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年華》已經看到了第五卷。葉一心手裏拿著茶杯,望著書中密密麻麻的小字,心中五味雜陳。最近這幾天,她經常夢見過去的事,陶雅的身影也時常出現在夢中。這些年來的記憶正一步步地接近她的內心,留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葉一心的身體向後仰著,嘲諷似的笑了笑。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堅強,不過是靠著逃避自己的內心一步一步活到今天而已。失望的情緒在她心中擴散,可她卻不清楚,自己究竟又在失望些什麽。

顧詩茵的電話是在快中午時打來的。顧詩茵說她就在自己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裏,現在有事情想找自己商量。葉一心放下手機後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女兒從來沒有在工作時間找過自己。不過她也沒有多考慮,放下書走下樓去。

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葉一心環視著四周。店裏沒有幾個人,但她沒有看見女兒。不過最終,葉一心的目光落在了靠窗戶的那張桌子旁,因為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葉女士,您好。”那個人說著,站起來向她走來,“您還認識我吧,我叫於江林。前一段時間您還配合過我們的工作。”

“哦,於警官你好。”葉一心的心跳有些加速,但她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環視四周。

“顧詩茵剛剛出去了,是我讓她去接吳若雪了。”於江林一笑,“您先坐在這裏吧,我還有幾件事想跟您聊聊。”

葉一心皺了皺眉頭,她現在明白了女兒的那通電話其實是於江林安排的。她思索著有沒有能夠拒絕的理由,不過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就算這次拒絕,於江林也一定會通過其他手段達到他的目的。

重新坐下以後,於江林招呼服務員又點了兩杯咖啡。“首先我想先向您打聽一個人。請問你認不認識高楚,他是一名醫生,現在還在市中心醫院工作。”

於江林看得出來,聽到高楚這個名字,葉一心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高楚……高楚……”葉一心抬起頭向天花板望去,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看得出來,她正在極力地保持鎮定,頭腦中思索著對策。

“您認識嗎?”

“哦,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我認識。”葉一心笑道。

“請問他是您的什麽人?”

“這個嘛,這個……”葉一心遲疑了一下,“不好意思,這涉及到我的個人隱私,我可以不說嗎?”

“當然可以。”於江林笑著搖搖頭,“不過,這可能對您很不利。因為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找出何靜姝這個人。”

葉一心聽到這裏,突然“撲哧”一聲笑了。“既然你們都已經查明了,就不要拐彎抹角地問我了,好嗎?”葉一心往前湊了湊,“不過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查這件事?”

於江林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接著問道:“你知不知道,當初高楚曾追求過陶雅?”

“好像有聽說過,不過具體的事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那你為什麽要使用假名字跟高楚交往?順便提醒一句,根據高楚的說法,你跟她分手的理由是你要被調到加拿大。可我們調查發現,你從來就沒有出過國。”

“你們查的還真是仔細啊。”葉一心輕蔑地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瞞著你了。我主動接近高楚就是為了想騙他一筆錢。不過,在發現他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有錢後,我就立刻放棄了這個計劃,編個理由跟他分手了。”

“您還真是厲害啊。”於江林搖著頭感歎道,“說實話,我真的很佩服您。要是換作一般人,估計早就放棄抵抗了。”

“對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好吧,既然你不懂,咱們就換一個話題聊。”於江林喝了口新端上來的咖啡,“這兩天,陶雅的案子有了很大的進展,我們查出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我們之前發現杜斌勇在一年前就開始勒索陶雅,理由是他存有陶雅的裸照。不過,前幾天我們才偶然得知,那些照片並不是一年前拍的。”

“是嗎,那是什麽時候拍的?”葉一心淡淡地問了一句。

“至少是在今年,因為我們發現照片中陶雅穿的胸罩是今年的新款。”於江林盯著葉一心的眼睛說。

“原來是這樣,真是個有趣的發現。”

“之後,我們終於找到了洗出那幾張照片的照相館。根據照相館老板的證詞,他說來取照片的是一個女人。況且,我們也沒有在杜斌勇的手機裏找到相關的照片。所以,我們分析,那些照片很有可能不是杜斌勇拍的。”

葉一心眨了幾下眼睛,但這個小動作沒有躲過於江林的視線。

“葉女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照片是你給陶雅拍的吧?”

葉一心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不過她立刻掩飾起了自己的狼狽。“您的話可真有意思,我怎麽會給陶雅拍那種照片?”

