,是以她搖了搖頭,“不曾聽聞,還請姐姐與我講講?”

“那時天威將軍,就是咱們的主帥定安王尚不曾赴任,大楚的軍隊節節敗退已是士氣低落,幾乎就要不戰而敗,徐旭便設計圍了町田城,斷絕糧草來源,又絕了町田城的水源...”

阮煙羅聽得不禁瞪大了眼睛,“可町田城裏不僅有匈奴與叛軍,分明還有......”

“是了。町田城裏的無辜百姓,不是被徐家軍圍城活活餓死,便是城破後被生生燒死——據說城破那日,徐旭巧算天文借燥烈風鋪油放火,火勢一哄而上直衝雲霄,縱然是後來將軍趕到,火勢也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阮煙羅聽得發寒,原著中他後期貴為左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像這等無恥無德軟筋骨的人,竟也配做少年帝王身邊的軍師,恐怕江山都遲早被這等佞臣霍霍完吧?

阮煙羅覺著有些奇怪,“徐旭此等草菅人命之行,楚...將軍竟也沒有懲處他嗎?”

流雲說到這裏有些沮喪:“將軍那日震怒,原是想軍法處置徐副官,可後來不知怎的...將軍便息事寧人了,甚至平日裏行事愈發退讓徐氏鋒芒。”

阮煙羅隱隱約約有些懂了,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當時鹿巍坡這一戰幾乎算是大楚出兵北邙以來的第一場勝仗,軍心士氣剛有所提升,若在此時斬殺主將於大局不妥,更何況徐襄徐旭兄弟二人還有軍功傍身,楚行南又是後來者,貿然動手難免軍心分裂。

然到了如今形勢又不一樣了,楚行南憑借實力已然在軍中立穩了腳跟,又得聖上嘉獎親封為“天威大將軍”,天潢貴胄,軍功累累,所謂的行事退讓,不過是想趁徐氏兄弟放鬆警惕好一擊製敵罷了。

而她阮煙羅,恐怕也是這場計劃裏的一步棋子。

想通了關竅的阮煙羅並不打算同流雲解釋,隻是攏了攏身上的寢衣,狀似不經意道:“那如今徐旭恐也已經被將軍懲處了?”

“據說是當天夜裏便被將軍親衛帶走了,至於具體帶去了哪裏...”流雲有些抱歉地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得而知。”

阮煙羅無意識地揪起了被角,輕聲喃喃:“竟不是公開處刑...該不會死了吧......”

她還要把徐旭放出去,設計送到天子楚鄴涼身邊呢。

“姑娘,您方才說什麽?奴婢沒聽清。”

“沒什麽。”阮煙羅努力拾掇了把繁亂的心緒,“流雲姐姐扶我一把,替我更衣。”

“姑娘你身子還沒好全。”話雖如此,流雲還是聽話地攙起阮煙羅的手,將她扶下了床榻。

——

凶焰轟轟,焚之如刑。

腥臭難耐的暗室當中,活人氣息寥寥。

銅刷不斷剮蹭過石壁上的斑斑血跡,一桶桶的涼水被不斷運入暗室當中。

衝刷一個審訊犯所留下的血跡需要一桶半的水。

何遂冷眼看著眼前骨肉幾乎要被剝離的人,他的身後,是被鐵鏈束了全身、冷汗浸透衣衫卻渾身無傷的徐襄。

徐襄的身後則是統一歸收的屍體,層層壘疊,叫人望之生駭。

身旁燈盞裏的芯火微動,些許新鮮的空氣流入暗室,隻是轉瞬之間便被渾濁的血腥氣味所淹沒。

徐旭卻並不為這瞬間輕風而放鬆,因為這隻意味著他真正的恐懼來了。

一雙華美無塵的皂靴緩緩從一片混沌的昏暗中步出,玄色勁裝,袖口滾赤色螭虎,勁瘦的腰身下扣著一枚泛著溫潤光澤的百蝠京白玉佩。

冷睨過嫌犯的模樣分明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羅刹,然極為出色的皮相卻叫他盛比白玉。

此乃,玉麵羅刹。

徐旭癱倒在地雙股戰戰,由身側的酷吏架著坐到了構造奇特的老虎凳上。

原本軟攤在結滿髒汙的老虎凳上的男人卻忽然掙紮起來,“楚行南,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老子!殺了我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你敢嗎哈哈哈!”徐旭叫喊著,轉過身卻趁其不備抽出了何遂的長劍,轉腕間朝自己要害捅去。

