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丁香花樹後,喁喁細語聲間或傳來。

“知道麽?今兒金家親家太太又過來了!大公子才醒了十天不到,周家舅太太和她都跑了兩趟。你們猜,這次她們誰能拔得頭籌?”

“要我說,金家勝算大些。畢竟金將軍跟國公爺關係匪淺,三夫人又為國公府誕下兆頭極好的龍鳳胎。若是將來金家姑娘也能為長房誕下雙生子、龍鳳胎,那就再好不過啦。”

“我覺得也是。周家大舅太太還好些,二舅太太的為人嘛……嘖,我聽我娘說過,之前那位世子夫人去時,剛好那陣子皇後娘娘不是也剛去不久麽,人人都說皇上要另立如今的貴妃娘娘做繼後。剛好國公爺還打了次敗仗,被皇上訓斥了。周家許是就覺得咱們翻不了身,還在外麵敗壞過府裏名聲呢。要不是後來皇上遲遲沒立後,國公爺又屹立不倒,她哪裏會調頭過來巴結咱們哪?老夫人定是不能答應叫周家姑娘進門的!”

“可我那日瞧著,周家兩位姑娘都生得十分端莊美貌……”

“嗤,論美貌,還能比得過如今的大少夫人?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要被……”

“瞧你們說得熱火朝天,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你們要去參加皇室選妃呢。我說句不中聽的,大公子都這樣了,將來還不知能不能站起來呢,沒準下半輩子都是個癱子!甭管爵位官職那些,誰家姑娘嫁了都是受罪!少這麽看我,難道你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麽?”

“倒也不能這麽說~對世家大族裏的姑娘們來說或許是受罪,可對咱們這樣的下人來說,大少夫人的位置高不可攀,恐怕隻有夢裏頭才有資格嫌棄了吧?”

“你這小蹄子,誰不知近來二公子閉門苦讀,讀的不是四書五經,而是你這本美人圖啊?什麽時候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可不能忘了姐妹們……”

“快閉嘴吧你!要是叫二夫人聽到了,我死也要拖你墊背!哎,說起來,大公子也是命好!要是放在咱們這種人家,癱了哪裏還有媳婦肯嫁?除非是花大錢買媳婦,也架不住哪天媳婦就跟人跑了的~”

偶然走到此處、想尋找作詩靈感的宋瑗登時火冒三丈。

她時刻記著上回程初芍和老夫人給她上的一課,很是自矜身份,不欲和下人們計較小事,也懶得管府中人事。故而,她一開始就製止了婢女雨寒,不讓其出聲斥退那些嘴碎小婢女,隻想忍耐一會,等她們說幾句也就走了。

宋瑗年紀不大,人情世故方麵稍顯稚嫩,本來就沒怎麽聽懂,還有點糊塗,以為金周兩家要選人給宋珩做妾,倒也不以為然。

不料,這幫小婢女越說越起勁,言語粗鄙也就算了,可她們不僅將府裏大部分主子編排了個遍,竟連十幾年前過世的皇後姑母和宋瑗生母都拿出來說嘴,這就讓人不能忍了。

宋瑗氣呼呼起身,正要出言斥責,花樹那頭卻突然變得一片死寂。

清越女聲驀地響起:“咦?方才不是還說得挺歡快麽?怎麽不說了?繼續呀!正好我今日有些煩悶,就想聽人說說話,解個悶~”

一個婢女怯怯道:“大、大少夫人,奴婢們沒說什麽……”

透過細密的花樹縫隙,宋瑗隱約看見程初芍麵無表情的側臉,頗有種上回當麵怒斥她的氣勢。

程初芍身邊的婢女倒是怒不可遏,指著垂頭做鵪鶉狀的四個小婢女大罵:“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們,居然敢非議主子們的事,散播謠言!青天白日之下,正事不幹就知道說三道四……”

“行了,不必為她們動肝火。”

程初芍扔下一句,冷不丁問:“你們幾個叫什麽,是哪個院的,具體當什麽差?”