“因為你想幫助她完成計劃。”

“計劃,什麽計劃?”

“當然就是這起案件。”於江林抱起胳膊,而後慢慢將自己對於這起案件的推論簡單跟葉一心講了一遍。

講述的同時,於江林死死地盯著葉一心的臉,似乎在告訴她——你再怎麽掩飾都是沒用的,我已經看穿了一切。

“於警官,你說得就跟案發時你在現場全都看到了一樣。真了不起。”

“如果事情真的如我所料,那幾張照片就成了關鍵。所以,她隻能請一個她最能信任的人幫她拍攝,而且考慮到是那種照片,所以這個人是女性的可能性非常大。根據我們現階段掌握的信息來看,除了您以外,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幫助陶雅。”

葉一心同樣也盯著於江林,輕輕拍了拍手。“不得不說,您的想象力真的是豐富。做警察的,都擁有你這樣的想象力嗎?”

“別人我不知道。”於江林將胳膊肘拄在桌邊,往前靠了靠,“但我知道您的女兒想象力就十分豐富。同時,她也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警察。”

“是嗎?那我替她謝謝你的誇獎了。”葉一心微微低下頭行禮。

“啊,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我們之前調查出你曾經幫助陶雅找工作,並且還讓陶雅住在了你家裏,沒錯吧?”

“對,有這回事。”

“不過大概三個月後,陶雅就辭職了,之後好像就再次回到家裏。辭職的原因我們也調查清楚了,是因為陶雅她懷孕了。後來我們還得知,她應該是在出來工作前就已經懷了孕。我們的調查沒有錯吧?”

“你們的調查還挺細致。沒錯,這一點我很清楚。”葉一心說。

“不過,她那時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是吳澤宏的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之前考慮過一種情況。雖說陶雅是在離家前就懷了孕,但她還是有可能跟除了吳澤宏以外的男人發生關係。考慮到這起案件和陶雅過去的生活,我都有足夠的理由去懷疑,她那時肚子裏的孩子有可能是杜斌勇的。因為,一來那時杜斌勇就住在陶雅家附近,二來……”

“不要胡說八道了。”葉一心豎起了眉毛,用嚴厲的語氣打斷了於江林的話。

“生氣啦,我不是還沒說完嘛。”於江林賠笑道,“不過後來,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給吳若雪和杜斌勇做了一下親子鑒定。結果發現他們兩個人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我的推測是錯誤的。”

“你原本就不應該這麽想。”葉一心聳了一下肩膀。可是下一秒,她卻發現於江林正直直地盯著自己,他的臉上露出了令人寒顫的笑容。

“看來你真的知道些什麽。”於江林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笑道,“吳若雪不是陶雅和吳澤宏在結婚以前生的孩子嗎?那她跟我說的這件事有什麽關係?正常人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不是應該立刻提出疑問嗎?”

於江林的話讓葉一心感到一陣眩暈,但她還是拚死堅持。“哦,我剛剛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聽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真是不好意思,讓你誤會了。”

“葉女士,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要是再找理由搪塞過去可就沒意思了。”於江林沉下臉說,“我知道,你跟陶雅的是非常好的朋友。你當然不想將她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給我們。但是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的調查已經完全深入到你想不到的程度。有些事情要是由我說出來,不僅是對你,甚至對你女兒也是一種傷害。這應該是你不希望見到的吧?”

葉一心沉默片刻,她看著於江林的眼裏流露出一種無法表達的憐憫之情。

“而且,根據我的猜想,陶雅她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她為了這個秘密不惜殺人,不惜自殺。你剛剛的反應證實你知道陶雅和吳若雪身上確實藏有這個秘密,可是我認為,其實你並不清楚這個秘密真正的來龍去脈,你了解的隻是九牛一毛罷了。因為這個秘密陶雅應該不希望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當然,這裏的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你。我覺得你很可能隻是偶然得知陶雅身上藏著這個秘密,但你並沒有主動去深入了解它,反而幫助陶雅防止別人觸碰到這個秘密。這就是你主動接近高楚的目的。或許也正因為如此,陶雅才把你當作是她最信任的人。”

“嗯,很有意思的分析。”

於江林無奈地笑了笑,說:“難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陶雅拚了命都想要守護的那個秘密是什麽嗎?”