何遂見狀迅速反應要去奪過徐旭手中的長劍,可有一道物事的殘影卻遠快過他的動作,狠狠地撞擊在他的腕處,斷裂之聲應之響起,徐旭掌中的劍也登時落到了地上。

劍刃與硬物的撞擊聲不大,卻將徐旭再度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求死不能——

“屬下一時疏忽,請將軍責罰。”何遂頓時跪地請罪,雙手將方才被徐旭搶過的長劍奉上,額際已然虛虛沁出了一層薄汗。

楚行南的眸光靜若沉潭,從方才開始便不曾波動過一瞬,聽了何遂的話後腳步未動,骨肉勻稱的大手緩緩握過劍柄。

一時之間,暗室之內酷吏的動作似乎都不約而同停下了,靜可聽針的氛圍中,氣息的流動也變得困難起來。

“噗嗤。”伴隨著一聲鐵器沒入血肉的聲音,楚行南眸光微動,淡墨流轉過的瞳仁當中映出徐旭驚愕的麵容,眥目欲裂。

徐旭想開口卻猛然嘔出一大口血,他徐徐低頭,發現楚行南將長劍送入了偏離他心髒僅兩寸的地方,徐旭的麵色因劇痛而漲紅,“你...你還真敢...殺了我...你永遠別想知道......”

狹冷的眼眸眯起,“你以為,說了本王便會讓你活不成?”

楚行南微微偏過手腕,於是血肉相攪的聲音便在暗室裏尤為明顯,饒是已經見過許多大場麵的何遂也聽得牙酸。

徐旭已經痛得虛脫,他甚至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嘴裏給他送片參片壓著,辣椒水灌進這洞裏,直到他說為止。”楚行南說著又把手上的劍往徐旭肩上送了幾分,直到傷口被堵得再也流不出血。

楚行南接過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拭過指尖濺上的血跡,動作慢條斯理,說出口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不說就灌死,不必留後手。”

燈火輕晃,轉眼間又是一身甲胄的士兵匆匆叩開暗室的門。

何遂聽取了哨兵傳來的口信後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走向在主位上雙眸輕闔似在小憩的男人。

“將軍,流雲過來傳話說,阮姑娘去了軍/妓營。”

凜厲的桃花眼再度睜開,他瞥過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徐旭,這才轉回視線,眸光清冽,“她說什麽沒有?”

倘若是那女人,怎受得軍/妓營壓抑緊張的氛圍?

上輩子楚行南與阮煙羅不曾見過幾麵,要說了解,也實在是當不上。

況且其中一麵是她還在家裏做姑娘時,當時阮府設迎春宴,簇簇潔白的梨花下,他遙遙往月池對麵望過一眼。

阮家的女兒無疑都是極出色的,但五陵少年們傳這話時往往都默認說的是那阮府的一雙嫡女。

他卻一眼看到了角落裏一身豆蔻綠的阮煙羅,盈盈的身姿嬌嬌怯怯,風味天成。

再然後,就是她成了承安王妃後,她身居高位的倨傲嘴臉。

楚行南不動聲色將目光從回憶當中拔出,並不覺得阮煙羅會主動回到那等醃臢之地。

何遂見楚行南的神色無有不耐,這才放心說了下去:“流雲隻說,阮姑娘叫她不必再跟,還說多謝她這段時日的照拂。”

多謝她這段時日的照拂?這是鐵了心要回那汙穢之處?

楚行南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點了點案幾,“她要回便讓她回。”他隻淡淡地扔下了這幾個字便再度闔上眼眸,語氣冷淡得仿佛隻是在評價一件不甚在意的玩物。

何遂拱手,“是。”

楚行南的食指在案幾上無意識地點過三下後,開口頜線緊繃,“徐旭,甚吵。”

奄奄一息氣若遊絲的徐旭:?

終於在酷吏打第三勺辣椒水時,徐旭繃不住了,“我說,我說,求你...放過我,隻求你給我個痛快!”

楚行南薄削的櫻色唇瓣勾起,若忽略周遭血腥可怖的場景,身如修竹的玄衣少年郎端立,骨線分明的麵龐上輕噙淺笑,可謂明華升漸,俊秀著墨。

“晚了,本王要你半柱香後死,你最好說快些,懂點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