四個婢女頓時汗出如漿,撲通一聲跪下求饒,卻無一人主動回答問題。

“嘖,看來我這個大少夫人還真是一文不值啊,連這麽點小事都問不出來。”程初芍涼涼道。

她轉頭向遠處圍觀的兩個婢女招手:“你們過來。”

二婢如臨大敵,小步快跑過來。

“你們兩個叫什麽,是哪個院的,具體當什麽差?”程初芍又把剛才的問題原封不動複述了一遍。

這次,婢女們不敢不識趣,倒是都很老實作答了。

得到答案後,程初芍微微頷首,又指著先前嘴碎婢女問:“可認得她們?”

二婢一個說認得,一個搖頭稱不認得,倒也指出了兩個嘴碎婢女的身份。

其中一個是在宋琢身邊伺候的二等婢女天晴,就是程初芍問話時唯一一個壯著膽子應聲的;另一個是園子裏的粗使婢女彩蘭,剩下兩個不認得。

程初芍微微一笑,“原來是二弟的身邊人啊,果然是個美人呢。就是不知,待會等回到墨雲苑,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還能不能保住呢~”

隻要是在衛國公府待得久一點、長了些心眼的下人都知道,二夫人羅氏看似溫文爾雅,跟二老爺步調一致,但沒人願意得罪這位二夫人。

得罪了端莊古板的世子夫人,她無非就是引經據典斥責你一頓。得罪了性情火爆的三夫人,她頂多就是使點壞把你趕出府。可若得罪了這位菩薩似的二夫人,尤其是年青漂亮的婢女,能不能健健全全出府還不好說呢。

二老爺宋修文好詩文,卻不是“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鐵杆支持者,後院裏的姨娘通房一抓一大把。

據說,早年間二夫人也曾嚴防死守過,但後麵發現防不住,她就悟了,開始借力打力,也就變成了現在人眼中的“菩薩”,對待每個姨娘和庶出子女都溫和大方。

但事實是如何呢?

二房子嗣最多,無論男女,可夭折率也是最高的。

這麽些年來,二老爺的庶子庶女加起來能有一打,可活下來的隻有寥寥數人,成活率還不到一半,就更別提那些懷上卻沒生下來的了。

最耐人尋味的是,那些庶子庶女的夭折事件總有幾起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還都查到了某個姨娘頭上。

讓姨娘們鬥得頭破血流,二夫人坐擁漁翁之利,可以說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有些婢女慫了二夫人的手段,漸漸不敢生出那攀附心思,近年來二公子宋琢漸漸長成,便又有人蠢蠢欲動了。

畢竟,二夫人防著她們搶夫君,總不會對親兒子也這樣吧?

然而,事實是,二夫人望子成龍,遲遲壓著二公子的親事不定下,就是想要等二公子下場考個舉人功名才好說親。在二公子中舉前,一切都是浮雲,膽敢勾引二公子的婢女都是禍水,必須要早早鏟除、以絕後患!

去年年底,宋琢身邊就有個婢女得了“重病”,被挪出去治病,最後一病嗚呼了。

天晴是今年年初才買進府的,對這些事都隱隱約約知道一點,再加上她確實有些姿色,嘴甜會說話,將宋琢哄得找不著北,漸漸地心氣便高了,覺得自己許是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然而,這種僥幸心理在程初芍明晃晃的威脅下正快速瓦解。

關於二夫人的小道消息在耳畔回響,天晴不禁大駭,哭著求饒。

“大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我,不,奴婢什麽都沒說……”

“哦?剛剛你們不是什麽都沒說麽?既然沒說,我又怎麽會聽到呢?”

程初芍涼涼道:“清兒,你來評評理,我方才的話哪裏不對了?這天晴姑娘不是個美人兒麽?這張小臉蛋不漂亮麽?紅顏易老,歲月無情,留不住這美貌也不出奇吧?”

清兒立馬捧場,表示主子說得都對。