“你什麽意思?”葉一心的麵頰緊繃著。

“等一下吳若雪來這裏時,我會對她講出我的猜想。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就在一旁聽著。不過,我希望你在聽說這件事以後,能夠主動跟我們講出你所知道的事。”

葉一心眉頭緊鎖。“這個……”

咖啡館的門又開了,顧詩茵走了進來。看到母親和於江林都望著自己,她回避了他們的目光,將身後的吳若雪和陸佳朋讓了進來。

按照事先商定的,顧詩茵把陸佳朋帶到了另一張桌子旁,與自己相視而坐。吳若雪則被於江林讓到了他那張桌子邊坐下,坐在那張桌子旁的還有麵無表情的葉一心。

吳若雪怯生生地看著於江林,又扭頭看了看葉一心。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一樣。“請問,您是不是葉……”

葉一心感到自己的臉頰在抽搐,她隻好尷尬地一笑,沒有說話。

“突然把你們找來,真的很不好意思。”於江林像是替葉一心解圍似的說,“我今天主要想對你說明一件事。”

“什麽事?”吳若雪疑惑地問。

“一件令你困惑了二十幾年的事,也是你母親直到去世的那一刻都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於江林意味深長地說,“經過幾番考慮,我才決定把這件事告訴你。因為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即使你有可能無法接受。”

吳若雪感到心跳劇烈,有些喘不過氣。於江林想說什麽,她毫無頭緒,但是從他的語氣,她能察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必然會超乎想象。

“你之前對我說,你對上小學以前發生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一開始的時候我不相信你的話,可現在看來,你並沒有說謊。”

“沒錯,我說的都是真的。”

“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這件事情的答案。”於江林說著,扭頭正看見一名女服務員走了過來,他連忙叫住她,“啊,不好意思,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女服務員停下來好奇地說。

“你對你小學以前的事有印象嗎?”

“哎?”女服務員一愣,不過她還是回答說,“當然有了。”

“你能回憶起的最早的一件事發生在你幾歲的時候?”

“這個,大概四、五歲的時候吧。”

“再之前的事呢?比如你對你兩、三歲時的事有印象嗎?”

她搖頭笑道:“這我就想不起來了。”

“謝謝你了。”於江林還以笑容。

服務員離開以後,於江林又對吳若雪說:“你剛剛也聽到了,正常人對於童年的記憶都集中在四、五歲這個階段。再之前的事,絕大部分人都是沒有記憶的。而你之所以對自己的童年完全沒有記憶,是因為在你的人生中根本就不存在四到六歲這三年。”

見吳若雪聽不懂這句話,隻張大嘴巴望著自己,於江林又補充說道:“其實你的本名不叫吳若雪。吳若雪是你姐姐的名字,而你姐姐在六歲那年就去世了。在那一年,你差不多正好三歲,你母親用你代替了你姐姐的人生。”

吳若雪呆若木雞,一開始她不明白於江林的意思。但當她理解這句話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捂著嘴,覺得全身冰涼。

“看來你有點懂我的意思了。”於江林說,“你小時候發生的那場火災,被燒死的不僅隻是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姐姐。”

望著吳若雪的模樣,顧詩茵推測她已經聽說了真相。隔著兩排桌子,她都能看出吳若雪的臉色慘白,感覺她隨時都有可能暈倒。這也難怪,不要說她是當事人,就連作為旁觀者的顧詩茵都覺得這一切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請問,為什麽不讓我和若雪坐在一起?”陸佳朋突然問顧詩茵。

“沒什麽。”顧詩茵莞爾一笑,“從今往後,請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吳若雪。或許,她不會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了。”

“哎?為什麽?”

顧詩茵擺了擺手,沒有回答。自己的姓名、生日等等一切完完全全都是別人的,這樣的事情又怎麽能輕易讓人接受呢?

剛才聽著於江林說明時,顧詩茵覺得就跟做夢一樣。可是於江林的分析卻又是合情合理,讓人不得不相信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陶雅和吳澤宏是在學生時代戀愛的,並且陶雅還不小心懷了孕。我想,那個時候陶雅沒有選擇將孩子打掉的原因是她的性格所致,再加上她在成長期沒有得到多少母愛,所以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在母親的嗬護之下長大。”於江林一字一句地說,“放棄學業以後,陶雅選擇與吳澤宏在山區裏生活,並生下了大女兒吳若雪。在過了兩三年相安無事卻又看不到未來的生活後,陶雅想到要改變這一切,所以她一個人來到城裏找工作,這個時候她遇到了你的母親葉一心。葉一心幫她找了一份工作,並讓她住在自己家。可是大概過了三個月後,陶雅發現自己又懷孕了。哦,不,或許她很早就得知自己有可能懷孕,但她依然打算堅持下去。直到她的身體不再允許她這麽做時,她才選擇辭職回到家中。”

“這麽說,她又一次對命運做了妥協?”顧詩茵問道。

“應該是的。回到家中以後,陶雅同樣沒有選擇將孩子打掉,而是堅持想將孩子生下來。不過,這就存在一個問題了。”

“什麽問題?”

“超生。當時國家對計劃生育這件事高度重視,若是普通百姓還好,交一些罰款就能了事。可是你不要忘了,當時吳澤宏是屬於國家公職人員。如果他一旦違反規定,不僅會被罰款,而且還會被開除公職。考慮到吳澤宏的工作是家裏唯一的收入來源,所以陶雅和吳澤宏當時一定想要暫時隱瞞這件事。”於江林歎了口氣,“我們在詢問楊帆時,他曾對我們說,在陶雅離家出走回來以後,吳澤宏便找理由不讓任何人去他家裏做客,他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別人得知陶雅又生了一個女兒。”

“陶雅生下的第二個女兒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吳若雪?”顧詩茵覺得這種說法別扭極了,但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好。

“沒錯,而且吳澤宏也暫時沒有給這個孩子上戶口。所以,我在調查時沒有在吳澤宏家的戶口檔案裏發現第四個人。開始時我還以為自己的推論有了錯誤,後來我在看到陸佳朋的詢問記錄上寫的那句‘開放二胎政策’時才想通這一點。不過,我當時還沒有意識到,正是因為第二個女兒沒有被上戶口,陶雅用小女兒代替大女兒這件事才具備了前提條件。”

“那麽,真正的吳若雪又怎麽樣了呢?”

“真正的吳若雪一定早就不在人世了,而且是在她隻有五六歲的時候。”於江林分析道,“考慮到那時吳澤宏家裏發生的事和後來陶雅讓葉一心阻止高楚的調查,我聯想到,真正的吳若雪很可能跟吳澤宏一起死於那場火災。”

“那場火災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具體的原因已經不得而知了。但是根據齊曉東的調查以及對那時情況的分析,吳澤宏自殺的可能性非常大。”

“自殺?”顧詩茵喃喃道。

“第二個孩子出生以後,原來就不富足的生活變得更加困難,吳澤宏的壓力倍增。吳澤宏跟陶雅決定生下第二個孩子時一定做過長遠的打算,他們或許考慮攢下一些錢後就從山區裏搬走,這樣的話吳澤宏就可以辭去工作,交一些罰款後就能給孩子上戶口了。可是事情沒有他們想象得那樣順利,第二個孩子都兩三歲了,吳澤宏還是沒有能夠改變這一切的能力。再加上他做生意失敗欠下一筆債,更是讓他對生活萬念俱灰。或許就在這時,吳澤宏就開始考慮死這條路。他先是為自己買下了一份意外死亡保險,而後趁著住在附近的兩家鄰居外出旅遊的時候實施了他的計劃。我想,他當時先是讓陶雅帶著兩個女兒上山去玩,等她們走遠後,他利用蠟燭變短後引燃窗簾這種方法延緩火災發生的時間,最後喝下許多酒讓自己失去意識。吳澤宏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能讓陶雅得到那份保險金,這樣的話陶雅就可以帶著兩個孩子重新開始新的人生,而不必再跟著他繼續受苦。”

“哎?”顧詩茵驚呆了,“吳澤宏為了能讓陶雅重新開始新的人生而主動犧牲自己?這不太可能吧?”

“我曾跟許多人打聽過吳澤宏的為人,他們都說吳澤宏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人。他一定認為,陶雅是為了他才兩次犧牲了自己的人生。看著自己的妻子逐漸失去光芒的眼神,吳澤宏那時一定很自責吧。再考慮到生活給他帶來的壓力,他會這麽做也不足為奇了。”

“如果吳澤宏是自殺的,那麽他的大女兒又是怎麽死的?該不會是吳澤宏讓他大女兒為他陪葬吧?”

“那不會,畢竟虎毒不食子。我想,真正的吳若雪是意外死於那場火災,這樣考慮才比較合理。”

“意外?什麽意外?”

“我推測她是試圖救吳澤宏時死去的。”於江林用手指在鼻子下方擦了擦,“齊曉東曾對我說,消防員在救人時稱吳澤宏的屍體姿勢很不自然,就像是被誰拉拽過一樣。我想,這就是他大女兒試圖將吳澤宏拽出火災現場時留下的痕跡。”

顧詩茵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可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怎麽可能救出已經沒有意識的大人呢?最終她不但沒救出父親,反而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

“那她的屍體呢?當時警方沒有在火災現場發現第二具屍體。而且,在吳若雪試圖救吳澤宏的時候,陶雅又在做什麽呢?”

“根據齊曉東的說法以及吳若雪的回憶……呃……我們認識的那個吳若雪的潛意識回憶,火災發生時,陶雅正帶著她在山上玩。我估計那時陶雅應該也帶著大女兒一起。不過那時大女兒已經五六歲了,陶雅就沒有太注意她。待陶雅發現自己家著火時,她已經找不到大女兒了。這個時候陶雅抱著小女兒急匆匆跑下山,發現此時火勢已經很大了。但陶雅還是衝進了屋裏,而後發現丈夫和大女兒都已經倒在火場之中。陶雅先將大女兒抱出火海,可之後的火勢已經大到不允許她再次進去救人了。她也隻好暫時放棄去救吳澤宏,準備醫治大女兒。然而她卻發現,此時的大女兒早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不要忘了,陶雅大學學的就是醫藥學,她應該能很準確地判斷出這一點。估計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想到了讓小女兒代替大女兒的主意。之後,她將大女兒的屍體藏了起來。待她重新回到現場時,她也隻能抱著小女兒眼睜睜看著丈夫葬身火海。消防員和警察感到現場時,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顧詩茵皺了皺眉頭,用質疑的口吻說:“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你剛剛的推測嗎?”

“有了這個推測以後,我又給齊曉東打去電話,再次詢問現場的情景。不過,我這次將重點放在了陶雅女兒身上。因為之前我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陶雅身上,卻恰恰忽略了她抱著的女兒才是案子的關鍵。”於江林吐了口氣,“齊曉東對我說陶雅抱著的小女孩看上去隻有兩三歲,而且還一直哭著問陶雅:‘姐姐在哪兒?姐姐在哪兒?’齊曉東當時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後來也沒有在意。”

“大女兒的屍體被陶雅藏到了哪裏?”

“我不知道。但我估計陶雅當時應該沒有太多時間藏匿屍體,所以屍體很有可能暫時被她藏在了山裏。但至於她事後有沒有轉移,我就不得而知了。前兩天我讓周明遠幫忙調查了那片山林,我想知道那片山林被改造以後有沒有發現一個小女孩的屍體。可是就我所知,並沒有找到。所以我想,真正的吳若雪或許依然長眠在那片山林之中。啊,對了,我記得吳若雪對你說過,陶雅每次給吳澤宏上墳時都帶著兩束花。陶雅的解釋是:一束是給吳澤宏的,另束是給她自己的。而我想,這第二束花其實是給同樣葬身火海的大女兒的。”

顧詩茵點點頭說:“可我還是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你是怎麽推斷出這些的?”

“我之所以有以上這些推斷,源頭還是你給我的。”於江林說,“你跟我說吳若雪看到那兩張照片時感覺照片裏的女孩不是她,我才聯想到我們看到的吳若雪並不是照片中的那個吳若雪。之後我想到陶雅曾懷過兩次孕,她很有可能將第二個孩子也生了下來。而這兩個孩子之間差了兩三歲,如果二女兒在三歲時就開始用大女兒的身份活到了現在,那麽就可以合理地解釋吳若雪沒有童年記憶這件事了。”

“哦,怪不得吳若雪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原來她的生理年齡本來就比我們小了兩三歲。”顧詩茵分析說,“吳若雪還對我說她小時候很遲鈍,就連第一次月經都比正常女孩子晚了兩三年,原來都是這個原因。”

“為了防止這個秘密被別人發現,陶雅在離開山區以後沒有與家人聯絡,而是選擇獨自撫養女兒。在女兒長大成人以後,她才與父親、哥哥恢複了聯係。因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被說成十八歲不會有多少人懷疑,但是你說一個三歲的孩子已經六歲了恐怕就沒有那麽多人相信了。若隻是上學還好,陶雅隻要說自己的女兒發育得比較晚就能混過去,可是時間長了就一定瞞不過身邊的人。所以,她也沒有另找對象,對其他男人的殷勤視而不見。”

“原來是這樣。”

“陶雅本想著這個秘密可以一直隱瞞下去,可是一年以前卻意外地被杜斌勇發現了。杜斌勇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一定見過真正的吳若雪小時的模樣。”

“不過,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就算杜斌勇記得吳若雪的長相又如何?況且那兩個人還是親姐妹,杜斌勇就那麽肯定他看到的吳若雪不是當初的那個吳若雪嗎?”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你別忘了,真正的吳若雪跟陶雅一樣,眼角邊上有一顆淚痣,而咱們見到的吳若雪卻沒有。對那顆淚痣,杜斌勇記得很清楚。”

“啊。”顧詩茵恍然大悟道。

“剛開始的時候,杜斌勇可能對自己的判斷並不自信。可從楊帆那裏看到那兩張照片後,杜斌勇又單獨找到吳若雪,確認了她從小就沒有那顆淚痣。而且我估計他也曾在吳澤宏家裏見過第二個女孩。這時他才堅信,眼前的吳若雪與他從前見到的吳若雪並不是一個人。窮困潦倒的他,決定用這件事勒索陶雅。”於江林喝了口已經涼透的咖啡,潤了潤喉嚨,“我想,杜斌勇應該猜不到陶雅和她女兒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他將那兩張照片展示給陶雅,並說出自己的判斷時,陶雅一定慌張得不行,於是十分輕易地答應了杜斌勇的要求。之後的事情,你應該就清楚了。”

“正因為杜斌勇打開了那個二十多年來從沒有被人打開的潘多拉魔盒,他才會被殺的,是嗎?”

“沒錯。”於江林點點頭,不過托著下巴想了片刻又說,“或許那個盒子曾被人打開過也說不定。”

“哎?是誰?”

“你的母親。”

顧詩茵陷入的沉默。

“在獲得吳澤宏留給她的保險金後,陶雅並沒有將其據為己有,而是把錢全部用來還債和做慈善。也就是說,她連一分錢都沒有留給自己和女兒。那麽在離開山區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如果沒有別人幫忙,她就很難生活下去。這時候,她又一次找到了你的母親。”

“陶雅將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媽媽?”

“我想這不會,這個秘密陶雅是不可能主動對任何人講的。不過,陶雅應該沒有瞞過葉一心。葉一心或許察覺到了陶雅的女兒其實是她第二次懷孕時生的,但她並沒有像杜斌勇那樣,反而竭盡所能幫助陶雅守護這個秘密。所以,她們兩個才成為了好朋友。陶雅幫助你解決校園欺淩這件事也是為了報答葉一心。”

“可是,她們兩個的關係為什麽要瞞著我和吳若雪?”

“為了讓高楚之事不暴露,她們兩個會選擇減少見麵的次數。再加上陶雅終究還對你母親有所忌憚,怕她對吳若雪講漏了嘴,所以她們兩個才選擇盡量不聯係。”

“原來如此。”顧詩茵閉上眼睛仔細將於江林說的話想了一遍,“你的推斷確實能解釋絕大部分疑點。可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我還是不能理解,陶雅她為什麽非要讓她的小女兒代替她的大女兒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戶口嗎?”

於江林笑了笑,回答說:“當然不僅僅是這個原因。不過,我還是改天再對你說出我的猜想吧。現在時間也來不及了,吳若雪估計就快要到了。再說了,今天聽我講了這麽多,你一定覺得腦子不夠用了吧?”

“那好吧。”顧詩茵點了點頭說。

吳若雪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於江林的話就像一聲聲悶雷般振動著她的耳膜。那些內容實在驚人,實在令她無法想象。

於江林講完時,坐在桌子旁的三個人都沉默著。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吳若雪的身形在地板上成了黑色的剪影。最終,她眼含淚光地抬起頭,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原來,那個在我潛意識裏跑在我前麵的孩子是我的姐姐……”

“應該就是如此。”於江林小聲回答。

“我想起來了,那一天……我家失火的那一天早上……”吳若雪哽咽著,“爸爸把我們三個人送出門口,當時媽媽抱著我,身旁就是我的姐姐。爸爸對媽媽說:‘帶著孩子們去上山玩吧,去得越遠越好。’而後,我們三個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還能想起什麽嗎?”

吳若雪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

於江林做了一個深呼吸,又將目光落在了葉一心身上。隻見葉一心雙手放在胸前,臉上的表情幾乎與吳若雪一模一樣,隻不過她的眼裏並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